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川心里一震,预感到皇上这话问得不寻常。他的确是有话想跟皇上说,这么小心地接近源妃,就是为了寻找到一个单独的机会,把皇后的死,把磐义的假疯都告诉皇上。虽然他一直在等待时机,可是时机到得如此轻易,反倒令他踌躇起来了。平川清醒地知道,今夜,也许是唯一的一个机会。可是,皇上虽然爱寒蕊,也宠爱源妃啊。如果皇上真的跟源妃一心,他这一说,不是暴露了自己?那还谈什么以后?他迟疑着,该不该把所有的真相都说出来,要想保全寒蕊,就必须保全磐义,要想保全磐义,首先,得自保啊。
呵呵,皇上似乎猜到了他的顾虑,亲热地握住他的手,说:“来,朕给你看一样东西……”他小心看看四周,然后轻轻地翻开枕头的一头,拿出一个黄色的长条袋来,细声到:“你看看……”
平川纳闷着,打开,蓦地一惊!
是圣旨!是传位遗诏!
他眼睛往下一顺,看见了一行字“传位于七皇子磐喜……”
磐喜?!
他的心重重的一跌!脸色瞬间变得灰白。
皇上轻轻地拿过圣旨,重又卷好,放入袋中,笑道:“这样好么?”
平川低着头,他已经陷入了绝望。接下来,也许,皇上只是托付他照顾“疯”了的磐义。可是,他不甘心,他太不甘心了。磐义没疯啊,他聪明好学,又是皇后之子,他比磐喜更有资格当太子!
“知道今夜我为何叫你来么?”皇上沉吟道:“为何单独留下你?”
平川默默地摇摇头,思想,在激烈地斗争着。说还是不说,胜算到底有多少?他头脑里,一个声音愈来愈大,不,我不能再保持沉默,我必须为磐义争取一下,哪怕最后粉身碎骨,也好过这样不明不白地就放弃啊……
“平川,”皇上笑着,凑过来,神神密密地说道:“这是密旨,朕亲手写的,除了你,还没有第二个人看过……嘻嘻,连源妃,也不知道……”
没有人看过?!那,我一定要搏一搏!
平川一拂袖,毫不犹豫地拜倒在地:“臣,有话要说。”
“说吧,”皇上抬抬手:“刚才朕不就是问你,有什么话想跟朕说。”
平川的眼前,再次滑过磐义那期盼的眼睛,希望之下,更多的,是对宿命的绝望。那双眼睛啊,象极了寒蕊,姐弟俩的眼神,总是令他不忍去看。平川的耳畔,又传来皇后凄然的声音“请将军,无论如何,保全我的孩子……”
“如果有可能,请将军,助磐义登上皇位!只有这样,才能保寒蕊平安……”
我要奋力一搏,即便是死,也有个交代!
平川将手探入怀中,掏出一件东西来。这是早几天前去私会磐义,磐义交给他的东西,嘱咐他必须单独交给皇上。这个皇子的精明远远胜过他的母亲,他甚至,不会跟平川交代多一个字,平川也习惯了,不去问多一个字。平川相信,磐义一定是有把握,这样东西交给皇上,会改变磐义,甚至是整个国家的命运。
平川将手中的东西轻轻地放入皇上的掌中,他一边松手,皇上便一边握拳,东西传递过来,依然是这么隐秘。皇上握紧了拳头,不急着看,反而,看着平川。
平川不说话。
皇上的眼光落在自己的手上,他终于,缓缓地张开拳头——
一只耳环,在掌心之中。一颗白珍珠的下面,玉的吊坠,象水滴的形状,晶莹透亮。
皇上凄然一笑:“你知道这是谁的东西?”
“难道皇上不记得了?”平川回答。
皇上默然片刻,问道:“哪来的?”
平川平静地说:“别人托我带给您的。”
“怎么只有一只,还有一只呢?”皇上掀起眼皮,锐利地看平川一眼。
平川深吸一口气,慢而低地说:“在三皇子磐义那里。”
皇上抬起食指,点点平川,忽而呵呵地笑一声:“你,他,是了……这就对了……”他终于放心了,缓缓地往后一靠,拍拍床沿:“平川,坐这里来。”
待平川坐下,皇上从枕头下抽出那个黄色的长布袋,举起来,说:“这是你刚才看过了的……”他努努嘴,示意平川掀开枕头。
平川疑惑地,把枕头翻过去,却惊异地看见,还有一个同样的黄布袋。
“打开。”皇上说。
平川缓缓地打开——
传位于三皇子磐义。
这一刻,才是真正的石破天惊!两道秘旨,孰真孰假?!
