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二十八
已经过了立春,又下了一场大雪,正值正月十五。
刘屯有这样的谚语:正月十五雪打灯,七月十五云遮月。不管这话灵不灵,刘屯人对这初春瑞雪并不喜欢,他们让无休无止的水灾闹怕了。去年风调雨顺,每人分得三百六十斤毛粮,又在自留地里和房前屋后收一些,一年的吃饭问题基本解决。社员们最怕阴历七月连雨,一场洪水过后,涝得杆棵皆无。人们刚从饥荒中挣月兑出来,再不想饱尝挨饿的滋味儿。
刘屯生产队年年挂灯笼,困难时期是应付差事,灯笼里根本没有灯,只是摆在街上让大家看一看,到晚上,都被淘气的孩子用木棒敲碎。今年的灯笼里装了蜡烛,挂在生产队的门边,四射的红光辉映飘飞的白雪,似天女散花,非常美丽。
灯笼是老黑扎的,冬闲的日子里,他不但多挣了七天的工分儿,而且给自家赚个大灯笼。
刘喜提着哥哥扎的灯笼在雪里跑,灯笼会转,吸引不少孩子,大人也有的跟着凑热闹。马向前就是其中一个,他挡住刘喜,故意逗拨:“嘿,小地主,嘿也好,这灯笼扎得没个比,让马大哥看看。”
刘喜瞅着马向前嘿嘿笑,马向前以为刘喜喜欢他,故意夸奖:“嘿,小地主出息了,以前哭咧咧,现在笑嘻嘻的,还好看了。”
马向前刚说完,刘喜抓起一把雪打在他的脸上。马向前没在乎,跺着脚吓唬刘喜,刘喜一溜烟儿跑回家。
马向前往沟西走,在街上遇到刘占山,刘占山用仇视的目光看他,马向前转身走开。
刘占山去了老黑家。
老黑家翻盖成三间筒子房,靠东边的一间用做厨房,西边两间通着,南北大炕,可以容纳很多人。
老黑的父亲是老实人,人缘又好,农闲时总有人往这里聚。土改前,刘有权就常来这里,才有了老黑的故事。如今,二姑娘也喜欢往家招人,南北大炕常常被闲人挤满。现在提倡男女平等,去老黑家的不单是男人,女人也抽空往这里跑。
南炕上放了两张桌子,每张桌子周围都坐着八个人,这些人在看牌耍小钱。没有挤上牌场的蹲在旁边看热闹,沉稳的人等着输光零钱的人下场,他去顶缺,挤不上去的人急得直搓手。
桌子中间放一只碗,哪位和家都要往碗里放零钱,虽然都是二分五分,二姑娘抽红也有不小的收获。
檩子上挂一盏伞灯,把灯芯调到最大,屋里很亮,两个牌桌都能看清纸牌。牌桌下各摆一个烟笸箩,里面装着蛤蟆烟,男人用废报纸卷,女人多用长烟袋。喷云吐雾,在烟云缭绕中仔细端详手里的纸牌,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牌放到桌子上,忽然有人喊声“和”,其他人都发出“唏嘘”声。
北炕上也坐着人,他们不玩儿牌,连伞灯的光线也不愿投到这里。这些人谈论古代故事,比较谁的知识渊博。
“老连长”最爱讲姜子牙直钩钓鱼,那真是愿者上钩。周文王背着姜子牙走了八百零八步,周朝坐了八百零八年。
孬老爷替周文王惋惜:“依我看,周文王没有远见。现时下来说,姜子牙也不算沉,应该多背他三千四千步,把江山坐个千年万年的。”孬老爷说了这些话,感觉自己说走了嘴,撩起不愿睁开的眼皮,把满屋子看了一遍。
刘文胜家的大胖子也常到这里凑和,他说:“一个朝代的长短都是天意,周文王背多远也白搭。比如罗成,天鼓一响就得归位,乱箭穿身也要挺着,不然进不了封神榜。”
大胖子还不到二十岁,他把不同朝代的故事连在一起,差了一千多年。
孙二牛也到这里坐坐,但是呆不长,贾半仙玩儿牌,他得看孩子。见有望打哈欠,便领他回家睡觉。有望上小学五年级,学习还不错,让孙二牛很满足。贾半仙是老黑家的常客,在这里,她没功夫装神弄鬼,一门儿心思用在看牌上,顾不得请老仙儿帮助,总是小赢。孙二牛不玩儿牌,也不说话,他只是个忠实的听众,用贾半仙的话说,听孙二牛说话,还不如听他放屁痛快。
孙二牛领着有望刚进老黑的房门,刘占山也闯进来,进门就嚷:“看把那个马向东狂的,刘屯装不下他了,骂何荣普算什么能耐?有能耐去骂胡永泉、刘辉。他爹霸着人家老婆,他还欺负人,如果我是何荣普,一刀捅了他!”
