山上很安静,山风清凉地拂过面庞,高高的树把阳光挡在了头顶,只有星星点点的光亮象漏网之鱼,投影在他们俩人的身上。寒蕊一直沉默地走着,没有回头,只有绷直的网绳,透露出她的吃力。平川时不时地,侧头去望寒蕊的背影,他默然地,积聚了一次又一次的力量,却还是力不从心,无法动弹。终于,一阵倦意袭来,他再次,沉沉地睡去。
等他又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正看见寒蕊撅着,趴在地上吹火。
浓浓的烟,呛得她猛咳几声,她抹了把脸,不知是在擦汗,还是在擦被烟熏出来的眼泪。她再次俯身下去,又吹。平川动了动,想去帮她,却没力气,想说话,却张不开嘴巴。他心里的着急,帮不了他虚弱的身体。
终于,小小的火苗升了起来,寒蕊这才小心翼翼地往上盖枯草和碎树枝,一直等到火势平稳了,她才如释重负地坐下来。猛地,又象想起了什么,急急地往平川这边过来。
“你醒了?我正要叫你呢……”她高兴地拿起包袱,塞到他的脖子下,将他的脑袋垫告,一边问着:“感觉好些了吗?”一边将水囊递了过来。
她将剩下的半只烧鸡撕成小块,朝他嘴边送过来。平川挣扎着,动了动,却无济于事。
“你伤得很重,流了很多血……”她仿佛猜到了他的意图,故意不去看他脸上的难堪和窘迫,不过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该多吃些,这样就会恢复得快一点……”
平川看她一眼,终于,张嘴接住了她递过来的鸡肉。
这天晚上,从胃口就可以看出平川的身体已经开始恢复了,他不但吃完了那半只烧鸡,还多吃了两片卤肉,半块夹馍。
夜已经深了,寒蕊把平川移到洞壁内侧,又把火堆朝他移近了些,这才坐到另一侧,靠着洞壁,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她太累了,也太困了,不过是把手探入前襟握住菜刀手柄的功夫,她就睡着了。
此刻,平川却毫无睡意。尽管浑身无力,只觉得到处都是酸痛无比,但他却没有丁点的困意。也许,潜意识中,他还记挂着自己的职责,是要保护她的,但也或者,是意识在告诉他,她累极了,需要休息,不然,明天,谁来带他走出山林?
她蜷缩在洞壁之下,双手抱在胸前,两腿弯曲侧倒,就象一只可怜的小猫。他望着她熟睡的面容,有些出神。
她比起从前,好象又瘦了些,尤其这些天的劳累和惊吓,气色很差。眉宇间,似有若无的忧郁,仿佛只在她熟睡了的时候才显露出来,不然,就永远地藏在了她那憨傻的笑容背面,不为人知。
她是在为自己的安全担忧?
还是,在为我呢?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平川陡然间吃了一惊。
我怎么会这么想呢?
哎呀,坏了!
我没有死,她又救了我,还不会一回去,就提出更过份的要求来。重回郭家,让我报答她?
老天,她这么喜欢我,又如此喜欢自作主张,从不顾忌别人的感受。这样的结局,完全有可能啊,就象第一次,她不顾所有的反对意见就跳近了他身边一样!
一想到这里,平川不禁冷汗涟涟。老天啊,菩萨啊,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他无限烦闷地往寒蕊身上看了一眼,忽然,大惊!
壁角里,一团黑色的东西,正在散开,变成长长的,滑行过来!
一条蛇!
它正朝寒蕊游走过来!
 
;形势如此危急,平川拼命地,想动弹一下,可是手脚不听使唤。若是平时,这算什么?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就无能为力了。
寒蕊曾经被蛇咬过,她若看见,一定会吓死。如果能在她发觉之前,把蛇给解决了,是最好的。可是现在,他既不能守护她,更没有办法通知她离开,这才是最糟糕的。
蛇已经靠近了寒蕊脚边,平川情急之下,忽然发出了一声低叫:“寒蕊——”
他竭尽了全力,弄出了唯一的一点动静,本来也不指望寒蕊能醒,一是她太累,会睡得很死,二是这时候醒来,除了受到惊吓,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可是,就是这一声低唤,让寒蕊陡然间惊醒,她睁开眼,看了平川一眼,发现他表情不对,循着他眼光一望,登时头皮发麻!
