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刘宏达给刘喜买木琴,是想让儿子学点儿音乐,而刘喜把它当成玩具,只新鲜一天,木琴被掰坏,文具盒派上用场,成了弹奏的乐器。
课堂上,刘喜用作弹弓子的橡皮条顺着文具盒缠了四道,中间用木销垫起,用手指拨弄。同座的马金玲专心听课,突然听到刘喜书桌里发出刺耳声,侧眼一看,刘喜在摆弄文具盒。
刘喜笑嘻嘻地看了马金玲一眼,暗示她不许说。马金玲坐直身子,两眼盯着黑板,咬牙忍受耳边的噪声,强迫自己听谷老师讲课。
旁边的同学听到刘喜这边有声音,都转过头向这边看。谷老师正往黑板上写字,没有顾及这些。写完一行字,回头时,觉得教室里气氛不对,用目光扫一遍课堂,也没发现什么异样。又转过头去写字,听到身后有“咝咝啦啦”的声音,转头看,“咝啦”声又停止。从孩子们的表情上,谷老师判断有淘气包故意捣乱。
谷老师假装写字,目光窥伺课堂。“咝咝啦啦”的声音又响起,孩子们都往刘喜这边看。谷老师扔下粉笔头,走到刘喜的书桌前,查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回到讲台上。刚转身,又响起“咝啦”声。谷老师大喝一声:“刘喜,到前边来!”
刘喜笑嘻嘻地站到讲台上,谷老师让他面对全班同学,刘喜转过身,仍然笑嘻嘻。谷老师用两手扶着讲桌,对马金玲说:“翻翻刘喜的书包,看里面藏着什么?”
马金玲看见刘喜用文具盒弹奏,也看见刘喜迅速地把文具盒藏进书包。谷老师让她把刘喜捣乱的东西翻出来,马金玲不敢拿,怯生生地看着站在前面的刘喜。刘喜笑嘻嘻,眼里露出凶气。马金玲处在两难之间,她只好坐直,等待谷老师训斥。
谷老师大声喊:“马金玲,把刘喜的书包拿到桌子上!”
马金玲还是没有动,用两只手去揉眼睛。
“马金玲,老师让你把刘喜的书包拿上来,你听见没有?”
马金玲流出泪,还“呜呜”地哭出声。
谷老师骂了句“熊蛋货”,他自己去拿刘喜的书包。书包刮着桌角,缠着橡皮筋的文具盒和书本都散落在地上。谷老师捡起文具盒,放到讲桌上对刘喜说:“你当着全体同学弹吧!让生说:“大家听见没有,比鬼哭狼嚎还难听。”他把文具盒摔到桌子上,极其恼怒地说:“刘喜从小沾染了地主资产阶级的散漫思想,不好好上课,破坏纪律,搅闹课堂,给班级造成很坏影响,必须严肃处理。”
对刘喜来说,地主这个字眼儿总是和灾难连在一起。他最怕别人叫他小地主,也从心里憎恨“地主”二字。今天,谷老师说他是地主资产阶级,刘喜跳起来分辨:“我不是地主,我是中农!”
