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蕊刚到御花园,妹妹怀珍就跑了过来,兴奋地说:“皇姐,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寒蕊奇怪地问,看怀珍的样子,好象捡了个宝。
怀珍说:“那个总是跟你过不去的大坏蛋,得报应了。”
“哪个坏蛋啊?”寒蕊莫名其妙。
“郭平川啊!”怀珍很是解气地说:“他们家出大事了!”
寒蕊的心倏地一沉,紧张地问:“他怎么了?”
怀珍怔怔地看了她一眼,忽然质疑道:“皇姐,你应该高兴才对,怎么这么紧张呢?”
寒蕊眨眨眼,支吾道:“我,当然……高兴拉……但是,我总要先知道是什么事对不对?我要高兴,也要看是为什么事高兴的嘛——”
怀珍这才满意了,说:“昨晚上,他老婆上吊死了。”
仿佛一个晴天霹雳,寒蕊被震得懵了过去。
“皇姐!皇姐!”怀珍推搡着,让寒蕊缓过气来,她望着寒蕊煞白的脸说:“你怎么了?高兴也能高兴成这样……”
“……”寒蕊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这太让人意外了,秀丽怎么会自杀?昨天上午看到她的时候,还好好的,一下子,就没了?她既然有勇气去死,为什么就没有勇气活下去呢?就算郭夫人不好相处,可是平川对她很好啊……
她为什么要去死呢?
这叫平川以后怎么做人啊?
寒蕊忽然间,就感到浑身无力。秀丽怀孕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她一半是高兴,一半不是滋味,是出于嫉妒,还是不甘心,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可是不管怎么说,这段也还算美满的婚姻,终究还是她指的,好歹也是个安慰。谁知接下来,秀丽就流产了,她其时已经有了些忐忑,莫不是真如润苏所说,指错了婚?郭夫人的霸道是出了名了,将秀丽这样一个怯弱的女子送过去,到底会是什么结局,不到最后,是容不得她放心的。但总归还有个平川,只要他护着秀丽,她也还稍稍安心。今天怀珍带来的消息,终于击溃了她最后一点希望,也毁灭了她最后的一丝信心。
从头到尾,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别人,她都没有做过一件象样的事情。永远,似乎都注定了,她只能,一事无成。悔恨再一次遍布她的全身,如果说谁是秀丽命丧九泉的推手,她当属第一个。如果没有她的指婚,怎么会有这一连串的事情,秀丽,又如何会自尽?!
是我害死她的!
这句话反反复复地盘旋在寒蕊的脑海之中,她浑浑噩噩地,也不知怎么走回的明禧宫,直直地站在屋子中央,傻了一般。
润苏诧异地抬起头来,只听见寒蕊口中念念有词:“是我害死她的,我不该胡乱指婚……”
她忽然一下放声大哭起来:“母后,我又错了,我为什么老是要做错?我到底该怎么做,才不会错?!”
老天爷,这辈子,我是不是做不对一件事情?!我是不是,什么都不该去做——
“润苏,今天父皇叫你来,是有一件事,想同你说。”皇上缓缓地开了口。
润苏一动不动地听着。
“蒙古太子,那木措,你以前见过的,他一直对你念念不忘,这次,蒙古国提交了国书,想要由你来联姻,缔造两国世代友好。”皇上说着,握住了源妃的手:“父皇已经跟贵妃娘娘商量过了,觉得还是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父皇,我不喜欢那木措,我讨厌他。”润苏直言不讳。
源妃笑了笑:“润苏啊,你是公主,公主的感情,当以国家为重。”
“请问父皇,我是中原最美丽的公主吗?”润苏冷冷地瞥了源妃一眼。
“当然。”皇上很是自得地晃了晃脑袋。
“请问父皇,蒙古,是我们的战败国吗?”润苏又问。
“当然。”皇上点点头:“在朕的手上,他们就没有赢过。”
润苏淡然一笑:“父皇,如果两个孩子因为一个玩具打架,输了的那个,能得到这个玩具吗?”
“当然不能。”皇上笑了起来。
“为什么不能?”源妃笑吟吟地插话进来:“为了表示友好,赢了的那个可以让出来啊。”
“既然赢了还要让,那当初又何必要打?”润苏直视着源妃。
源妃冷笑着回答:“不打,他又怎么知道是我们让他呢?不过是为了后面做铺垫。”
“为了表示诚心,就一让再让,直至所有的一切,包括生命,”润苏望向父亲:“包括,您的皇位?!”
皇上脸上刺了一下,润苏的话,很是尖锐。
“大胆!”源妃怒道:“你太放肆了!”
润苏站起身来,傲然道:“叫我来商量?你们,分明,已经替我做了决定。想当年,那木措也提过这样的要求,皇后娘娘一口就拒绝了,蒙古碰了一鼻子灰,又能如何?若我们中原败了,父皇你派我去和亲,润苏责无旁贷,但如今,我们从没输过,为何还要做无谓的牺牲,何必卑躬屈膝,自甘下贱?!”
皇上猛地大声咳嗽了起来。
“你给我跪下!”源妃厉声吼道。
“我不跪!”润苏恨声道:“父皇,皇后娘娘曾经答应我,准许我终身不嫁,在宫里生活,她尸骨未寒,你就逼我远嫁蒙古。今日我发誓,你若一定强我远嫁,我将血祭边关,死,也要死在中原的土地上。当然,你还可以用别的办法,比如弄昏我,送过去,等我醒来,将不是中原的公主,我将用尽毕生的精力,与中原为敌,与你为敌!让你联姻的美梦,成为泡影!”