刘占山表面上义愤填膺,心里并没真生气,是想利用这个事儿,吸引大家的注意力。见没人搭这个茬,他抬起刚沾炕沿的,又说:“就怨刘强,硬充大瓣蒜,如果不推走秃脑亮,那家伙一脚踹下去,马向东早他妈见阎王爷了!刘强多此一举,说不定哪天马向东会反过来咬他。”
人们都在听“老连长”讲《封神榜》,讲到殷纣王被妲己的美貌所折服,丢了铁桶似的江山。大家对又骚又狡猾的狐狸有了新的认识,从美丽善良的少妇联想到吃人的魔鬼。刘占山吵吵嚷嚷地进来,没有一个人和他说话,气得他给“老连长”出了一道难题:“你总讲文王、武王,好像是你多近的亲戚,你说说,他俩姓啥叫啥?”
刘占山还真把“老连长”难住了。
“老连长”有些后悔,当初听评书时为啥不记住两个人的名和姓?如果记得清楚,也不至于让“大白话”弄得下不来台。
让刘占山一搅和,“老连长”对武王伐纣失去兴趣,别人又没有新的话题,大家都感到很尴尬。
刘占山和“老连长”说不到一块儿,坐得离“老连长”远些。他见人们都不说话,便拉起小南营捕鱼的话题:“你说刘强钩的黑鱼有多长?回家一量,正好三尺,如果不是和北贺村打起来,我准能钩条五尺长的。不是瞎说,我凿冰窟窿那个地方,是个鱼窝,我的履钩刚伸到那,冰上就打起来了,真可惜,不然就显不着刘强了。”
“老连长”背对着刘占山,虽然自言自语,但是声音挺大:“闹了几年饥荒,这牛可见少了。”
刘占山知道“老连长”报复他,又找不到合适的话回击,急得翻眼珠。大胖子看了好笑,急忙说:“大哥,别跟老叔过不去,人家讲在兴头上,你非要问周文王姓啥,爱姓啥姓啥呗,反正也不和咱一家子。这几年牛是少了,那是饿的,不是吹的,你别多心。”
刘占山听出大胖子拐着弯臊皮他,扭转矛头对准大胖子。大胖子急忙解释:“大哥,开个玩笑,不说不笑不热闹。老叔讲的文王、武王,老是那一套。大哥见识广,来点儿新鲜的,让大家见见世面。讲大鼻子也行,以前不准说老大哥话坏,现在讲扑拉毛斯也没人管。”
刘占山拿一把:“爱听找别人去讲,我没那个功夫。”
坐在“老连长”旁边的孙广斌探过头来说:“刘老大,你老往矿上跑,给大家讲讲那里的新鲜事。古代那些故事,我也听腻了。”
孙广斌是想探听孙胜才那里的情况。虽然孙胜才回家把清河煤矿说的天花乱坠,当父亲的还是不放心。
刘占山明白孙广斌的意图,更要吊足他的胃口:“我没啥新鲜的,孙胜才在外面混了好几年,他有新见识。”
孙广斌掰着指头算,儿子从家里走出也有三年多了!孙胜才走后,他倍感孤单。自从在瞎爬子家碰了壁,总觉得村里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很长时间没敢从瞎爬子门前走。孙广斌仍然不死心,在最困难的时候,也学着老逛的样子,偷出马料送给瞎爬子。开始时,羊羔子不让他进门,看到是吃的,还是动了心。但是,羊羔子只留下食物,对孙广斌戒备不减。而瞎爬子也是表面热情,每当孙广斌想动真格的,都遭到她的断然拒绝。现在条件好了,羊羔子对孙广斌下了逐客令:“如果再看见你来我家,我刘永烈砸断你的腿!”
孙广斌有时也偷着去看瞎爬子,那得防着敌视他的刘永烈,时间一久,孙广斌好像收了心,闲不住就去老黑家,听听大家谈论古人,慢慢地打发时间。
自从孙胜才被老黑吓唬走以后,一直没往家里来信,孙广斌从刘占山嘴里知道孙胜才在清河矿落了脚,再想细打听,刘占山不爱告诉他。
刘占山见孙广斌不再吭声,他故意往“老连长”跟前凑,把孙广斌挤到一边。蹭到炕里,问大胖子:“你爱听啥?”
大胖子说:“讲新鲜事,啥都行,没啥讲的,还讲大鼻子。”
刘占山笑了笑:“啥年代了,还讲那玩意儿?我给你讲一个现代的,讲一个大美人的故事。这个大美人是清河矿的名花,不光我说美,别人也说美,全矿人没有不知道的。”
贾半仙牌运不好,退下牌局,想换换手气。见刘占山咧开大嘴“白话”,便揭了他的短:“你见过的女人都是天下最美的,好女人怎么都让你摊上了?清河矿的最美,那于杏花往哪摆?”
