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你的嫂子。”寒蕊正色道,转过了脸,英霞一看她的左脸,吓得脖子一缩,心都开始打颤。乖乖,半边脸都是青紫色,肿得老高,哥哥也真是下得了手,那岂可是一个惨不忍睹?!
英霞的心骤然间一紧,瞬间往下一沉,她忽然意识到,或许这一次,她和郭家,真的完了。
“说完了,走吧。”红玉冷冷地,开始催促。
英霞心不甘情不愿地起了身,要走,却还想留,脚步迟缓地拖着,走走停停,最后终是不动了。
“嫂子……”她可怜巴巴地回过身来。
“以后别再叫我嫂子了,我跟你们郭家,也没有任何关系。”寒蕊低声道:“桥归桥,路归路,以后,我不会再见你了。”
“我知道,是我错了,从前的事,都是我不懂事,嫂子,你不要跟我计较,”英霞猛地紧走几步,双膝一屈,跪在地上,说:“看在你也曾经深爱的份上,原谅哥哥,原谅我们吧……”
寒蕊浑身一震,她什么也没有说,只缓缓地站起了身,以动作表示了送客的意思。
“难道你这么快就忘记了吗?你不再爱他了吗?”英霞即将堕入绝望的深渊,她试图做着最后的徒劳,木然地,凄声道:“你忘了,你曾经为他做过的那么多?你真的可以放得下?”
寒蕊身子一颤,转过背去。
“为何会有周秀丽赐婚给他,是你为他做的,是吗?因为我曾经跟你说过,哥哥喜欢周秀丽,因为你知道,他不喜欢瑶儿,而我娘一直逼他娶瑶儿。你可以在别人面前装,可是,你骗不了我,也骗不了自己,即便离开了郭家,你还是放不下他,你还在为他设想,你就是希望他娶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快乐的生活……”英霞急切地说:“你还在为他做这些,你还是爱他的,是不是?你爱他的,你放不下他——”
我还是爱他的?是这样的吗?
尘封的记忆伴着一丝丝的疼痛袭过来,渐浓渐重渐紧渐密,那不堪回首的过去,还是那么清晰和真切,痛入骨髓。她无法回避,无法逃避,更无法远离和忘记。
眼泪夺眶而出,流淌在高肿的脸上,是一竖条的凉意。寒蕊蓦地甩甩头,抬脚便走,似乎这样,就可以把从前抛诸脑后。她对自己说,那已经是过去,是必须决裂的过去,都跟我没有关系了。
“你舍得放手,是因为你不得不放手,可是,你舍得他去死吗?在你可以控制的情况下,你舍得他去死吗?”英霞的膝盖在地上紧移几步,一把抱住了寒蕊的双腿:“求求你,救救我,救救郭家吧——”
死?让他去死?寒蕊的心一阵抽搐,浑身发软,她无言,而又无力地,停住了脚步,长叹一声道:“只是一耳光,没有死这么严重……”
英霞倏地地看见了希望,她没有猜错,不管是出于爱,还是出于善良,寒蕊都没有打算深究哥哥这一耳光的罪责,如此说来,自己还有救,郭家还有救!
“只有你能救我们了——”英霞哭泣着,拜倒在地,恸然道:“不是那一耳光这么简单啊——”
不是这一耳光?那还有多严重,以致于,会累及整个郭家?
我要管吗?凭什么去管?
是的,我已经跟他们没有关系了。难道,平川不也是一直这么希望的吗?
寒蕊犹豫着,理智告诉她,不要再管了,抽身而去,可是,双腿却那么不听使唤,她悲伤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听见自己虚弱的声音从指缝里飘出来:“你,起来说话吧……”
寒蕊沉思着,低声道:“你先回去吧。”
“嫂子……”英霞跪在地上,眼巴巴地望着寒蕊,不肯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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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我,没有把握,”寒蕊轻声道:“尽力而为吧。”
英霞想了想,也是,寒蕊能有这样的承诺,已经委实不错了,作为公主,她也不能决定什么,最终,还是要去求皇上。
“你先回去吧。”寒蕊说:“已经四更了。”
英霞点点头,刚要起身,却因为跪得太久,腿发酸,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寒蕊正好坐在跟前,顺势用手一托,稳住了英霞的身体。一个细微的动作,放在今时今日,却令英霞感触良多,一瞬间的感动,她不禁动容地问:“难道,你不恨我么?”
寒蕊看她一眼,有些奇怪:“我恨你干什么?”
“我,”英霞赧然道:“我以前,那样作弄你……”
寒蕊淡淡一笑:“不过都是些小事……”
英霞顿感惭愧,讪讪又问:“那,你恨我哥哥么?”
寒蕊沉默了一下,回答:“曾经很恨,不过,都过去了——”
“你还爱他吗?”英霞猛地握住了寒蕊的手。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寒蕊回避着话题。
“你还爱他吗?”英霞固执地问。
寒蕊深深地望了英霞一眼,低沉道:“爱又如何?我们,既无缘也无份……”
一层淡淡的泪水,浮起在英霞的眼底,她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微微地笑了一下。无望的爱,总是这么凄然,寒蕊对平川不得已的死心,与她对北良不得已的死心,难道会有什么不同?!