谷老师“嘿嘿”一笑:“哎咳,小崽子挺能蹦跶,别寻思我不了解你,你哥哥我都教过。你家啥成份还能唬了我?就算你家是中农,上中农和下中农就不一样。”
刘喜愣愣地盯着谷老师,嘻笑的小脸儿憋得难受。这个一年级还没读完的孩子,只知道地主、富农被人踩在脚下,真不知中农成份还有细分。
谷老师站在讲台上,崩紧的大圆脸装满威严和怒气,他让刘喜先回座,又说:“同学们,刘喜搅乱了课堂秩序,我的语文课讲不下去了。就是讲,你们也没心听,还不如借这个机会,给大家上堂政治课,分析一下目前的政治形势,讲一讲阶级和阶级斗争,让大家对社会有所认识,从小树立忠于党、忠于伟大领袖**的革命思想。”谷老师说:“现在世界上有两大阶级,就是无产阶级和地主资产阶级,两个阶级中,还可以分成多个阶层,多个等级。我们是minzhu的社会主义国家,无产阶级是国家的主人,无产阶级的先进代表是革命干部。革命干部又分高级干部、中层干部和普通干部。高级干部都是对无产阶级贡献大的人,享受特殊待遇,他们的子弟不用考试可以直入大学。中层干部也了不起,保送升学先轮到他们的子女。大家不要眼气,要好好学习,勇敢斗争,把地富反坏右打翻在地,做一名对无产阶级贡献大的人,当上革命干部,为无产阶级争光。干部下边是工人阶级和雇农。这些人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革命热情最高,立场最坚定,是革命的主力军。我家是雇农,纯牌儿雇农,虽然不敢和革命干部比,也在很大一部分人之上。别看我念过几天书,那是我爷爷留下的财产,解放时都叫地主剥削光了,啥也没剩,成了真正的无产阶级。往下排是贫农、下中农、中农、上中农、富农、小地主、中地主、大地主、资本家,可以说是三六九等。简单说,每一个人生下来就有成份,也就是说,我们每个同学从出生那天起就打上明显的阶级烙印,也就确定了等级。我们的等级和资本主义的等级不一样,他们是有钱人高高在上,穷人在下,没有renquan,一些人成为贵族,有人沦为奴隶。我们在伟大领袖**的英明领导下,人人平等,minzhu自由,穷苦人当家作主,对剥削者实行无产阶级专政。你是贫雇农,就是穷苦人,地富反坏右就是资产阶级有钱人,就是反动派。当然,他们的子女也有可以教育好的。我做为老师,说一句实话,无产阶级可以团结帮助他们,但是,他们要想改变最下层的社会地位是很难的事。中农是什么阶级?就看你是什么样的中农了,下中农也是我们无产阶级的一员。上中农怎么算?目前还没有定论,这要看形势发展,也要看领导的态度,更要看自己的表现。说你可以团结,你就偷着乐,把你推到地主富农那一边,你就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刘喜他家是上中农,不要认为不得了,尾巴翘上天,我们这些无产阶级的同学都遵守纪律,决不能让一个上中农在班上逞风!”
谷老师宣布:“刘喜用文具盒破坏课堂纪律,文具盒没收,刘喜在后面罚站一天。”
说完,他把文具盒扔到讲桌的抽屉里,下课时忘了拿走,被刘喜偷着拿回来,装进书包,嘻笑着离开学校。
没到放学时间,刘喜不敢回家。刚出黄岭,他就钻入柳树丛中。从书包里取出两把夹子,撵着一群小鸟在草地里跑。这些鸟都是草溜子,喜欢在草地里和麦田中觅食,飞得不高,跑得极快。刘喜找不到下夹子的好地方,只在荒草和树丛中疯跑,和小鸟们zhouxuan,和小鸟们玩耍。看上去很轻松,脸上挂着笑,其实,仇恨的烈火在心里燃烧,他琢磨怎样报复谷老师。
童年的刘喜被“”踢得不会哭啼,泪水和苦水都积在心里,集聚的仇恨过早地抹去童年的纯真和欢乐,在嘻笑的同时是忍受痛苦的悲泣和琢磨怎样打击仇人。刘喜把人简单地分为两种,即好人和坏人。他认为,给他带来痛苦的都是坏人。
刘喜在课堂上淘气,影响了马金玲学习,刘喜认为活该。他用仇恨的目光审视马金玲,如果马金玲告诉老师,刘喜就会在放学路上袭击她。刘喜欺负马金玲,有马成林说他是小地主的原因,更主要的是刘喜觉得,家里的很多灾难都和马向勇有关。
谷老师制止学生淘气,做得并不过分,刘喜也没在意。他在课堂上淘气,是冷漠中不甘孤独的表现,有人注意他,他觉得有了露脸的机会。谷老师分析阶级成份时,有意无意地把刘喜打入另类,和马文、“”一样,都是要把一个涉世不深的孩子踩在脚下。刘喜的心里冒了火,他想扑上去拼命,又不得不克制自己,觉得这样做只能更吃亏。他打不过谷老师,告诉家里还要挨揍,必须想个绝招和他斗。