刘占山不受贾半仙的奚落,立刻反驳:“你不信咋的?那个女的就是美,和我老婆差不多。就你那模样,怎打扮也是土坷拉。也就是孙二牛瞎了眼,换个人,早一脚把你蹬了。”
孙二牛见刘占山和贾半仙打嘴仗,悄悄起身,领着有望回了家。
刘占山看到投向自己的目光多起来,他清了清嗓子,认真地讲起他认为最美的女人的故事。
这个女人叫覃水莲,并不像刘占山说得那样美,只是会打扮,穿着时髦,又天性活泼,吸引了刘占山的眼球。覃水莲的确被矿上所有人熟知,不是因为美,而是她做了一件轰动全矿的大事情。要想讲清楚,还得从他丈夫吕希元说起。
吕希元的生父叫马三枪,是开滦矿区马家坨一带很显赫的人物。那是在抗战时期,而生吕希元时,他只是连吃穿都难混上的小骗子。
骗子虽小,不能小看他潜在的本能,这个驴头马面模样,又大字不识的混混,从河北乐亭骗来一位识文断字的小女子。小女子还有几分姿色,也想和马三枪正经过日子。
日子没过多久,小女子被马三枪卖到开滦小山的半掩门,一个叫季姐的中年妇女成了她的老鸨。
她怀着身孕,流着泪水接待一个又一个蓬头垢面的窑工和过往客人,直到临产,季姐也没有遗弃她。
小女子之所以没被老鸨遗弃,是因为她有利用价值,而呱呱坠地的小男孩则一点儿价值也没有。季姐要把小男孩扔进臭水沟,小女子跪着相求,季姐软了心,把吕希元放在沟边上,放在一起的还有标明吕希元身份的一张纸。一醉汉嫌破布包碍脚,踢进臭水沟。一位捡破烂儿的妇女闻哭叫声捞起小男孩,无力抚养,放到附近的玉米地,期盼遇到好心人。
一位祢姓老汉到地里锄草,看到被破布衫包着的小男孩,小男孩快断气,哭声嘶哑。祢老汉怜惜这个刚到世上的小生命,抱到家养活,起名叫祢希元。
祢老汉夫妻非常善良,宁可自己忍饥挨饿,也没让祢希元屈着。这个由骗子和妓女造就又被抛弃的不幸男婴,在养父母的精心呵护下,渡过幸福的童年和少年。祢老汉从牙缝里挤下钱,供他上了几年学,想为他以后的生活打下基础。
祢希元十五岁那年,七旬老父得了重病,卧床不起。老母亲身体也不好,生活重担落在祢希元身上。他伺候父亲一个月,心里就有了怨恨,盼父亲快死,自己图个清净。他拿滚烫的稀粥喂父亲,祢老汉受不了,挣扎着把热粥打翻在炕头儿上。清理枕头时,祢希元发现枕下有张写着黑字的黄纸,抢到手里仔细看,是生母记载他的身世。
祢希元看完,骂一句“养汉老婆”!然后当着养父母的面,把黄纸撕得粉碎。
祢希元骂亲娘是养汉老婆,源于他对亲生父亲的怨恨。在当时,马三枪的大名如雷贯耳,祢希元早有耳闻。而祢希元深知这位不可一世的日本大汉奸又是玩弄妇女的高手,撒下并扔掉的种何止他祢希元一个!祢希元看到黄纸时,也想到拿着它去找能改变命运的生父,又立即否定这种想法。因为他知道,生父根本不可能认一个妓女的野种做儿子。得不到生父的钱财,那只有恨。他把恨延伸到生母身上,认为生母是见了男人就上床的下贱女人。
少年祢希元先是因自己的身世愤恨,然后又有几分惊喜。虽然拿不到马三枪的财富,但成为名汉奸的后裔也让他感到几分荣耀。
祢希元知道祢氏老夫妻不是亲生父母后,不念养育之恩,却琢磨怎样甩掉两个老累赘。不但明着骂亲生爹娘是大叫驴和臊骒驴,也暗骂养父母是拖累鬼。
养父的病情恶化,急坏了养母,她拄着拐棍在村外请来一个过路的算命先生。算命先生巧嘴滑舌,骗走两位老人一生的微薄积蓄,同时也偷偷领走了祢希元。
两位老人在最艰难的时候丢了儿子,雪上加霜,他们哭干眼泪,老汉撒手人寰。老妇人瞎了眼,拄着棍子在村头等,不吃不喝,没几天功夫,她和棍子一同倒在路边。
祢希元认算命先生为师父,和师父各处游荡,骗吃骗喝。算命先生眼神不好,能看见路,特别是看风水,比明眼人还要技高一筹。算命先生还会唱山东大鼓,什么唐宗宋祖、东周列国,他知道不少。如果生活在好的社会,应该是个很不错的艺人,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他只有靠传播迷信来维持生计。
祢希元天生精明,跟算命先生游荡几年,把师傅的本事都学过来,在狠毒和灭绝人性等方面,比师父强百倍。
这期间,是祢希元成长的关键时期,也是中国大动乱的年代。耳闻目染,祢希元的人生观逐步形成,认定“人不为己、