此刻,她对寒蕊充满了同情。抛开以前的种种,抛开寒蕊是个公主的身份,抛开她今天的感激,再来看寒蕊,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为爱而奋不顾身,为爱而网开一面,为爱而黯然神伤。寒蕊确实不象个公主,正因为这一点,才让寒蕊更具亲和力,更真实可爱。
英霞蠕动着嘴唇,头一次,想说点什么,来安慰寒蕊。
还没等她开口,寒蕊就说话了:“他知道你来宫里找我吗?”
英霞摇摇头。
是啊,他怎肯,在她面前低头?!哪怕是性命攸关,他也不屑于屈尊于她。寒蕊默然道:“回去,不要告诉他。”
“为什么?”英霞诧异了。
寒蕊黯然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当你帮我一个忙吧。”
英霞没有说话,她其实也猜得到,必然是那一耳光,让寒蕊心有余悸。
“以后,”寒蕊说得很轻,很小心:“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英霞一惊,面上顿现伤感。
“我,就要嫁给北良了,”寒蕊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哥哥,不会高兴我们见面……”她当然不能明说,从这一耳光开始,她和平川,只能是陌路。
我们确实没有见面的必要了,再见,也是徒增伤感。英霞忽然意识到,是啊,寒蕊就要结婚了,她跟我们郭家,真的一点关系也没有了,我再也,不能叫她嫂子了……
英霞心里忽然涌出些异样的感觉来,是不舍,还是悲伤,一下子澎湃起来,竟然有点难以自持。
寒蕊,就这样,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她呆呆地望着寒蕊高肿的脸,忽然感到很是遗憾,寒蕊其实,也算是一个好嫂子,为什么,哥哥,就不能爱上她呢?
红玉将英霞送出明禧宫,正要关门,英霞把住了门托。
“你还有事么?”红玉漠然道:“公主不是说了,三天之内给你答复?!”
“我想,以后,她都不会见我了,”英霞长叹一声,低声道:“有些话,我也没机会跟她说了,”她说:“不管皇上如何处罚,我都认了,她的人情,我郭英霞是记下了。请你跟她说一声,以前的事,我,对不起了。”
红玉眨了眨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英霞,仿佛在说,老天,这是郭英霞郭大小姐吗?她什么时候,舍得开金口认错了?
英霞退后一步,朝门内一拜,缓缓离去。
她知道,今日一别,寒蕊跟她,将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永远,都不会再有交汇。她曾经,有一个好嫂子,可是,过去了年少轻狂之后,有很多事,都不能回头。
郭夫人坐在前厅,紧张地望着英霞。英霞刚进来,在饭桌前坐下,端起碗。
“恩。”郭夫人轻轻咳了一声:“今天是第三天。”
英霞放下碗,看母亲一眼,问道:“哥哥早朝还没有回来?”
郭夫人答所非问道:“该是你哥去找寒蕊,那样把握大些……”
英霞淡淡地瞥了母亲一眼,说:“你并不了解寒蕊。”她想了一下,又补充道:“我找她,跟哥哥找她,没什么区别,她都会尽力的。”
“你怎么这么有把握?”郭夫人正了正身子,陡然问道:“为什么这事不让我告诉你哥,让他去催问一下也好啊——”
“他不会去催问的,”英霞说:“他向来不喜欢求人,何况这个人还是寒蕊,你杀了他好了。”
郭夫人默然片刻,问:“寒蕊今天会有答复吗?”
英霞沉吟道:“她,应该不会失信的。”
“你怎么这么肯定?”郭夫人一声轻轻的嘲讽。
“不知道,心里感觉。”英霞低声道:“她要失信,我们也没办法,不过是做最后的挣扎,给自己一点希望而已。”
郭夫人听罢,长长地一声叹气。
英霞放下碗,忽然说:“其实,她做郭家媳妇,也没什么不好。”
郭夫人乍一听英霞这没边没际的话,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愣一下,撇撇嘴,不屑道:“你不就是想,关键时刻她能救你一命?”
英霞默然地摇摇头,叹一声,不说话了。
正在母女俩沉默之间,平川踏进了屋里。
“早朝这么早就散了?”郭夫人有些诧异地问道。
“今天没什么大事,”平川看了英霞一眼,忽然说:“皇上宣布了,淮北水利的事不查了,就到此为止。”
英霞一顿,怔怔地,失了神。
这就是寒蕊的答复——
她没有失信,不管用什么方法,她影响了皇上,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最后一次庇佑了郭家。
泪水缓缓地从眼眶里冒出来,英霞捂住脸,好半天,才迸发出压抑的哭声,哭声渐渐地放大,渐渐地痛快,终于将劫后余生的痛快奔泻而出。
郭夫人看了平川一眼,欣慰道:“郭家不该绝,老天有眼啊……”
“是么?”平川冷冷地回了一句,起身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