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仇 三十五

作者 : 老工农

三十五

这是最后一场春雨,迎来夏日和无限生机。刘屯小队的春播全部结束,社员们可以自由地安排这段夏锄前的时间。

春雨洗去原野上的污垢,遍地小草探出青青绿芽。满甸子的柳树丛都长出柳树狗子,一股原始的芳香醉人肺腑。

甸子上到处都有妇女和小孩,他们忙着撸柳树狗子。现在,人们撸它并不是为了充饥,而是做猪食。

刘屯家家养猪,初春抓来猪崽,喂到新年,如果能长到一百多斤,便做为年猪杀掉,用肥肉血肠招待亲朋好友。在当地,柳树狗子是最好的猪饲料。

生产队里也养猪,大多是母猪,也有两头公猪陪伴,主要用于产崽,然后把断女乃的猪崽分给社员。这些猪主要靠放养,让它们在甸子上找食吃。

放猪人是老逛,把十几头猪赶到泡子边上,他找个高岗处照看。母猪用嘴拱着潮湿的泥土,翻找草根和贝壳。两头公猪站在泥水里,嘴里嚼着白沫,用獠牙向对手示威,目的是争夺猪群的统治权和延续权。

老逛坐在草地上,从裤裆里往外模虱子,送到嘴里用牙咬。这是他对寄生虫的严厉惩罚,也觉得在荒野里咬虱子是一种享受。

老逛心情好,他就要告别那个阴冷的地窨子。

一个月前,公社的拖拉机来翻地,农机手住在小队里。老逛也在小队住,到晚上,他在油灯下抓虱子。农机手拽过他的破棉裤一看,整个棉裤沾满白花花的虮子,喝足血的虱子爬满裤裆,看得年轻的农机手浑身发麻,直想呕吐。他们让吴有金把老逛撵回家,老逛说地窨子里积了水,家里没法住。正在吴有金为难之际,前来看望农机手的周云给他解了围,让农机手住在周云自己家,建议吴有金给老逛盖一间土房。

吴有金把这件事交给了马向前,马向前把村里的青年人叫到一起,瞪着眼睛大声说:“嘿、嘿也好,给老逛盖房子是义务工,嘿也别想要工分儿,也不许耍滑藏奸,愿干你就干,不愿干滚远点儿。”他对那些不愿出义务工的青年人说:“嘿、嘿也好,你们等着,你家有事,没人帮你,就是你爹死了,也没人帮你抬。”

马向前这种动员方式很奏效,刘屯的小青年大多数参加了帮老逛盖房子的义务劳动。

马向前把人分成两伙,一伙由他自己领着月兑坯,一伙由刘强张罗,先把东南岗子那几棵枯死的柳树砍掉,再到河滩上砍伐能做檩子的木头。

没用几天,老逛的土房建成。

日子好过了,老逛时常到刘吴氏的坟上看看。刘吴氏是填房,没能和丈夫并骨,这倒遂了老逛的心。他偷着到坟上给刘吴氏烧纸,并在坟前静坐,两眼呆呆的,会掉出几颗泪。

刘占山落下成份以后,村里再没人难为老逛,他和刘吴氏的闲话也渐渐平息。特别是刘占伍当兵以后,人们对他又高看一眼,吴有金让他干起了放猪的俏活。

离老逛不远处是生产队的牛群,放牛人是乔瞎子。不过,放牛可不是俏活,二十多头牛把他遛得满甸子跑。这些牛有一部分是耕牛,大部分是农场淘汰下来的黄牛,也有少部分是花牛。花牛都是女乃牛犊,因为是公牛,没有生存价值。但这些牛很幸运,被刘屯用草换来,否则一生下就被处死。农场从刘屯拉走很多草,没给钱,就用这些牛顶替。牛群旁还有一匹马,膘肥体壮,鬃毛光滑,它就是“漏风眼”输在刘强手里的那匹枣红马。“漏风眼”说话算数,把它送给了刘屯,也不是白给,换了刘屯四车草。枣红马烈性不改,刘屯的车老板儿都不愿使唤它,吴有金让乔瞎子先牵着,和牛群在一起放养。

草甸子已经返青,栓在树桩上的枣红马低头吃草,用尾巴抽打叮在身上的瞎虻,悠闲自在。

牛群旁还跟着几个孩子,有刘喜和三胖子,还有马向伟,他们跟在牛后面用夹子打鸟。

有一种小鸟羽毛艳丽,尾巴偏长,它们专门跟在牛后面,捡食牛吃过草后暴露出来的草籽,也吃飞落在牛身上的小虫,刘屯人称它跟牛尾子。

刘喜不愿和马向伟一起玩儿,故意借给三胖子两把鸟夹,拉拢他,孤立马向伟。

逃学的事最终暴露,刘喜被哥哥踢了两个腚根脚,交了学杂费又到学校上课。马向勇在人们的劝说下,也同意让马金玲上学。马金玲再也不给刘喜抄试题,刘喜的成绩明显下降。李淑芝原打算等刘屯办小学后让他回本村上学,由于兰正做事总是雷声大雨点儿小,看来在刘屯办学的事又没了指望。李淑芝另作安排,对刘强说:“小喜子先跟着混吧,等期末考试看,如果能及格,就让他跟着念,不及格就让他蹲级。”