天诛地灭”是颠覆不破的真理。为自己,他可以泯灭良心,可以扼杀亲情,可以玩弄法理,可以婬亵道德。祢希元在动荡的大潮中又磨练出一整套特殊本领,那就是举起“革命”这面不倒的旗帜,寻求权利保护的同时打击异己,用残害无辜做为利己的手段,编造美丽的谎言掩盖肮脏。在他认为翅膀已硬,不需要师父时,便产生害师夺财的想法。
盛夏的一天,算命先生吃了发霉的食物,肚子疼,在地上翻滚。求坐在树阴下的徒弟,哆嗦着从包裹里拿出钱,让祢希元到附近镇上去买药。算命先生一生算了无数次卦,这次,他被徒弟算计,祢希元买回的药不治肚子痛,而是蒙汗药,算命先生吃完就晕倒过去。
祢希元看一眼面色苍白不省人事的师傅,露出很难察觉的奸笑。他解开师父身上的包裹,把所有钱财全部包起,匆忙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离开。
为了告别过去,自己闯江湖的祢希元想到改姓,不姓养父的祢。生母留下的黄纸上提到生父马三枪,祢希元骂马三枪是光揍不养的野驴。
骂声野驴,祢希元眼前忽然一亮,立刻想到师傅唱的京东大鼓《武则天》。武则天有一个驴头太子,武艺高强。驴头太子的老爹是神话中张果老的坐骑,一条神驴。这条驴神通广大,做了武则天的面首,深得女皇宠爱,凌驾亿万人之上。
野驴的形象在祢希元的心里变得光大,连续几天都离不开驴的影子。
祢希元认为,驴和马相似,可以定为近亲,即使不是同宗,交配也可产生后代,驴的腾达也会使马荣耀。虽然在祢希元看来马三枪是杂种,但杂种往往是强势,改姓祢为姓驴,也能和强势相通。
想到驴马相通,祢希元又打算姓马,本来是马三枪留下的种,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如果不是马大汉奸被抗日武装正法,祢希元也就叫马希元了。
马三枪脑袋开花那一天,祢希元做了一个奇梦:一条毛驴带着光环从天而降,着地以后,撒开四蹄奔跑,凶狠的狼群落荒而逃,勇猛的雄狮给它让道。毛驴凯旋转回来,带回一群驴头人身壮汉,形似生父马三枪。他们手握利剑,所向披靡,连老虎都退让三分。
祢希元从梦中蹦起,惊呼:“天意!”醒后想:“这是神灵的暗示,我祢希元要飞黄腾达。”
祢希元从此改姓叫驴希元,过了一个月,又觉得不太雅。毕竟他读过几年书,查遍百家姓也没有个“驴”字,只好用了驴的谐音吕字。吕希元从此对百家姓耿耿于怀,恨作者不该不把驴字写到里面,暗自说:“等我有权那一天,把百家姓全部焚掉,重新编写。作者早故,也不能便宜他,追查他的历史罪名,让他永世不得翻身!”但前途并不像吕希元想象的那样光明,仕途也不在吕希元脚下。日本投降后,中国又打起内战,吕希元单凭坑蒙拐骗,有时连剩饭都混不上。他不得不走出山海关,在清河矿区落了脚。
土改以后,政府主张破除迷信,很少有人信吕希元那一套,为了生计,他只好当了一名矿工。
吕希元从小奸猾,不习劳动,和其他矿工相比,两个不顶一个。好在吕希元有些文化,继承了生父的骗诈本领,又得师傅指教,舌忝拍结合,讨得个别领导喜欢。他在掘进队里搞宣传,不常下井,干一些轻活、俏活。
工作安定以后,吕希元回一趟河北老家,不是祭吊祢氏夫妻,也不是寻找师父,他是想在家乡找个老婆。
村里人都知道吕希元的人品,姑娘们都躲着他,尽管吕希元巧用如簧之舌,把清河矿描绘得如何美好,仍然没有姑娘愿意和他进城享福。吕希元不死心,把目光盯在表妹覃水莲身上,覃水莲刚满十四岁。
覃水莲的母亲是祢老太太的妹妹,对吕希元忘恩负义的行为怀有很深的积怨。吕希元来看她,她不让吕希元进门。吕希元不听邪,硬往屋里闯,而且趾高气扬。
他拉长脸告诉覃水莲父母:“你们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富农分子,这顶帽子会一直带进坟墓。”
吕希元的话,说得覃氏夫妻浑身发冷,再不敢把他拒之门外。吕希元步步紧逼:“你们还想让覃水莲和你们一样当富农吗?如果留在家里,她一辈子也改变不了命运。”见覃氏夫妻不吭声,他又说:“覃水莲和你们不一样,她虽然生在旧社会,但是长在红旗下,只有月兑离你们地主资产阶级,才能成为无产阶级队伍中的一员。你们不让她走,这不是家庭问题,而是和无产阶级争夺接班人的原则问题。你们想把她当成地主资产阶级的牺牲品,我们无产阶级决不答应!”