在一丛柳芽下,刘喜看见一条灰蛇,头发竖起来,抬脚想跑开。小灰蛇好像也怕人,扭身爬走。刘喜惊吓过后,突然产生一个想法:“活捉这条蛇。”
刘喜怕蛇,怕得腿脚发麻,为了报复谷老师,他用手抓住小蛇的脖子。小蛇回转头,吓得刘喜想松手,但强烈的复仇心理让他抓得更紧。小蛇没咬他,只是拼命挣扎。刘喜对蛇说:“不要怕,你不是坏蛋,我要害你就不是人。等你长大,去咬我所恨的那些坏人,把他们都咬死。你今天先替我干一件大事,完事儿再把你放回来。你放心,谁要伤害你,我就和他玩儿命。”
刘喜非常小心地把小蛇放进书包,小灰蛇觉得里面不舒适,几次把头探出来。每次探头,刘喜都吓得直哆嗦,但是,为了实施对谷老师的报复,他没放走小灰蛇。
谷老师讲桌的抽屉里装着粉笔,也常装些从淘气的男孩子书桌中没收的小鸟和弹弓子,小鸟被谷老师拿走,玩具则留在抽屉里,再被淘气的学生偷着拿走。谷老师每次上课都拉开抽屉看一看,下课又把用剩的粉笔头丢在里面。
刘喜准备把小蛇放在讲桌的抽屉里,他想:“谷老师打开抽屉,准会吓个半死,最好小蛇能蹿到谷老师的身上,连咬带吓,让他摔死。”
那天刘喜来得最早,把小蛇用破布包起来,装进抽屉里。他希望在谷老师解布包时小蛇往出窜,那样效果最好。
刘喜回到最后一排的座位上,端正坐好,同学们还没来,他自己嘻嘻笑,心想:“谷老师这一次一定吓得不轻,就算吓不死,也不能再来上课了,换一位非常和气的好老师。”
上课的铃声响起,谷老师没有来。刘喜的心一阵紧张,盼望谷老师快点出现。他要看到谷老师被吓倒的样子:“砰”地一声,摔倒在地,喘不过气来,同学们不知所措,吓得往外跑,刘喜也跟着往外挤,挤到谷老师身边,故意踹他两脚。
上课的时间过了,谷老师还没来,刘喜变得很焦躁,在心里问自己:“眼看报复计划就要成功,谷老师怎么还不来呢?”
教室外出现人影,来上课的是付老师。
付老师先做了自我介绍:“我姓付,同学们就叫我付老师。因为工作需要,谷老师离开你们这个班,从今以后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大家不要拘束,把我当成好朋友,团结起来,共同把班级搞好。我希望全体同学都要认真听讲,遵守纪律,按时完成作业,当一名合格的小学生,将来都成为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jieban人。”
付老师没把学生分成等级,使刘喜很感动。付老师对每一个学生都充满希望,刘喜先判定她为好人。付老师把手放在讲桌上,刘喜一阵紧张,在心里喊:“付老师,千万别动抽屉,里面有蛇!”
付老师说一声“现在上课”,然后用手里的半截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一道算术题,问哪个同学会做。从来没到黑板上写过字的刘喜突然来了积极性,怕付老师看不到他,站起来把双手举过头顶。付老师让他坐下,和气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刘喜大声回答:“我叫刘喜。”
付老师说:“不要举双手,举一只手就够了,也不要举得那么高。”她表扬刘喜:“这种积极的精神很好,值得大家学习,以后老师提出问题,都要争着发言。”付老师说:“刘喜到前面做题,同学们在下面认真看。”
刘喜举手并不是为了解题,他想利用解题的机会把小蛇从讲桌里拿走。小蛇是用来吓唬坏人的,付老师不是坏人。刘喜在黑板上胡乱地写,眼睛总往讲桌那边溜。付老师认真地看着刘喜做题,教室里还有那么多眼睛盯着他,刘喜月兑不开身。把题写完了,他只好不情愿地回到座位里。
付老师给同学们讲解刘喜做完的算术题,总结说:“刘喜解题不认真,字写得潦草,有些字四不像,结果写错。你要虚心接受批评,以后要认真练字,解题要细心,不能马马糊糊。”
听了付老师平和的话语和诚挚的批评,刘喜嘻笑得很艰难,他在心里说:“我的心根本没在做题上面,我是想把蛇拿走。付老师,你千万别动讲桌的抽屉,千万别动啊!”