刘喜的班主任仍然是谷长汉,刘喜仍然呆在最后一排淘气。谷老师让马金玲和他坐在一起,这又给刘喜带来方便,可以毫不费力地把马金玲的答案抄在自己的卷子上,不明白的地方就照猫画虎。谷老师审卷子也不认真,刘喜有时也能混个及格。他带带拉拉地上了一年学,一个拼音字母都没学会。让哥哥踢了一顿之后,再不敢随便逃学,这次在甸子上打鸟,是因为过星期天。

乔瞎子也揣两把夹子,不过,他不打跟牛尾子,嫌这些鸟太小,专打串儿鸡。串儿鸡体大肉肥,有三四两重。这种鸟是捉虫能手,什么样的害虫都不肯放过,因勤劳和帮助人类,放松了对人类的警惕,就容易上人们的圈套,很多串儿鸡成为夹子下的冤魂。乔瞎子成天在甸子上遛,碰到串儿鸡的机会多,这个季节,他哪天都能打到两三只。

有一种鸟不容易打着,它叫白叫天,飞得高,叫声脆,如果几只鸟配合起来叫,就会奏响一个美妙的乐章。

还又一种鸟非常吉祥,叫起来发出“布谷、布谷”的声音,社员们都喜欢听它叫。它叫声越多,收成就越好。可这种鸟非常珍惜自己的声音,当甸子上的人们逐渐多了以后,它就藏起来,把表演的机会让给其它鸟。

通往小南河的土道上,过往行人多了起来,有外地去火车站的过路客,也有刘屯的本村人。现在是小南河的枯水期,过河不用背,又是农闲季节,串亲戚的人不在少数。

刘满堂和刘满丰兄弟俩都背着大行李,准备回纺织厂上班。

政策有了改变,纺织厂又要召回那些响应号召下放到农村的职工,当然,必须是历史清白的。

厂里来人通知刘奇,刘奇说:“满堂回去就回去,我坚决不走。这把老骨头也挤不出二两油,扔在家乡也就算了。”刘奇用新鲜玉米面贴成的大饼子款待厂里的同事,并让他住了下来。晚上,刘满丰哀求厂里人:“我爸说话和钉钉一样,不会改的。你回去和领导说说,能不能让我顶替他回厂?”厂里领导希望有工作经验的刘奇回厂,也知道这个直性子认准的事很难改变,考虑到刘奇的人品和对厂子的贡献,同意让他的小儿子刘满丰接班。刘奇也留恋感情很深的工厂,又坚持叶落要归根的基本原则,留在了农村。

他把两个儿子送到小南河的大堤上,目送儿子过了河。刘奇没从大道往回走,而是顺着河堤去了旧道,他怕因为给老逛盖房子,小青年儿去砍青年林的树。

去车站的还有孙胜才。

孙胜才攒了几个代休日,特意回一趟老家。他回来不是看望父亲孙广斌,而是放不下装在心里的付亚辉。软磨硬泡,让刘强领他去黄岭小学。

付亚辉没看上抖抖飕飕的孙胜才,碍于刘强的面子,没有当面拒绝他。只说现在工作忙,暂时还不能考虑这个事,等工作顺了再说。这明明是打发孙胜才,却让孙胜才心里热乎好几天,他很激动地对刘强说:“还得是文化人,说出话来就是动听,别说是等一段时间,就是一年两年我也等。”

由于心里高兴,孙胜才在家多住了两天,没事干,他就满街串,哪里人多他往哪里钻。当初,孙胜才是让老黑吓唬走的,如今长了出息,他不但不怕老黑,连马文也不放在眼里。就在马文家门口,孙胜才向马向东吹嘘城里人,把马向东贬为“老倒子”。

他从蓝工作服的衣兜里掏出一个纸片,在马向东和羊羔子眼前来回晃,让他俩猜是啥东西。马向东说是钱,孙胜才“嘿嘿”笑,他说:“你们这些老倒子,也就认得钱。”说着,加快晃动纸片的速度,让两人无法看清。孙胜才瞅着羊羔子说:“马向东没见过世面,猜一年也白搭,你猜猜这是啥?比钱还有用。”羊羔子说:“我不喜得猜,什么破东西,还能比钱有用?除非是大饼子。”孙胜才笑着说:“羊羔子猜的差不多,再往下猜。”羊羔子瞪了孙胜才一眼,很不高兴地说:“以后少叫我羊羔子,我也有姓有名,你再这么叫,我就喊你稀屎痨。”

孙胜才心想:“这小子早就自称烈属,还自己起个名字,别人不喜得叫,连瞎爬子都不认同,也不知叫什么了?”他装做很吃惊地问:“你妈不是说你爸回来才给你起名吗?你爸爸回来了?”