覃氏夫妻弄不懂吕希元的“革命理论”,又不敢反驳,回想起刚刚经过的斗争,仍然心惊肉跳。他们只好妥协:“我们不敢和无产阶级争夺接班人,去不去清河矿是她自己说了算,现在提倡民主,她要不同意,谁也不能强迫。”
覃水莲有点儿文化,经历了家乡的动荡以后,非常向往外面的生活。经过吕希元的思想工作,她活了心,偷着和吕希元去了矿山。
到了清河矿,覃水莲发现,这里并不像吕希元描述的那样好。她哭喊着要回家,吕希元连唬带哄:“这里离你家千山万水,还隔着连鸟都飞不过去的万里长城,只有火车能过去。没有钱火车不会拉你,等我开工资,拿到里外三新的大钞票,再送你回家。”
覃水莲不得已住下来,吕希元给她联系了女工宿舍,吃的费用由吕希元负责。
月初,是矿里开资的日子,覃水莲到大房子找吕希元。
大房子是伪满时期盖的,当时住的是“特殊工人”,他们是日军的俘虏,非常抱团儿,比劳工地位高,有资格住大房子。解放后,矿里把它改成职工宿舍,分割成四个人的房间。
那一天,吕希元在队里写标语,提前回到宿舍。他见屋里只有覃水莲,便起了歹心,阴险地笑一笑,从里面闩上门。
幼稚的覃水莲并没有感到危险,她说:“我想家,你已经开资了,送我回家吧!”
吕希元在心里说:“送你回家?你做梦吧!我把你整到这,是让你做我的老婆。”吕希元趁覃水莲没防备,突然把她抱进怀,急着解覃水莲的衣扣。
覃水莲这才感到吕希元居心不良,边挣扎边哀求:“我还小,你是我表哥,千万不要祸害我。”
吕希元早把亲情、伦理忘得一干二净,岂能被哀求打动。他不顾覃水莲哭闹,把小他十六岁并且未成年的表妹奸污。
覃水莲失了身,无颜回家见父母,况且她又不想在家乡忍受人们对她这个富农子女的歧视,忍气吞声地留下来。她要求吕希元履行承诺,帮她找一份工作,否则就告他,并且死给他看。
吕希元所在掘进队的支部书记叫粟满,三十岁,和吕希元同龄,比吕希元壮实,人也帅气。粟满参加过解放战争,负过伤,治愈后没归队,由组织分配,安排到清河煤矿。他不善言语,心肠很热,见覃水莲秀气可爱,又有文化,通过老婆的关系把她安排到矿卫生所。
对于粟满恩赐般的帮助,吕希元并没有真心感动,而是拿出看家本领,双膝跪地,给支部书记磕了三个响头。
覃水莲急着找工作,有她自己的打算,挣到工资,生活就有了着落,可以摆月兑吕希元的纠缠。可是,拿到第一个月工资的覃水莲并没有高兴,而是被更大的心灵痛苦折磨着。
她怀孕了。
极度委屈和迷茫的覃水莲搬出了独身宿舍,很不情愿地和吕希元住进了矿区的木板房。
刘占山从跃进营逃跑,第二次去了清河煤矿,在粟满那个队当了一名掘进工。队里都说吕希元的老婆长得漂亮,刘占山利用包扎伤口的机会去看覃水莲。这时的卫生所,变成拥有几十间木板房的小医院,覃水莲也名副其实地成为一名穿白大褂的化验室护士。刘占山看覃水莲的目的很简单,是想让她和于杏花比一比,看看两个女人哪个更漂亮。
常言说,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刘占山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俊俏的美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覃水莲都比于杏花高出一筹。
其实是他看走了眼,覃水莲一靠年轻二靠打扮,征服了久经世面的刘占山。如果村妇于杏花也这样打扮,绝不会比她逊色。
后来刘宏达从跃进营逃跑投奔刘占山,在清河煤矿安顿下来。由于字写得好,常借到开拓区写板报,在粟满那个队在籍,很多时间都在区里,这让吕希元很眼热。
不过吕希元不是等闲之辈,他有独特的处事本领,把嫉妒和阴毒藏起来,挤出笑容和刘宏达套近乎,让刘宏达手把手地帮他练字。只可惜,吕希元三十多年的功夫都练到嘴上,他的手比脚还要笨,练了很长时间,字写得还是歪歪扭扭。
也该吕希元时运不佳,他认为靠得住的粟满提升到区里当了副区长,官升了半格,吕希元却借不上力。矿里又搞精兵简政,清理和减掉一部分没有门路又没有工作能力的闲杂人员。吕希元被新支书撤掉宣传工作,又把刘宏达从区里要回。刘宏达顶替吕希元在队里搞宣传,吕希元下井干活。
吕希元不忘神驴下凡的奇梦,不甘心做一名又苦又累、地位又低的掘进工,仍然要出人头地。他和新支书暗地作对,嘴上唯唯诺诺,工作吊儿郎当,常出事故,却想办法把责任推给他人,弄得哪个班组也不愿要他。但是,吕希元有长期练就的真本事,不论心里怎么想,嘴上露出的都是进步和时尚的语言,为他以后的发展打下坚实的基础。
他专门儿留心工友们的言行,抓住问题就向支书汇报,以此来显示他对组织和对领导的忠诚。没想到工人出身又喜欢抓生产的新支书不吃这一套,吕希元在掘进队里越来越不得人心。
吕希元明知惹不起支部书记,便把怨恨转移到刘宏达身上。觉得刘宏达回队搞宣传不仅抢了他的饭碗,也毁了他的锦绣前程。
刘宏达边下井劳动边完成队里的宣传任务,和吕希元不怎么接触,就像井水不犯河水,不可能知道吕希元把他看成眼中钉,还把吕希元看成不错的朋友。吕希元暗发誓:“掌握权利那一天,先拿刘宏达开刀!”
