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肯叫我平川的,那你以后,都叫我平川吧,”他欣喜道:“真的,我不喜欢听你叫我将军!”
她呆呆地望着他,良久无言,忽然微微一笑:“你变了……”
他充满深情地回答:“因为我终于知道,你可以不爱,但不要去伤害。”
她自嘲的笑容里,含着那么多的不信任,她淡淡地说:“我倒是宁愿,你还是以前那个油盐不进的郭平川,至少,还有几分傲骨,虽然我得不到,却也还瞧得起……”
他皱皱眉头,纳闷地看着她,这句话,让他一头雾水。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铁骨男儿,”她叹一声,说:“其实,我早该知道,你跟别人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你也怕死,就象当年,因为怕死,所以不敢违抗圣命,哪怕心理一百个不愿意,还是娶了我;这一次,还是一样,为了不死,只好退而求其次,再次要求娶我……我想,我没有必要瞧不起你,其实,我们都是可怜人,蝼蚁尚且偷生,而我们的命运,又都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的脸,慢慢地憋红了,气愤和沮丧,顷刻间游走到了他的全身,他百口莫辩,只能恼怒道:“你说什么?!”
“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寒蕊漠然道:“功高盖主,皇帝欲除之,而我,和这段婚姻,恰好是个绝妙的挡箭牌,将军需要的,我懂,作为对将军曾经施恩的报答,我会好好的维系这表面上的一切。所以将军,你不必委屈自己,说些好听的,做些动人的,来讨好我,我会谨守我的本分,尽量让将军活得称心如意。”
他的脸,刷的一下全白了。
“为什么,你要想得这么复杂?”他缓缓地,在她跟前蹲下来,望着她平静而冷漠地脸庞,绝望地问道:“为什么,你就不能相信我是真心爱你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所有的人都说,你这辈子,永远都不可能爱上我。以前我不相信,现在我信了。比起你来,我太愚蠢,这么蠢的人活在世上,也只能浪费粮食,还指望谁会来爱呢?”
“每个人来到世界上,自然都有活着的理由,”他动情地说:“你就是为了证明我的爱情,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你吃了糖了,说话这么甜?以前没发现你这方面的才能呢,真是可惜了,”她笑了一下:“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是因为我对将军,还有皇帝是有用的。将军不用担心我恼羞成怒进行报复,尽管我不齿,却也不想随随便便要人性命,何况你还有恩于我。寒蕊不是翻脸无情之人。”
他冲动地,抓住了她的手:“寒蕊,相信我一次。”除了卑微的企求,他还能做什么?爱情面前,他不是将军,从他发现自己爱上寒蕊那天起,世界就颠覆了。
“我相信你了。我嫁给你了,你不用死了。”她淡淡地说:“不过,这并代表,我要委身于你。”她轻轻地转过身去,摆摆袖子:“出了门,我们是夫妻,进了门,你是将军,我是公主。现在,我要歇息了,你去书房睡吧,没有传召,不要过来。”
“寒蕊……”他无力地喊道。我不要这样的新婚之夜,这不是我想象中的新婚之夜。
“你为什么要骗我?!因为我蠢是吗?!”她猛地调过头来,凛厉的声音顷刻间转成了苍凉:“郭平川,这一世,你是我的劫难!我真的好想问问老天爷,我为什么要碰见你,为什么要爱上你,为什么要被你无休止的折磨和羞辱……为什么收回了曾经了誓言,上天还要继续向我索要,我到底还可以付出什么?一定要到死么?!它要的我都给它,你要的,我也都给你!我可以求你饶了我么?”
他伤感地望着她,看泪水,奔涌在她脸上,他感受到她的心痛,却无法告诉她,他更痛。深吸一口气,沉默良久,他柔声道:“别生气了,早些睡吧,我先过去了。”绝望带着凛冽的气势,肆虐着他的身心,她人是回来了,心却离他更远。
红玉走进房里,看见寒蕊已经下了床,她心中起疑,放下水盆,然后往
床上一看,郭平川居然不在?!
红玉马上意识到,新婚之夜又出了状况,可是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
她眼珠子一转,假装无意地问:“驸马这么早就出去了?”
“他睡书房。”寒蕊平静地回答,知道红玉还要问什么,索性直接说出答案:“我让他去的。”
红玉默然片刻,幽声道:“为什么呢,要赶他走?”
“免得他将来后悔。”寒蕊站起身,走近水盆:“洗漱吧,要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郭夫人斜靠在床上,看见寒蕊进来,她缓缓闭上眼睛,坐在床边的英霞轻轻地握住了母亲的手,郭夫人又缓缓地睁开眼睛。
“给婆婆大人请安。”寒蕊说着,跪下去。
红玉赶紧将茶递过来,寒蕊接了,举过头顶:“请婆婆大人用茶。”
英霞赶紧起身,接过茶,递给母亲,郭夫人看了英霞一眼,说:“起来吧……坐……”
寒蕊微微欠身,坐下,低声道:“请婆婆大人训诫。”
郭夫人又看了英霞一眼,缓声道:“我对你没什么要求,平川年纪也不小了,你得抓紧,为我们郭家添个一男半女。郭家人丁单薄,这往后啊,还要开枝散叶,都指望你了,虽然急不来,可你,也该好好尽心才是。”
“谨记婆婆大人教诲。”寒蕊点点头,起身告辞。
郭夫人并不挽留,待寒蕊出了门,这才朝向英霞:“满意了?我怕了你了!”