付老师找粉笔,拉开了抽屉。与此同时,刘喜从座位上蹦起来,把全身力气全部集中在腿上,刚要喊出“蛇”!声音没出嗓子眼儿,付老师被爬出的小蛇吓得向后仰去。
付老师摔得轻,吓得重,边躲蛇边哭叫:“哪位同学不怕蛇,快把它抓走。”
刘喜抓住小灰蛇,推开门往外跑。
跑到围墙边上,刘喜骂小蛇:“惹祸的东西,让你吓唬谷长汉,你倒吓坏了付老师,真是该死,留你没用!”他用力攥小蛇的身子,小蛇不反抗。刘喜觉得小蛇也是无辜者,给它一条生路,把小蛇放在校外的草地里,看着它钻进树丛。
回到教室,刘喜悄悄地回到自己的座位。自上学以来,这是刘喜第一次老实地坐着,脸上也不见往日嘻笑的面容。他在等待付老师的追查和发落。
刘喜想:“对好人不能说谎,如果付老师追查谁放的蛇,我得马上承认,向她说明小蛇是吓唬谷老师的,并不是吓唬她。”让刘喜没想到的是,付老师没有马上追查,而是告诉同学们不要再搞这样的恶作剧,然后接着讲课。但是,从说话的语气看,还没完全从惊吓中恢复过来。
一天时间,刘喜的心里总像揣个小兔子,他想:“付老师一定知道放蛇的人是谁,不然,她为啥不追查?谁遇到这样的事也不能善罢甘休。说不定她会报告给校长,处分一定轻不了。被开除回家是小事,可别给我弄个小帽子戴
戴。”
刘喜从谷老师对他的歧视中逐渐形成一种戒备心理,也从“”、马向勇等人给他造成的苦难中建立起固执的防线。他把付老师看做好人,并不是一成不变,付老师的宽容,他认为是暗藏利剑。也许是幼年的心灵过早地受到伤害,他认为滴血的利剑随时都可以向他刺来,幼小的孩子没能力夺剑,他用顽皮抵御。刘喜嘻笑着说:“看来付老师比谷长汉还阴险,应该让小蛇咬她几口。”
刘喜对学习不感兴趣,不怕开除,他怕挨揍,如果学校开除他,一顿腚根脚不说,还得两天不给饭吃。对刘喜来说,挨饿比挨揍还要难受。
这天是星期六,刘喜起得很早,在去学校的路上,他胆怯了。越接近学校,他的腿越不爱迈步,到达黄岭村口时,他突然返身往回走,又选择了逃学之路。
付老师第一天接手这个班,遇到这样的事情,吓得不轻,一进教室心里就突突跳。想到有人和她过不去,心里一阵阵作梗。付老师生气之余也这样想:“他们都是孩子,都是童心,也许是哪个淘气包要给新来的老师一个下马威。这个淘气的孩子是谁呢?是那个拿走蛇的孩子吧?看他的神色像有什么话要说。唉!追查这件事会给做错事的孩子造成心灵伤害,就让这件事先过去吧!明天我给他们讲,要做一个诚实善良的学生,不要做不尊敬老师的事情。”
第二天,刘喜没来上课,付老师问:“刘喜是哪个村的?有谁知道他为啥没来上课?”马成林回答:“刘喜和我一个村,以前老逃学,村里给他编个顺口溜:小刘喜,真出奇,逃学两星期,别的孩子哭鼻涕,刘喜儿挨打笑嘻嘻。”
马金玲想阻止马成林,让他千万别说刘喜的坏话。座位离得远,马金玲干着急。
付老师问马成林:“你是刘屯的吧?”
马成林连连点了几个头。
付老师问:“刘屯的刘强你认识不?”