吕希元把书记看成不可逾越的障碍,把刘宏达看成前途上的绊脚石,不忘百家姓给他带来的麻烦,也不忘让古人不得翻身,更想把身边的人都踩在脚下。吕希元懂得,在人整人的斗争中需要手段,他深知,要获得利益就要做出牺牲。扭曲的理念和天驴的梦幻在他身上产生动力,吕希元要实施常人难以想象的计谋。
困难时期,矿工的生活勉强维持,吕希元勒了几天裤带,积攒下一顿酒菜,把副区长粟满请到家里。
由于两人年龄相同,又曾在一起工作过,粟满并没有预料到吕希元会有什么阴谋,他以一个老同事的身份在吕希元家开怀畅饮,从中午喝到晚上,把吕希元一个月的酒票全部喝光。醉酒的粟满想回家,睁开朦胧的双眼,却找不到陪他喝酒的吕希元。粟满跌跌撞撞去拉门,门不开,他直勾勾看着护着两个孩子的覃水莲。覃水莲看到房门被吕希元在外面锁上,明白了丈夫要干什么,慌忙退到炕边,委屈地告诉粟满:“吕希元上夜班,他把房门反锁,你回不去了。”
粟满酒劲上来,站不稳,往炕里一挺,说一句:“回不去就先睡一觉。”话音刚落,鼾声骤起。
覃水莲把两个孩子送到小里屋,慢慢哄睡,委屈地坐在孩子旁边抹眼泪。覃水莲觉得,大她十六岁的丈夫阴险毒辣,而且无情无义,只把她当成发泄兽欲的工具,没给她一点儿温情和抚慰。她没有一天不想离开吕希元,现实中她又做不到。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她只好往前混。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吕希元为了讨好有权的副区长,竟打起让老婆当“野鸡”的损主意。
她倚在两个孩子旁边,把小屋的门闩死,在心里骂吕希元:“软盖王八,你让给你老婆和别人睡觉,我还不干呢!”
矿区的夜晚非常宁静,覃水莲清楚地听到大屋里粟满的均匀鼾声。她下了床,轻轻地推开门,悄悄地走进大屋,借着外面照进来的路灯光,清楚地看到粟满平躺在炕上,脑袋倚着墙,睡得很难受。出于女性的善良和温情,覃水莲想把粟满的脑袋放到枕头上,让酣睡醉汉舒服一些。
覃水莲拿了枕头走上前,刚伸手,又立刻缩回来。
由于酒精发热,粟满在昏睡中不自觉地撕开自己的上衣,宽厚的前胸暴露在外。覃水莲看到这,心里突突跳个不停,她没敢搬动粟满,转身走到窗边。
整个大地都在沉睡,连远处风井的嗡嗡声也显得比往常微弱,空虚和恐惧同时涌上覃水莲的心头。她感到,这个木板房是一个牢笼,想挣月兑,离开这个没有爱情的家庭。一把大锁挂在外面,使她不得不承认,走到这一步,再想摆月兑吕希元的束缚,只能是徒劳。
覃水莲走回粟满身边,认认真真地打量他,觉得这个男人不但比吕希元强壮,而且憨厚可亲,起码比吕希元少一份奸诈。
隔壁传过来声音,是邻居的小夫妻在嬉闹。木板房隔音差,小夫妻做的事情听得清清楚楚。青春荡漾的覃水莲很羡慕隔壁的小夫妻,虽然过得清贫,却恩爱欢乐。吕希元每天都是班上那些事,不是怨恨这个,就是要整那个,好像天下没有一个对得起他的人。
小夫妻嬉闹后睡了觉,寂静又困扰覃水莲,她到小屋看了看两个孩子,孩子睡得正香甜。
覃水莲正正衣襟,又一次拿起枕头。这次她没犹豫,用右手搬起粟满的头,左手给他垫上。覃水莲觉得粟满的脖子有些窝,抱起他的腿往下顺了顺。粟满被碰醒,对她笑了笑,还无意地抓她一把,然后翻过身,又一次进入梦乡。
看到粟满熟睡,覃水莲还不想离去,呆立在粟满身边。粟满刚才的一笑,让她觉得格外亲切,特别是粟满抓她的那一把,让覃水莲热满全身,她喃喃自语:“吕希元呀吕希元,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不是想当王八吗?我今天成全你!”