润苏言毕,一甩袖子,绝尘而去。
源妃从来没想到,看似柔弱的润苏也有强悍的一面,她决然之下的怨恨,猛烈而危险。就象一头濒临绝境的狼,血红的眼睛,呲着牙齿,发出出击前的,警告着对手,临死前的最后一搏,她将竭尽全力,必不会让对手好过。
恐惧一下子摄紧了源妃的心,此刻,她除了目瞪口呆,倒是没有时间去思考其他。
皇上又一轮剧烈的咳嗽让源妃回过神来,她一边殷切地替皇上轻拍着背部,一边思忖着,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润苏这里,我该怎么办?这个从未有过畏惧的女人,在润苏的愤怒中竟然感到了一丝害怕,也许,润苏的决然,是可以摧毁一切的,只要,你别把她逼到那个份上!
“源妃,你说怎么办?”皇上望着源妃,有气无力地说:“我们,再权衡一下……”
源妃低着头,说:“要不,我们,再想想吧……”
这时,公公进来禀告:“皇上,娘娘,润苏公主跪在殿前不走了。”
皇上抬起头来,哑声问:“她……”
“她说,今天若没有答复,她就不走了……”公公一边说着,一边偷眼望着源妃。
好厉害的润苏,先是话语相逼,再是行动相逼,她必然,已经考虑好了每一步动作,可是当初,我还以为,她只能乖乖就范呢……源妃没有吭声。
“你看,不嫁就不嫁呗,还咬牙切齿要与朕为敌……朕又不是她的仇人,朕是她的父皇呢……”皇上垂头丧气地说着,他历来,在众人的口碑里,都是个人情皇帝,他自己也对这个称谓很是得意,如今被自己的女儿这样一顿抢白,很是受打击。
开始还合计得好好的,被润苏怨恨的一番话说来,皇上竟然说软就软了。源妃一想,这怎么成,倒叫润苏制住了,这第一刀就杀不下去,以后还如何统领后宫?当即便说:“皇上,她是您的女儿,身为公主,不为国家着想也就算了,身为儿辈,还出言顶撞,太不顾忌您的权威了!既然已经决定了的事情,怎么因她的态度而动摇?那古往今来,和亲的皇亲,哪个愿意,最后,不都是去了?”
“你让她去,不是想缔造睦邻友好,她怀着这样的恨,不要到头来,友好不成,倒增添了一个敌人……”皇上黯然道:“她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皇后说过的,人不能自甘下贱……”
又是皇后?!
源妃一听,妒火中烧,死都死了,还记得她的话,心头恨得痒痒的,又不好发作,正要开口劝皇上,立主把润苏送出去和亲,公公又跑了进来:“皇上,不好了……”
皇上支起身子来。
公公说:“润苏公主从袖笼里拿了剪刀,在绞自己的头发……她说,她娘死了,皇后也去了,没人替她做主了,她横竖不嫁,不如出了家算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如此对待……”此言一入皇上的耳朵,皇上的声音登时就颤抖起来:“润苏啊,父皇不是要逼你……”一扬手:“罢了,罢了,管它什么蒙古,朕要逼得润苏出了家,怎么跟皇后交代……叫她住手,不嫁了,不嫁就是了,朕替她做了主了……”
“朕岂是连个女儿都容不下的人……”皇上一激动,竟然哽咽起来:“都是父皇糊涂,不嫁了!不嫁了……”
这个糯米坨坨一样的皇帝,怪不得皇后在的时候,他是个出了名的妻管炎,如今皇后去了,又叫自己的女儿随意捏得成形了。源妃恨恨地一跺脚,不能叫润苏称了心、如了意,这一仗,决不能让润苏占了上风。
这里源妃还在绞尽脑汁地想对策,那里皇上已经开口说话了:“源妃啊,朕知道,你是从大局着想,讲的都是道理,可是朕呢,一到关键时刻就优柔寡断,狠不下心,也舍不得孩子,还是算了吧……”他疲惫地往床上一躺,闭上眼睛,说:“不说这个事了,朕累了,你先回去吧。”
源妃脸一冷,一百个不情愿,却也无计可施,只好出了正阳殿。一踏下台阶,就看见润苏正好从地上起来,头上,剪得污七八糟,地上,散落着一缕缕的发。
源妃走过去,冷声道:“算你狠。”
润苏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揶揄道:“你不过是他枕边人,我却跟他骨肉相连……”随即,她压低了声音,阴森森地送上一句:“知道何满子么?父皇是个重情意的人,他那么爱你,难道你不担心,将来,他带了你去殉葬——”
“你连皇后都不是……”润苏悠然一笑,顶着一头乱发,从容而去。头发随着她的步伐东倒西歪,每一次抖动,都好象在讥讽源妃。
源妃还没来得及生气,就猛地一个激灵,寒气飕飕地从脚底冒上来。这个问题,她从未想过,除了皇后,谁都可能,被皇上赐旨陪葬……
注释:何满子,唐教坊舞曲名。白居易《何满子》注“开元中,沧洲有歌者何满子,临刑,进此曲以赎死。上竟不免。”据《全唐诗话》,唐武宗疾笃时,意欲孟才人相殉,孟为武宗歌诗“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当唱“一声《何满子》”后,即气绝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