羊羔子沉着脸说:“回什么回来?都是我妈想他想疯了,我叫刘永烈,名字是我自己起的。”

“刘永烈?刘永烈,这名字不错。”孙胜才赞扬说:“名字就得当当响,以后我也改个当当响的名。也不知我爸怎么整的,乐意姓孙。以前我还没在意,到城里才知道,比别人小两辈儿。回去我就改姓,把孙字换掉。”孙胜才把纸片放在羊羔子眼前让他看:“看清没,这是啥?”羊羔子不认字,他说:“我认不清啥东西,花花道道的,你不会捡个破东西来唬我们吧?”孙胜才告诉他:“说你们是老倒子吧,你们还不服,这是饭票,有它才能给发糕吃。”孙胜才又拿出一张纸片让马向东看:“这是啥票?”马向东月兑口而出:“也是饭票呗,这张比那张大,给的发糕多。”孙胜才哈哈大笑:“真是老倒子进城,啥也不行。这叫豆腐票,用它可以买豆腐。”孙胜才用两手掏衣兜,很谨慎地模出一张票,在两人面前比划:“这个东西咱村没有一个人见识过,我手里也就这一张,这叫全国粮票,走到哪里都有饭吃。”羊羔子想接到手里看,孙胜才舍不得给,怕落到别人手里弄坏了。羊羔子拿不到到哪都能吃饭的粮票,故意拿话堵:“到哪都有饭吃?我不信,你拿到台湾去试试。”羊羔子的话还真的难为住孙胜才,想了半天儿他才说:“到台湾也好使,只是还得等两天,等我们无产阶级把台湾占领,我就拿它到台湾领发糕。不过吗,还不能急,现在台湾没饭吃,别说吃发糕、大饼子,连狗屎都吃不上。要想吃上台湾的发糕,就得先把台湾打下来,人民当家作主,多种苞米,到那天,又甜又暄的大发糕就有了。”

孬老爷家的小囤子背着半麻袋柳树狗子往家走,看到马文门口挺热闹,他拐了过去。听孙胜才说解放台湾,急忙问:“哎,孙胜才,你说哪天去攻打台湾?”

孙胜才翻着眼皮看着他,很不耐烦地说:“就知道撸柳树狗子喂肥猪,别的啥也不知道,活匣子天天讲,你自己去听。”他把粮票、饭票和豆腐票小心翼翼地放进工作服的衣兜里,然后说:“没功夫跟你们讲太多,我得收拾收拾,明儿个回矿上去。”

羊羔子拉住他,小声问:“哎,孙胜才,听说你回来相亲了,那女的长得什么样?让你模手没?”

孙胜才神气十足:“是回来相亲了,怎么样?其实城里什么样的女人都有,我一点儿也没动心,要不是她追求我,我才不扯这个呢。你问这个姑娘长得咋样?看跟谁比呗,刘占山说于杏花好看,差远了!就是和吴小兰比,也能对付俩来回。”孙胜才看到把三个年轻人说得直咂嘴儿,从心里往外甜。甩起胳膊大声说:“得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下次回来,把她领给你们看,让你们也过过眼瘾。”

孙胜才怀着甜蜜的心情趟过了小南河。

这一天,刘宏达也要过河赶火车。他不知孙胜才哪天走,没有和他就伴儿。

三年困难时期过去,农村给社员分了自留地,政策相对宽松。矿里的政治运动也明显减少,吕希元情绪低落,整人的伎俩收敛一些。一些有问题和疑似有问题、还有害怕有问题的工人,都感到头上的压力轻了很多。刘宏达不像以前那样提心吊胆,也有了探家的机会,还给家里带回一些零用钱。这次回来,给刘喜买回一把木琴,想让小儿子有一点儿音乐兴趣。

另外,刘宏达在这个不年不节的时候探家,和矿里的一起重大死亡事故有关,为这事,吕希元单独找过他。

吕希元情绪低落并不是因为覃水莲,当覃水莲把矿医院烧成灰烬时,吕希元没怎么害怕。他在心里骂老婆,说不要脸的骚娘们儿罪有应得。他没去保卫科看望被押的妻子,而是琢磨着怎样使自己月兑离干系,甚至做好了和覃水莲离婚的思想准备。

覃水莲被关在保卫科专设的黑屋子里,以泪洗面。脑子里再没有和舞伴儿搂抱时的快乐情景,也不想舞场迷人的灯光和动听的音乐,时而显现出粟满宽厚的胸膛和他坚实的臂膀。

吕希元怕受连累不来探视,只有幼小的儿子把凉饭送进矮小的黑屋里。

保卫科派人到关里调查覃水莲的家庭出身和本人历史,查出她家是富农。有了重大收获,两个外调人员觉得这趟没白跑,利用一星期的时间,收集到覃水莲及亲属方方面面的材料,直到认为满意,拿着厚厚的卷宗回来交差。

外调人员回来后,对覃水莲的看管升级,审讯的次数明显增多,被审时还要用细绳

捆住手臂。

吕希元已经写好和覃水莲断绝一切关系的书面材料,并声称:他吕希元并不知道覃家的罪恶历史,完全是上当受骗的受害者,不然,一个堂堂正正的无产阶级革命干部,决不会和富农家的女人生活在一起。

覃水莲的处境极为艰难,日渐黄瘦,已不见往日的迷人风采。她不再乞求丈夫能给她安慰,困境中又希望昔日的情人能帮她一把。

自从吕希元因为覃水莲的事和粟满摊牌后,粟满果断地和覃水莲断了来往。虽然心里很空落,但事业、家庭、道德等一系列因素,让他做出了正确的抉择。覃水莲出事后,又一次震动了粟满,他决心全力解救。