“我知道你对她还是不待见,可是哥哥喜欢她,你不该怎么任性才是,”英霞说:“我也是为你好,如果哥哥要为了她,把你送回乡下,你又能怎样?”
唉,郭夫人叹口气:“罢了罢了,我听你的,不强出头就是,你可得多回来看我几次,娘现在,是见你一次少一次了……”
“能多回来看你,也是寒蕊给的好,不是她,我能回来?还去常州这么近的地?!”英霞说:“你该多挂念人家的好。”
郭夫人点点头,孩子似的嗫嚅道:“知道了……”一回手,拉住英霞的袖子:“多住些日子再走?”
“下次吧,我一回来就直奔家里,常州还没去呢,那府里也得整理一下的,”英霞说:“我也担心你,身体越来越是不济了,要好好保重。”
“你懂事好多了。”郭夫人望着女儿,笑得很开心。
英霞也微微一笑:“我总要长大的,不可能老那样。”
看着紧闭的门,英霞迟疑了一下,还是抬起了手,轻叩下去。
门应声而开,红玉的脸上,有些愕然。面前的这张脸,居然没有了从前的乖戾之气,这个又黑又瘦、满脸谦恭的女人,真的是当年颐指气使、不可一世的郭英霞吗?红玉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看错了。
“红玉。”英霞轻轻地笑了一下:“嫂子在吗?”
嫂子?红玉的眼睛瞪圆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心里的小九九转开了,这个黄鼠狼,只怕今天来给鸡拜年,又是没安什么好心。正要答话,听见寒蕊的声音传来:“什么事啊,红玉?”
英霞赶紧说:“嫂子,是我,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进来坐坐……”仿佛怕寒蕊拒绝,她马上说:“我就坐一下,等会就要回常州了,来辞个行……”
里面迟疑了一下,寒蕊说:“进来吧。”
三年多了,这是寒蕊和英霞的第一次相见。就在寒蕊感叹英霞的改变的同时,英霞也在惊异着寒蕊的改变。
寒蕊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青涩,只有岁月沉淀下来的稳重,她的眼睛还是那么黑亮,清澈见底,清淡却带着些些的寒意。她不说话,望着英霞,有种不言自威的气质,让英霞在瞬间自惭形秽。
寒蕊,她是嫂子,也是公主啊——
英霞顿了顿,讪讪地开口:“我……我……有很多事情,都要谢谢你的……”
寒蕊愣了一下,明白了,轻声道:“没什么。”
“我马上就要走了,”英霞咬了咬嘴唇,忽然问:“你还爱我哥哥吗?”
寒蕊微微一笑:“这个问题很重要么?”
“你给他一次机会吧,”英霞伤感道:“也许你不会相信,可是他真的很爱你。”
“你错了,”寒蕊凄然一笑:“或者,你跟他一样。”
英霞一顿,瞬间明白,寒蕊一定是以为,她是为了保哥哥的命,才帮着来撒谎。她喃喃道:“我要怎样,才能让你相信呢?”
“我相不相信都无所谓啊,”寒蕊默然道:“既然我选择了嫁过来,就不会让他去死。”
“可是我哥哥要的,不是这个。”英霞怔怔地望着寒蕊,感到了无比绝望,她想了想,说:“不管你相不相信,有些事,我还是要告诉你……”
环顾屋子一眼,英霞说:“自从你走后,这间正房,从来都没有人住过,一切,都保持着原样。我娘曾经想遥儿住进来,可是哥哥态度坚决,一直到你再回来,这间房子,才重新有了人气……”她幽声道:“如果他不爱你,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地,保留你在这个家里的痕迹呢?”
“他曾经把你掼在雪地里,可是他后来,却在你曾经趴过的地方,栽下了一棵红梅,他细心地呵护着它,一心等着它开花……他为什么非得栽一棵红梅呢?”英霞细声道:“哥哥是孝子啊,就是当年母亲逼死了秀丽,他也没把她怎么样,可是,为了你,他还是狠心把母亲隔住在后院。后来他出征,回来听管家说母亲为难了你,哥哥只得把她送到了乡下……难道,你真的不知道,你在他心目中,有多重要吗?”
“你该去去他的书房,去看看他的收藏,我猜想,那里多数,该是你的东西……”英霞黯然地垂下头:“当初你那么爱他,对他那么好,他还是不理睬……我其实,也一直以为,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会爱上你……可是,当他亲口对我说,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爱上了你。我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惊异,也许,注定他会要爱上你,只是时机,怎么就偏偏错过了呢……”
“你还爱他的是吗?他还在你心里的是不是?”英霞抬起头来,殷切地望着寒蕊:“你不想他死,你一定还是爱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