就在寒蕊的乍然之间,蛇忽然默默地转变了方向,向平川身侧靠近过来。
平川眼睁睁地看着蛇过来,只在心里长叹一声,完了——
这可是一条眼镜蛇啊!
眼睛蛇在距离平川的脸半尺远的地方挺立了起来,扁起了颈,这是要出击的前兆,平川只看见蛇嘴里红红的信子,吐出来,缩回去……
倏地,一阵风起,扑在脸上,随即感觉额头上溅上了几点什么湿湿的水样的东西。
这是蛇咬?不可能是这种感觉啊!
平川再看时,却是寒蕊正拿了一把菜刀,在发了狂地砍蛇!
一直到蛇头被砍得稀巴烂,寒蕊才住手,还坐在地上,兀自举着菜刀,发抖着满是蛇血的手。
直到终于确信蛇已经死了,她才虚弱地,软软地往旁边一仆,倒在了地上。恐惧到达了极限,必然伴随着虚月兑。
平川想伸手去抓她,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想叫她,任凭怎样使力,嘴里就是发不出半点声响。
夜色,沉沉地下来,火堆,也渐渐熄灭了。
第二天平川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山道上了。他侧仰着头,又看见了寒蕊布衣的背影。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他逐渐接受了现实,也看熟了寒蕊的背影。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养精蓄锐着,只要能尽快自己走起来,她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心里,忽然涌起一阵酸涩,他曾经那样绝情地对待她,最后,不离不弃的,竟然是她。她这样艰辛地拖着他前行,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还爱着他吗?
念头一起,他心脏便猛一抽搐。说不清,他想要的答案,到底是肯定,还是否定。
也许,能被她如此执着地爱着,也是福气吧。
平川只能在心底徒留一声长叹。
寒蕊将他拖到平地上,停下了脚步,回过头,见他醒了,轻轻地笑了一下。
喂他喝完水,她再次把包袱打开,小心地掏出卤肉来:“吃一点?”
他不客气地抓过一把,吞下去。她望着他,默默地递过一块肉夹馍过来,他头也没抬,吃了。
“我去打点水。”她缓缓地起身,走过了灌木之后。
手臂一用力,平川就撑坐了起来。虽然伤得不轻,但所幸这几天休息得不错,营养也挺好,到底是人年轻,体质好,恢复得很快。他抓着树干起了身,一瘸一拐地,循着寒蕊的足迹跟去。
看见了,她正在溪边上水囊。可是,上好了水囊,她并没有急着走,而是找了块石头,坐下来,从怀里掏出块黄黄的东西,就近嘴边啃起来,她啃得很艰难,仿佛那东西又干又硬,忽一下,她的背一挺,好象是被梗住了,赶紧俯身下去,喝了几口溪水,这才缓过劲来。模了几下胸口,她又是痛苦地,一番猛啃。
平川往一边挪了挪,终于看清了,她手里,握的那个黄黄的,是窝窝头。
他沉思着,皱了皱眉头。
寒蕊吃完了东西,又喝了几口水,才慢慢地绞起布条,将自己的领口拉开——
平川终于看见了她肩上的勒痕,青青紫紫,有已经结痂的,还有新鲜的,血肉模糊的样子惨不忍睹。
她把领口拉到肩下,然后把头别到一旁,用湿布条去印,与此同时,头部也跟着剧烈地晃动起来,似乎是痛得有些受不住了,可是,她始终,一声不吭。
平川仿佛,听见她嘴里倒抽的丝丝凉气。
一瞬间,他忽然有些动容。他又给她增添了新的伤痕,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他始终都是在给她增加伤痕。难道,他留给她的伤痕还少吗?永远,都消失不了了吗?
寒蕊再一次拖直了网绳,平川说话了:“我应该,可以自己走了。”
她回过头来,看他一眼,又调过头去,拉网绳。
“你扶我起来。”平川的话语,有种不可抗拒的威严。
她迟疑了一下,站到他身边,默默地,将他拉起来。平川的胳膊一搭上她的肩膀,就感觉,她浑身一激灵,他知道,那是他身体的重量,压到了她肩膀上的伤痕,那些青紫的勒痕。
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表示出来,如同,她的肩膀上,什么都没有。
“你砍根树枝给我撑着。”平川的语气,低沉,仿佛有些别样的温柔。
她低着头,一直都没有看他,好象,没有任何感觉和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