覃水莲月兑光衣服,趴在粟满身边,把手伸进粟满的衣服里。
隔壁的小夫妻被惊醒,把耳朵贴在板缝上,过一会儿,两人神秘地笑起来。
第二天,太阳升到一杆子高,在整个矿区的喧哗声中,吕希元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家,打开门锁,看见粟满焦急地坐在炕边,两人相对一笑,都显得非常尴尬。粟满急忙回家,吕希元也没再留。
吕希元送走粟满,便招呼覃水莲:“我的饭呢?”
覃水莲白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孩子吃完,我就上班,想吃你自己做。”
吕希元从来没受到妻子这样的冷落,心里又怒又酸,大声吼叫:“做完饭,你再上班!”
覃水莲回他一句:“你上班,我也上班,凭什么给你做饭?”
“你再说……”吕希元看到年轻的妻子用鄙视的眼色斜着他,心里的辛酸苦辣一齐翻腾。想到失去贞节的妻子会冷落自己和这个家庭,但是,他不后悔这样做。
把粟满和覃水莲反锁在屋里时,吕希元的脸上还露出一丝笑,谁知道这种笑靥里隐藏多少苦水?为了摆月兑目前的境地,也为了一个好前程,他只好使出这个下策。吕希元一宿没合眼,脑海里都是粟满搂着覃水莲的影子。他强迫自己不想这些,换一种思路解月兑:“舍不得孩子抓不住狼,舍不得老婆没福享,只要套牢粟满,就有出头之日。当上干部,一切都会有的,有权就有钱,不愁找女人。”吕希元在极端酸楚的折磨中,熬过了一个不平常的夜班。
吕希元原以为妻子出轨后会求他原谅,没想到覃水莲会这样蛮横地顶撞他,而且连早饭都没留。他窝了一肚子火,长脸变得狰狞,也不顾吓着孩子,把覃水莲从两个孩子身边揪到地下,咬牙切齿地说:“你个骚娘们儿,跟了野汉子就不顾丈夫,你知道我为啥这样背运吗?就因为娶了你这个富农子女!”
覃水莲噙着泪看着他,在吕希元回头之际,覃水莲挥起右手,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吕希元受算命先生指教,又在江湖上闯荡多年,称得上成熟老练。他非常明白,要实现天驴行空的宏志,就不能再和覃水莲闹下去,用师傅的话说,那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挨了打,他的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算了吧,我们不要吵,这事传出去,你就没脸活了。人活在世间,免不了犯错误,改了就是好同志。”
覃水莲没理他,拎起挎包去了单位。
日子过得还算平静,吕希元上夜班时,粟满会过来住上一宿,覃水莲从情人身上找回一些激情和宽慰。吕希元装作不知情,也好象不在乎这些,和以前一样对待她。
三个月后,吕希元对覃水莲说:“咱俩是夫妻,你不能这样对待我。你往家里招嫖客,总是偷偷模模地干丢人的事。”
覃水莲分辨:“你是不是指粟满?那是你请来的。我没干什么丢人的事,你少怀疑我。”
吕希元奸笑的长脸扭变形,比发疯还恐怖:“你再说一遍?”
有了和粟满的特殊关系,覃水莲不在乎吕希元,沉下脸说:“有过那种事又怎的?是你一手造成的。”
吕希元问:“就那一次吗?”
“就那一次,你想咋办就咋办!”
“你是好吃不撂筷!”吕希元心里有愧,吼出的声音酸得颤抖:“别当我不知道,你和粟满没有停止勾搭,昨晚他在咱家过的夜!”
覃水莲无法再争,她知道,自己和粟满的奸情完全在吕希元的掌控之中。心想:“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覃水莲冷静下来,对吕希元说:“想干啥,你就说吧,能过就过,过不了就散,现在离婚也不是砢碜事。”
吕希元冷笑:“别寻思有个班儿上,就不知天多高了,要知道你的工作是谁给的,没有我,就没有你的今天!离婚?离吧!两个孩子你都养,现在你肚子里还有一个,有能耐你就离吧!我看你这个富农娘们儿怎把他们养活。”为了彻底束缚覃水莲,他又说:“我先忠告你,粟满老婆的官职比粟满大,她要知道你和她丈夫搞破鞋,先把你开除了!”