粟满利用各方面的关系,帮覃水莲疏通,最后把老婆搬了出来。

粟满的老婆是个拎枪杆子出身的转业干部,缺少女人应该有的细心,丈夫和覃水莲的苟合之事,她一点儿也没察觉。粟满求她救覃水莲,她满口答应,认为帮助、挽救犯错误的女职工是女干部义不容辞的职责。并声称:“覃水莲虽然犯了错误,也不能一棍子打死。成份高的罪过不在她,她在旧社会还是个女孩子。女孩子和半大小子不一样,不敢做残害革命者的事情。覃水莲起小就来矿山,没回过老家,已经和富农家庭划清了界限,应该给她悔过自新的机会。”

经过粟满的努力,覃水莲的处理有了较轻的结果:开除矿籍,留矿查看。

覃水莲因嗜舞给国家造成巨大损失,按照矿里有关规定,最起码也得除名,如果找不到门路,枷锁加身也不为过。吕希元虽然在掘进队专横跋扈,社会上的路还走不通,从他的本性来说,把变成累赘的妻子踢出去,是他的最佳选择。

粟满解救了覃水莲,做为丈夫的吕希元心存感激,同时,还有几分庆幸。庆幸覃水莲抱对了粟满的大腿,要不然,妻子蹲篱笆子是小事,影响他的前程了不得。当然,吕希元心里也有醋意,但是,做为他这样在仕途上勇敢拼杀的人,又有着天驴行空的追求,自有控制吐酸水的方法。

覃水莲保住公职,吕希元感到满意和侥幸。然而,覃水莲平安回到家,吕希元并没显出高兴,也没有久别重逢的那种亲热,而是唉声叹气,一脸苦恼。

吕希元因为矿上出了一个大事故而烦恼。

他在公开场合说:“矿上死了七十多人,我一个队就摊上二十一个,这些人都是我们的阶级兄弟。我做为一名革命干部,不能不为他们伤心,不能不为他们流泪。”

实际上并不是这码事,吕希元害怕这起事故把他牵连进去。

吕希元所在掘进队的队长叫金士儒,名字起得文雅,性格却刚正。他不会偷懒,也不会阿谀奉承,还时常整出几句不合时宜的杠子话。仗着一身力气,入矿没几年,就涨到八级工。

金士儒当队长时,吕希元还在走背运,吕希元当上支部书记,就让金世儒靠在一边。金士儒没和阴毒的长脸搭档计较这些,只注重安全和生产。

由于国家急需煤炭,矿里对生产抓得很紧,有一段时间,政治空气不那么紧张,实权又掌握在队长手里,而只抓阶级斗争的支部书记往往被忽视。吕希元为了保住在队里的主导地位,在运用老伎俩的同时又加新策略,拼命地在工人中寻找异己分子,加以残酷打击和迫害,以此向上级显示他的工作能力。可是,领导好像不买他的账,仍然以完成任务的好坏考核基层干部。并且提出这样的理论:多生产煤炭就是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就是对地主资产阶级的有力打击。

吕希元整过的人太多,扶植的“积极分子”也不少,很多骂声都能传到他的耳朵里。看到在队里的威信不如金士儒,便对共同工作的队长有了怨恨,并产生挤走金士儒的想法。

在掘进队,三个跟班班长的作用非常重要,他们的言行,可以决定生产任务完成的好坏。他们还是队领导和工人之间的桥梁,队长的意愿往往通过三个班长渗透到工人中。

吕希元只看重“积极分子”,没把三个班长放在心上。他从“积极分子”那里可以知道哪个工人是革命的绊脚石,然后进行清除。现在,上级给的任务重,这些“积极分子”都被金士儒安排在生产第一线,使得他们少了向吕希元打小报告的时间和机会。

吕希元想釜底抽薪,把三个班长都笼络在他的旗下。

大年三十儿,矿里没放假,掘进队仍然三班不停地在井下作业。中午十二点,吕希元亲自给中班的工人开班前会,在会上讲:“今天是除夕,是个不寻常的日子,你们这个中班也不寻常。在伟大的**思想光辉指引下,我们要过一个革命的、战斗儿的春节。越是过年过节,越能看出无产阶级革命者的战斗精神,越能考验你是真革命还是假革命。我希望在座的每一个人,争做无产阶级革命者,不当革命的绊脚石。都要发挥煤矿工人特别能战斗的革命精神,把无产阶级革命事业进行到底!”吕希元本打算开完班前会立刻回家,和孩子们一起过年,见上早班的金士儒还没有升井,他又改变主意。让工人下井后,把中班班长留下,请他到矿食堂喝酒。

班长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工人,而且极负责任,他提醒吕希元:“咱队的两个掌子面,瓦斯都不稳定,很危险,为防万一,安全科给咱队三个班长配备了火灯。虽然通风员有检查瓦斯的理研,今天是过年,容易走神儿,万一他疏忽,就会酿成大祸。我得跟班下去,看好瓦斯,如果有危险,我把工作停下来。”

班长说停工作,吕希元一百个不高兴,非常不满地说:“这是什么时候?是组织考验我们的时候。这个时候只能出成绩,决不能打退堂鼓。”要是以前,吕希元一定会更加严厉地训斥老班长,现在他的方针是拉拢。吕希元勉强忍住气,没有和班长发作。

他把班长拉到矿食堂,班长先买了两份饭菜,吕希元用酒票买了六两酒,一人一半,两人举杯。吕希元对班长说:“咱们先过个早年,我代表支部,向你这位战斗在生产第一线的老班长表示感谢,先敬你一杯。”两人各喝了一口,吕希元又说:“你们这些生产骨干,要牢牢地团结在支部周围,不能光讲生产,不讲学习,千万不能光拉车不看路,那是非常危险的。”