“你说,哪是真的,哪是假的?”皇上笑得意味深长。
平川眨着眼睛,左瞧瞧,右看看,这可,太难为他了。
皇上俏皮地笑起来:“当然两个都是真的拉,都是朕的御笔亲书。”
平川费解地望望皇上,搞不懂皇上这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哟呵,把他给难住了,皇上得意地晃晃头,故意不说穿,吃吃的笑道:“你希望哪个是真的?”
平川毫不犹豫地拿起自己手上的圣旨摇了摇。
“你看看它们有什么不同?”皇上提醒到。
平川仔细一看,自己手中的布袋,上面绣的龙是红眼睛,而皇上手中的,是黑眼睛。
“朕,把后事托付给你了。”皇上幽声道:“就照你的心意去做吧。”
“滋事体大,臣……”皇上,居然把两个真的遗诏都给了他,这个责任,可太大了。
“朕不知道,你跟磐义……所以,才会试你最后这么一次,不过,没有皇后的耳环,朕还是会相信你……只不过,那就该是朕告诉你磐义没疯,而不是你来告诉朕了……”皇上轻声道:“该把哪个遗诏公诸天下,就由你掌握了——”
平川俯首重重一磕头:“臣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皇上默默地把自己手中的圣旨递过去:“拿着,这个,你也用得着的。”
平川有些疑惑,但还是接了。他想了想,把自己手中的圣旨掩进了怀中,而把皇上递过来的圣旨握在了手中。
皇上定定地望着他这番举动,不由得会心一笑。平川,确实是个聪明人。但一瞬间,他的眼光落到圣旨上,脸上又是无尽的凄然。
平川一抬头,看见皇上悲伤地望着自己手中的圣旨,略微一想,就明白了,于是轻声道:“七殿下……”
“什么也别说,交给义儿吧,”皇上一合眼,眼泪落下:“朕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身后的事……”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就象皇上,他料不到将来磐义会不会杀弟弟,也料不到磐喜会不会谋反杀哥哥。对于他来说,任何一种想像都是痛苦的。两个儿子注定他要取舍一个,可是不管选择哪一个,他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去死。可是,他更明白,那另一个能活下去的几率,实在不大。
“皇上……”平川开口想安慰,却不知说什么好。他猛地,想起了皇后的话“他虽然随性,却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寒蕊,象他……”是啊,皇上确实是这样一个人,而寒蕊,也确实象极了父亲。
皇上很快就稳定了情绪,说:“等局势定了,寒蕊对你的误会,也都不需要解释了。”
平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来,告诉我,皇后走的时候,都跟你说什么了?”皇上又轻轻地拍了拍床沿。
皇上静静地听平川说完,潸然泪下,叹一声:“婉怡啊,你为何一定要选择以牺牲自己来换取朕对义儿的全心全意呢……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了解朕……”
只这一句,平川忽然就听明白了。聪明的皇后啊,她早就知道源妃的心思,她担心皇上喜新厌旧,只好选择在皇上厌倦自己、对自己还有余情之前,含冤死去。因为没有兵权做依靠,她只能以这样惨烈的方式让皇上因为愧疚而记住自己,而把对自己所有的怀念都倾注到儿子磐义身上,为儿子赢得最大的筹码。
后宫中的女人,不管是身为皇后,还是妃子,都未必,是能始终受到恩宠的,她们的命运,说到底,又是多么的可怜和可悲。
想起皇后,平川在充满了敬佩的同时,也充满了怜惜。
“朕要是厌烦了你,干嘛还要认你管着朕……朕的后宫,朕用得着怕谁?那还不是因为爱你……婉怡……你该知道,天下的任何一个男人,不管他身边有多少个女人,可他最喜欢的,永远都只有一个……”提起皇后,皇上伤心的模样总是那样孩子气,他此刻的委屈和无助,跟寒蕊是那么那么的象,象得令平川动容。
平川轻声道:“皇上您别难过,皇后并非不相信您,她跟我说,您虽然随性,却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寒蕊,象您……”
皇上闻言,不禁又欣慰地一笑:“是啊,是啊,她还是相信朕的,你看,她不是说,源妃是做不成皇后的……”嘻嘻,皇上擦了泪,笑着对平川招招手,等他把耳朵凑过来,这才小声而得意地说:“朕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太皇太后从来没让朕发过什么誓,你们都被朕骗了……朕不过是答应过皇后的,但是朕要是说实话,那些大臣还不把朕给唠叨死……所以朕就编了段瞎话,拿风老太后吓吓他们……朕,就是不想再立皇后!”
平川一听,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个皇帝,真是有够搞怪了,想来寒蕊,是得了他的遗传,总之,你想让他聪明的时候,他比谁都傻,等你以为他傻得快没边了的时候,又莫名其妙被他给算计了。
这俩父女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