覃水莲呆立着,显得非常迷茫。
吕希元收回冷笑,面色威严:“两条路,你自己选。一、从现在起,断绝和粟满的来往,如果再干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我打断你的腿,再把你们的丑事张扬出去,让粟满身败名裂,你俩永世别想翻身。二、成全你们,必须有条件,让粟满给我提干,我是在组织的人,粟满一句话就能办成。一还一报,如果他答应我的要求,我还睁只眼闭只眼。”
吕希元在妻子面前完全暴露了当初请粟满吃饭的目的,他把老婆当成升官的砝码。尽管覃水莲痛恨吕希元的卑劣行径,事已如此,她只好屈从。
没过几天,吕希元当上掘进队的支部副书记。刚上任,他就换了面孔,对工人一概是发号示令,对看不上眼的人,他称为“刺儿头”。用的方法不是批评教育,而是无情的批判和打击。
吕希元拿起权把子就开始整人,第一个倒霉的当数刘宏达。他让刘宏达下井倒班儿,把瘦小枯干的侯胜调到井上。侯胜写的字和侯胜本人差不多,歪扭难看。但是,吕希元有他的理论:“不会写字可以学,在工作中学习,在学习中实践。”
吕希元履行着对覃水莲的诺言,对他和粟满的奸情视而不见,有时以工作忙为借口住进掘进队办公室,为老婆偷情创造条件。
又过了一段时间,粟满调到第一采煤区任正区长。到任之前,把吕希元的副职变成正职,原来的支部书记被调离。
由于吕希元对上溜捧,对下残暴,情绪百变,言行不一,叫人很难琢磨,连劳模出身的掘进队长也要怵他三分。实际上,掘进队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粟满调走后,吕希元对老婆采取断然措施,把覃水莲关在家里,厉声相告:“从今天起,不许再和粟满私通,你愿意当破鞋,我可不愿当王八!”
覃水莲用惊恐的眼睛看着这个突然变卦的男人,嗓子哽咽,半响才说话:“吕希元,我对不住你,咱们离婚吧!”
吕希元预料到覃水莲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猛拍桌子,怒喝声震得覃水莲直哆嗦:“你想离婚就离婚?没门儿!我作为一名政工干部,首先要考虑政治影响,不能因为家庭问题给组织抹黑!你和那个野男人必须一刀两断,想分也得分,不想分也得分,没有别的选择!”
他还告诉覃水莲:“你不要烧饼挑子一头热乎,粟满不会找你了!我已经和他摊了牌,如果把搞破鞋的事宣扬出去,他的区长地位就会动摇。你也知道他老婆是干什么的,有权撤了他。”
吕希元这一招果真灵验,粟满没再找过覃水莲。偶尔相见,也只能传个哀怨的眼神,两个人的心都很空落。
失去情夫,吕希元又对她冷漠,覃水莲变得寡言少语,工作也不如以前热忱,常常丢三落四,以至酿成大祸。正如刘占山说的那样,轰动全矿。
刘占山讲到这突然闭了嘴,而旁边的人还想往下听。他拿起架势,让大胖子到外屋舀瓢水,一口气喝下,又接着往下讲:“那个覃水莲和粟满搞出了感情,硬让他们分开,小娘们儿受不了,见不到粟满,就去舞场鬼混。你们没见过跳舞吧?那真是太绝了,两个人搂着,哪都模,还要闭灯三分钟,真叫人掉魂。”
大胖子拿着刘占山喝空的水瓢,打断他的叙述:“大哥,你也去过舞场吧?”
“去过。”刘占山说:“没去咋知道男女抱在一块儿呢?在一起跳舞的人,都不是两口子。有的女人瞒着自己的男人和舞伴睡觉,被搂着还不要钱,王八头还在家里臭美呢!整这些,都是跟大鼻子学的。”
刘占山没去过舞场,知道自己的话有些离谱,也怕传到于杏花的耳朵里,赶忙指责大胖子:“你别瞎打岔,弄乱了我的思路,我不讲了。其实,我去舞场只是看热闹,绝对没搂着女人跳舞。那些女人,都是驴粪蛋子抹粉,表面光溜,没有比得上你嫂子的。”
“老连长”在旁边嘟囔一句:“听说姓覃的就比于杏花长得美。”
刘占山瞪一眼“老连长”,又继续往下讲:“那些女人中,覃水莲数第一,大家都乐意和她跳舞。覃水莲的心不在家里,在舞伴身上找欢乐,整天琢磨这个舞伴儿精神,那个舞伴儿漂亮。精神的舞伴人常去东窑地,那里的舞场灯光好,闭灯时间长。漂亮的舞伴儿去了欢乐园,那里的音乐好听,舞伴儿间楼得紧。有一天,她急着去跳舞,下班忘了关酒精灯,酒精灯烧着烤干的毛巾,引着木板房。那真是火烧连营,顷刻之间,几十间木板房化为灰烬。你说着火时覃水莲在干什么?正搂着男人亲嘴儿呢。”
人们想知道着火后的结果,刘占山说什么也不往下讲。其实,他的故事讲完了。吕希元刚当上支部书记,刘占山就离开矿山,着火的事,是听孙胜才说的。
孙广斌虽然被覃水莲的故事吸引,但他最想知道儿子在矿山的情况,刘占山故意不提孙胜才。
老黑家新买的挂钟响了九下,牌桌的小碗里集了很多零钱,耍钱的人认真端详手里的纸牌,看热闹的人伸着懒腰,“老连长”找鞋准备回家,刘文胜在门外往家招呼大胖子……
突然,羊羔子的咋呼声响遍全村:“大家快来拉架,何荣普找马文拼命了!”
人们都愣在原处,二姑娘急着收拾碗里的零钱,老黑阴着脸说:“成份刚落,刘宏达就回家起户口,何荣普也想直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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