班长察觉到支部书记请他喝酒的目的,也知道吕希元在暗地里给金士儒下绊儿,但是面对领导,他只好唯唯诺诺,顺着书记说话。

吕希元喝了酒,革命的情绪被酒精点燃,大声说:“伟大领袖**教导我们,只有党指挥枪,决不能抢指挥党。在咱这个掘进队,别看金士儒是队长,你们都得听我指挥。”

“是是是,到什么时候我都听你的。”班长喝下最后一口酒,起身告辞:“吕书记,我可不能再喝了,掌子里有危险,那么多弟兄在井下,我不放心。万一出了事,咱俩谁也担当不起。”

吕希元把他拉回座位上,喷着酒气说:“咋地,不乐意喝了?舍不得酒票了?你没有我有。这是过年,骡马还有个歇晌呢。我们这是干革命,干革命不能歇,拉革命车不松套,我们继续喝。”他让班长打来八两酒,吕希元又分一半给班长,对他说:“常言说得好,磨刀不误砍柴工,你今天不用下井了,误不了事。只要你靠近支部,我这当书记的不会亏待你。”

班长还是惦记井下的伙计们,着急地说:“我心里总是没底,求伟大领袖**保佑,千万别出事。”

吕希元的在椅子上蹭了蹭,用一只手托着长下巴看着班长,被酒精烧红的脸上浮出难以琢磨微笑,他说:“胆小了吧!连凳子都坐不稳了?放心喝酒吧!有我在,你怕啥?你是和支部书记在一起,出了事我担着。”他见班长真的坐不稳,摁着班长的肩膀说:“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有点瓦斯算不了什么,别大惊小怪。我们是无产阶级的革命带头人,干革命就要有天不怕、地不怕的胆识,瓦斯吓不倒革命的中国人!”

班长无奈,只好坐下来喝酒,约模喝了两个多钟头,突然听人说,井下出事了!班长问哪里出的事,知情人告诉他,六.一○采区的掘进掌子,发生了瓦斯爆炸!

班长喝下的酒精被吓得变成冷汗,他推断出爆炸点就是他们施工的掌子面。二十几名弟兄正在里面干活,工人们没有火灯和理研,根本看不出危险存在。

吕希元也吃惊不小,等他缓过神儿,不见了班长的踪影,吕希元感觉到要栽进这个重大的事故里。因为他知道,本队掘进工作面紧靠六.一○采区,瓦斯爆炸还要波及到采煤工作面,死的人不会少。如果领导知道发生事故时他和带班班长在食堂喝酒,弄不好就要进监狱。

吕希元不愧是一位出色的“政治工作者”,口头不离先进的政治理念,在艰难的仕途跋涉中,他不但踩着别人的血迹知难而进,也会踩在别人身上求得月兑身。吕希元不承认他是马三枪的后嗣,但他继承了大汉奸的遗传。马三枪靠效忠天皇而名声显赫,吕希元也讲效忠,并且用信仰给效忠做了重新包装。自认为是天驴下凡,在行空中不但有别于常人,还要凌驾于常人之上。嘴上大讲为人民做事,并把他做过的所有事情归结为追求伟大的信仰。吕希元是个专权主义者,没人敢问他信仰什么,就是有人问,他会用虚无渺茫的东西来搪塞。

不管怎么说,这个有些驴相的家伙的确表现出不同凡响,吸入过量的酒精没使他麻醉,反而促使他的大脑飞速运转。他没想怎么安抚工友的家属,而是思考自己的政治前途。

吕希元装作不知道井下出了事故,悄悄地离开矿食堂往家走。出了矿大门,心里越发没底,半路上停下脚步。他怕心直的老班长把喝酒的事吐露出去,想拐到班长家,封住班长的嘴。又觉得在这个非常时刻,班长不会往回逃。吕希元要回到队里看一看,如果在队里碰到老班长,他用暗示的方法对班长发出警告,让班长包揽责任而把书记洗清。吕希元又不敢去单位,怕满嘴酒气会在领导面前暴露喝酒的事实。正在他徘徊不前的时候,队里来人向他报告:“六.一○采区瓦斯爆炸,威力巨大,摧毁两道风门子,估计全班二十几名工人都要遇难。”吕希元跳起来问:“带班班长呢?”来人告诉他:“救护队第一个拽出来的就是老班长,没崩死,熏死了!”

吕希元背过身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老班长是迎着爆炸后的浓烟走进去的,和他一样走进去的还有没到岗的通风员。

刘宏达那天也上中班,他在井口往掌子里调料,隔三道风门子,幸免于难。

吕希元非常明白,这起重大事故和班长没到岗有直接关系,如果上级追查下来,他一定被牵连进去,好在班长以自杀的方式殉职,没了活口,吕希元去了一块心病,只觉得生存下来的刘宏达对他存在威胁。

很多人知道吕希元和当班班长在食堂喝酒,但这些人没有本队职工,也没有熟悉吕希元的干部,吕希元不在乎他们。他深知,工人们都不傻,没有秤砣不会找个茄子提溜,互不相干的人,不会有人因检举领导而被穿上小鞋。更相信,给领导制造麻烦没有好下场。

瓦斯爆炸的第三天,开拓区对吕希元这个掘进队进行了调整,金士儒负领导责任,免去队长职务,给予记大过处分,降薪一级,调别队当工人。新来一位队长,和书记吕希元组成新的领导班子。

在当天,吕希元把刘宏达叫到办公室,沉着长脸问:“你当时为啥不在掌子里?”

刘宏达非常疑惑:“做为书记的吕希元还希望多死人吗?”他不敢顶撞,只是解释:“材料过来晚了,我稍后一步。”

吕希元又问:“你们的班长为啥死在外边?”

这句话把刘宏达问得直发蒙,心里说:“你吕希元和班长一同进的矿食堂,班长为啥死在外面,你应该比我清楚。”想到这,刘宏达打个冷战,突然明白吕希元为啥这样问他。暗自说:“多亏没走嘴,要不就得穿吕希元的小鞋。”

刘宏达说:“我忙着下料,不知班长什么时候下的井。”

“你没看见他进大食堂吗?”

刘宏达瞪着吃惊的眼睛看着吕希元,半天儿没回答。就是这吃惊的表情,让吕希元捕捉到心里。他转开话题:“这次重大事故,把主要责任都放在通讯员和班长身上,你看是不是有点冤?难道活着的人就不应该承担一些责任吗?”刘宏达深知吕希元的为人,知道他惯用旁敲侧击的手段来刺探对方的心情。刘宏达说:“事故出了,人也死了,追究谁的责任又咋样?以后大家都注意安全,别让这类事故再发生了。”

本来这是刘宏达的敷衍话,吕希元听了很刺耳。刘宏达离开办公室后,吕希元恶狠狠地说:“这小子一定知道我和班长喝酒的事,老天爷没睁眼,给你留条狗命,你等着,瓦斯没吃你,有机会我收拾你,留你是祸害!”

刘宏达属实知道吕希元和班长喝酒的事,但是他没说,也不敢说。他眼前常常闪过那些朝夕相处的工友,知道他们的灵魂得不到安宁。他偷偷为他们祈祷,盼他们早日解月兑。刘宏达是这次重大事故的幸存者,惊魂未定,吕希元又找他谈话,他仿佛有预感,吕希元会找机会迫害他。他也想为死去的工友伸张正义,又明知做不到,跟吕书记作对,就等于把自己送进地狱!他感到背负着巨大压力,虽然这种压力比政治压力轻得多,也压得他喘不过气,便有了休假探家的打算,久别的家乡会给他一些轻松。

刘宏达在家呆了三天,转眼假期已满,临走时,仍惦记刘强和吴小兰的事,对家人说:“吴小兰是个好姑娘,可咱高攀不上啊!吴有金为啥不同意?不就是成份吗!阶级等级这条鸿沟,有谁能够跨越?刘强执迷不悟,还不信家庭出身会决定一生,他和命运抗争,这样下去,不但耽误人家吴小兰,也得毁了自己。”

刘宏达背着大包裹,里面装着李淑芝给他拆洗的过冬棉衣。到堤下,遇到刘强一行人用马车拉着木头迎面走来。

刘强接过包裹,把父亲送过小南营,反身回到小南河时,看见旧道那边有三个人过河。不知是心灵感应还是脑子里装着抹不去的恋人,突感到过河人当中有吴小兰。他站在河边凝望,对岸的柳树丛挡住了视线。刘强心里发堵,问号接连不断地在脑海里出现:“吴小兰去火车站干啥?那两个人又是谁?她真的要去城里找对象吗?吴小兰为啥总不见我?怨我打了他弟弟吗?我是自卫呀!况且,我也不知道向我下毒手的是吴殿发。”刘强还这样问:“过河的不会是吴小兰吧?她不会到城里找对象。吴小兰热爱家乡,要把家乡建设好。可这些日子怎么没见她着面儿呢?小青年栽树,那场面多壮观,她为啥不参加?林带建成了,她也没看一眼,是不是怕人说闲话?”刘强在心里呼唤:“吴小兰,你露一面呀!有压力我给你扛着。”

刘强往家走,路过乔瞎子看管的牛群时,他特意去捋捋枣红马的鬃毛,枣红马慢慢地甩着尾巴,表示对刘强的欢迎。

通往小南河的旧道上,刘笑言慢腾腾地往家走,他见牛群这边有人,便从草地上拐过来。刘笑言手里拎个一尺长的短棍,不停地让它在手中转。棍子掉在地上,他哈腰捡起,用棍子往外撮破棉裤里的棉花。他脖子上挂个黄背包,有破又脏,上面“为人民服务”五个红字还看得清楚。书包里有他从外村要来的大饼子,为防丢失,把它放在胸前。

刘笑言在刘强身边停下,蹲用木棍划土,刘强走近前一看,地上写了“吴小兰”三个大字,并且在三个字外面画了一个圆圈儿。刘强没搭理这个疯子,打算从他身边走过去,刘笑言对他叨咕出一些疯话:“雨过天晴太阳明,吴小兰今天去远行,两腮挂满伤心泪,不知为谁留真情?”疯话中提到吴小兰,刘强停下脚步。刘笑言流着口水念诵:“天气晴,太阳红,神州大地刮东风。北风吹,雪花飘,美帝国主义挨千刀,台湾一定要解放,穷苦百姓要翻身,破除迷信干革命,不要害怕狐狸精。黄皮子心最花,迷得女人走错家,革命人民齐动员,它再迷人就打它。剥皮去卖钱,买来米和盐,支援世界亚非拉,不吃大饼子是傻瓜。”

虽然这是一通不着边际的疯话,但是,“吴小兰”三个字还是让刘强的心翻滚起来,他想:“刘笑言是从旧道上回来的,一定看见了吴小兰。”

刘强把手搭在枣红马的鬃毛上,枣红马顺从地往他身上靠。刘强解下缰绳,飞身上马,用手轻拍马背,低声说:“枣红马快点跑,帮我追上吴小兰。”

刘笑言看到刘强骑马向南飞奔,他站起身,把木棍插进破背兜里,用两手揉擦干枯呆滞的双眼,嘴里嘟囔出一首歪诗:

“河里月亮挂在天,

镜里鲜花镜外妍。

世上人分三六等,

地域之路十八盘。

娇女痴情空落泪,

鱼跃龙门难上难。

情仇恩怨谁来解?

死死生生数千年。”

刘笑言叨咕完,再看刘强,已经没了踪影。他拿出背兜中的大饼子,大饼子上面满是绿白毛,刘笑言在破棉裤上蹭了蹭,用脏手塞进嘴里。他咬着大饼子,晃着木棍,慢慢地向村里走去。

刘强催马,在贺家窝棚村外追上吴小兰。

吴小兰听见马蹄声,扭过头看,是刘强追来。她转身往回走,被吴殿发拽住。吴小兰和弟弟撕扯着,吴殿发让同行的孟慧英帮忙。孟慧英不忍下手,被吴殿发推倒在路旁。

吴殿发对姐姐说:“你要回去,我无法向咱爹交待,火车快来了,你必须赶这趟火车。”

就要追上吴小兰,刘强显得很犹豫,问自己:“追上吴小兰又有啥用?她能够跟你回去吗?就是跟你回去,那后果又是咋样?”

吴小兰挣扎一番后冷静下来,她也问:“我能够这样地回去吗?回去后家里怎样对我?父亲能原谅我吗?”

刘强从马背上跳下来,靠在马身上,他想:“我不能再靠前了,如果硬冲上去,只能给吴小兰制造麻烦。吴小兰跟我回去,不但她爹不能原谅她,村里也会给她施加更重的舆论压力。”

吴小兰被弟弟强拉着,往前挪着步,她想:“父亲和弟弟的恶气都没出,跟刘强回去只能加深他们之间的矛盾,不如先到城里躲一段时间,也许光阴会冲淡两家的仇怨。“

刘强松开马,跟着吴小兰身后走。吴小兰带有强烈的磁性,牵着刘强靠近。刘强仰面问天:“我们错在哪?是谁要把我们分开?为什么要把我们分开啊?”

吴小兰用手捧着泪,失声哭泣:“我追求爱情有啥错?成份高也不能怨他啊!现在他家成份落下来了,还算奴隶吗?他热爱家乡,热爱生活,给村子里做了那么多实事,他应该是进步青年!为什么爹容不得他?弟弟恨他?老天爷啊!你说为什么?”

刘强离吴小兰越来越近,他突然停下脚,对自己说:“让吴小兰安心进城吧!如今,人们又开始向往城市,或许,她能在城里找到归宿。吴小兰在家乡失去的太多,受到的伤害太大,让她换一种环境吧!”

吴小兰也停下脚,向后张望,用心声向刘强表白:“刘强,你不要忘了我,我的感情永远不会变,我不会留在城里,我一定要回来!”

刘强望着吴小兰,向她告别,为她祝福:“走吧!小兰,我有很多对不住你的地方。在兴安岭,你吃了那么多的苦,给了我那么多的快乐。也许我们不应该回来,不应该领你钻草垛,更不应该让你蒙受那么多的冤屈。忘了过去吧!坚强往前走,你未来一定幸福!”

吴小兰痛喊声:“刘强!……”然后往车站方向跑,吴殿发在后面追,把孟慧英扔在身后。怆凉的悲喊声在空荡的旷野上回旋着,喊得刘强心碎。

枣红马带着刘强跑过小南营,穿过小南河,从旧道走近青年林。

刘强听到青年林里有人吵架。马向东不知对谁吼:“我砍几棵小树你来管,刘强领人砍了那么多大树你为啥看不见?刘强是地主崽子,我根红苗正,你的立场站在哪?替哪个阶级说话?”

刘强的大手攥成拳头,狠狠地打在马上,枣红马一声嘶叫,飞起身子向马向东冲去。

马向东身边是一块开垦起来的小荒地,地的四周是刨掉的小树,地里还竖着新砍断的杨树桩子。他扶着犁杖,两条黄牛拉着套,距犁杖不远处有一付拉爬架子。

阻止马向东开荒的是刘奇,他拽着耕牛的笼头,质问马向东:“你动用队里的牛、队里的犁杖为自己开荒,别人都像你这样,这集体还不散了?”

马向东不服刘奇,大声说:“你少管闲事,有能耐你也用犁杖。告诉你,我就是用队里的牛,别人想用,得我爹同意!”

刘奇非常气愤:“你把犁杖给我卸了,集体的牛不许你个人用!”

马向东不但不卸犁杖,还故意气刘奇:“你挺横啊!我就不卸,你能咋地?”

刘奇用手去抓犁杖把,被马向东推开。马向东说:“我是用队里的犁杖了,我承认为了个人。我问你,刘强用队里的马车拉木头是咋回事?我家是堂堂正正的无产阶级,难道比不过一个地主?”

刘奇大声说:“你小子嘴上留点儿德!刘强的成份是中农,你别把地主帽子乱扣。刘强拉木头不是为了他自己,是给老逛盖房子。”

马向东追问刘奇:“我问你,老逛是个人还是集体?”

“你!”面对蛮横无理的马向东,刘奇只得搬出吴有金:“给老逛盖房子是吴队长指派的,你这事跟他不能比。”

马向东闭了嘴,琢磨着怎样把刘奇打发走,以便早点儿把地种上。刘奇见他不那么硬气了,想把他劝走。刘奇说:“我告诉你马向东,你爹年轻时就和我挺好,我说话他肯听。你这小崽子毛还没长全,就他妈没老没少。你说说,青年林长成这样容易吗?这些年没人毁坏它,才长成这样。别小看这片林子,它是咱刘屯的防风屏障。你知道东南岗子是怎样形成的吗?大风堆的。咱刘屯每年都被吹走很多熟土,连种下的种子都被刮飞。只从有了青年林,赵家壕和半截垅子的地不被剥了,才有了好收成。”刘奇从地上捡起刚被刨下的小树,指着马向东说:“刘强领人建造青年林撒下了多少汗水?你也是青年,你应该知道。看看你亲手毁掉的树,你的心能忍得下?”

马向东用手推开刘奇指着他的树枝,大声说:“刘强有所图,巴结吴小兰。他自显,想让全大队的人都知道他,说他积极,说他进步,其实一点儿用也没有。一个地主子弟再蹦跶也没用,无产阶级已经擦亮了眼睛,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刘奇怒喝:“住嘴!以后不兴这样说,刘强是个好青年,最起码比你强。你赶快把犁杖卸了,想开荒到别处去。”

马向东说:“我不往大扩了,但这些地我得种上,好不容易开的,不能白费劲。”

“一点儿也不能种!”

马向东不听劝阻,扬手给耕牛一鞭,犁杖没有往前走。他侧头一看,是刘强抓住了牛的缰绳。

虽然马向东敢在背后骂刘强,见了面又非常发怵,斜着头问:“你,你想干什么?”

刘强听到了马向东骂他是地主崽子,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打扁在地上。他强压怒火,把耕牛的绳套解下来。

火冒三丈的马向东去抓刘强,刘强一翻腕子,马向东倒在地上。

刘强并不想翻倒马向东,是马向东自己耍赖,他仰倒在地上,满嘴硬气话:“好你个刘强,伸手打人!你是什么人?敢打无产阶级,我回家找人去。有能耐你在这等着,我爹和我叔叔都不会饶过你。”

刘强知道马向东外强中干,惯用一些大话来吓唬人。他卸下犁杖,把两条牛栓在拉爬架子上,准备把犁杖搬上去,马向东手举木棍向他扑来。

刘奇去夺木棍,被马向东撞到,刘奇大声提醒刘强:“快躲开!马向东要下黑手!”

刘强没有躲,他瞪着喷火的眼睛盯住马向东。马向东意识到,这一棍子打在刘强身上,愤怒的火焰会把他烧焦。他把棍子举在半空,两只手在恐惧中发抖,棍子经不起摇晃,月兑手落地。

马向东连连后退,在他认为达到安全距离后,破口大骂:“操你女乃女乃姓刘的,别以为谁也不敢惹你,有能耐别从大山窝逃跑啊?那才算你骨头硬!你要不逃,早把你的狗皮剥了。你卸我犁杖,我回去告诉我爹,你等着吧,再有运动让你上台挨斗!”

刘强气得腿发颤,两只拳头像抖动的两把铁锤,如果击过去,会把马向东的脑袋砸成肉泥。看到这些,刘奇急忙从地上站起,用身体挡在两人之间。他对刘强说:“别跟这个混蛋一般见识,马向东大字不识,只知道耍横。”

马向东骂刘奇:“老不死的,就赖你多管闲事!”他知道有刘奇挡在中间,刘强不会打着他,急忙扭转身,空着手,骂骂咧咧地出了青年林。刘强把犁杖放在拉爬架子上,刘奇把它赶了回去。

枣红马在旁边吃草,好像有意等刘强,看见刘强奔它走来,还“咴咴”地叫两声。刘强翻身上马,枣红马向村里跑去,跃过马向东时,枣红马故意昂头嘶叫,蹄子刨起的湿土溅到马向东身上。

在村口,刘强遇到了付亚辉。

由于谷老师教学水平太差,让他当了体育老师,付亚辉接替这个班。付亚辉来刘屯,是利用休息时间家访,也有意见一见刘强。

她告诉刘强:“刘喜星期六没去上学,可能又要犯逃学的老毛病。”

刘强心里本来难受,又让马向东辱骂一通,就像火上浇油。听到刘喜逃学,刘强这股怒火再也控制不住,看来小刘喜的一顿胖揍不可避免。

刘喜在甸子上玩儿得正欢,用夹子打了一串小鸟。

节内容中不要含章节标题。为了避免您的稿件丢失,请勿在线直接创作。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村仇最新章节 | 村仇全文阅读 | 村仇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