马成林大声说:“我认识,傻大个,贼凶,村子里很多人都怕他。刘喜是他弟弟,也怕他哥,他哥知道逃学的事,刘喜准挨揍。”
付老师点点头。
从短暂的接触中,付老师看出刘喜像小时候的刘强,只是刘强倔强、诚实,而刘喜总是笑嘻嘻,小小年纪,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通过种种迹象,付老师确认,讲桌里的蛇是刘喜放的。如果告诉他哥哥刘强,刘强一定发火,这对刘喜的成长很不利。做为教师,有责任开导自己的学生,用真情感动这个容易走上极端的顽皮孩子。她利用星期天去了刘屯,只把刘喜没上学的事说给了刘强,并嘱咐刘强,对弟弟不要动武,要耐心教育,让刘喜改掉逃学的毛病。
刘喜挨了哥哥两个腚根脚,星期一背着书包去了学校。仍然和马金玲坐在一起,可他不像以前那样给马金玲捣乱。他把文具盒上的橡皮条解下来,做成弹弓子扔在家里,文具盒装上笔和橡皮擦。还改掉了边写字边往马金玲那边斜眼的习惯,作业都是自己完成。
付老师接过这个班时,发现差生有一半以上,很多孩子和刘喜一样,连最基本的拼音字母都认不全。她在保证教学进度的同时,又对这些差生从头教起。刘喜在这一阶段,学习有了进步。但是,他已经养成了散漫的学习习惯,不愿反复在一个字或者一个字母上下功夫,尽管付老师强调拼音字母是语文的基础,刘喜还是没学好。
付老师没有追查讲桌里放蛇的事,也没把这件事告诉校长。刘喜认为,付老师是天下第一好人。好人教的课就必须学好,要不然就对不住付老师。付老师也讲阶级斗争,也讲美帝、台湾是人吃人的社会,也讲有钱有势的地主欺压穷人,用大地主刘文彩吃人女乃的事例教育学生。但是,她对学生一视同仁,没有用异样的目光对待刘喜。从生下来就在歧视中成长的孩子逐渐感受到老师温暖和关爱。刘喜经过努力,期末考试交上了自己写的答卷,成绩还不错,排上前二十名,李淑芝不用担心儿子被留级。
刘喜暗下决心:“如果付老师再教我,一定争取前三名。”他把付老师看成天下第一好人,怕付老师被调走,心里说:“她要走,我就完了!”
暑假期间,付老师出事了!据说在省城和一个帅小伙住了旅店,醒来时发现衣物被偷走。这件事由学校传出,相邻的十里八村都知道。
雨季即将来临,公社的拖拉机都入了库,周云回来休假。刚进村,被贾半仙拦住。贾半仙问:“付亚辉是不是你们农机站的?”
周云一愣,然后说:“以前是,咋地了?”
贾半仙说:“你真的不知道?她在省城和男人住了旅馆,睡着了,等醒来一看,啥都没了,八成连裤衩子都没剩。旅店通知学校,谷长汉把她接回来。”
方梅手里拿着纳了一半的鞋底儿,也凑到贾半仙这里。方梅说:“什么事到你半仙这就变得严重,什么话让你说出来准难听。依我看,谷老师的话里有水份。人家付老师那是搞对象,叫人骗了。现在的姑娘都想进城,付老师是文化人,当然不会窝在农村。谁想到城里的男人一肚子花花肠子,祸害人不算,还偷东西。”
贾半仙看一眼方梅,又把目光投在周云身上,不屑地说:“还是文化人呢,我看这些文化人净整乱七八糟的事。”她瞥一眼方梅,压低声音:“吴小兰是咱村的文化人吧?和男人钻草垛。以前,有寡妇钻草垛的,爷们儿不在家的媳妇蛋子也有钻的,大姑娘钻草垛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方梅哈哈大笑:“胡说八道,你见哪个媳妇钻草垛了?”
贾半仙对着方梅的耳朵,还故意让周云听到:“咱不说别人,我见过马文往柴垛里拽肖艳华。”贾半仙提高声音:“你说这姓付的丫头也想得开,还有脸跟着谷长汉回来,要是脸儿小的,干脆死在城里算了,再月兑生就是城里人。不是想进城吗?这样最痛快。方梅你说说,再开学她还咋教课,我算计,她得离开黄岭小学。”
方梅阻止她:“别捡些难听的话说,传到学校里不好,你家有望还在那里上学。”
“我家有望,快把小学念完了,上不上中学还不一定,认几个字就行,学多了容易出花花事。”
周云站在一旁听两个女人说话,没插嘴,也不愿掺和这些事。他想离开眼前的两个女人,准备到刘氏家去一趟,有些话要对刘军说。
贾半仙喊住周云:“哎!你先别走啊!还不到晌午,想老婆也不差这一会儿。你们农机站也有女的,何苦总往家跑。”
周云停下来,狠狠地瞪着贾半仙。
贾半仙说:“瞪啥眼?哪句话冲了你的肺管子?本来就是吗!男女混杂,做事不乏,开拖拉机的女人学好的少。付亚辉要不是开过拖拉机,还不会丢裤子呢!这下可好,给老师们丢老鼻子脸了。”
周云呵斥贾半仙:“你还有没有正经的?一天净整些没用的事!以后少扯老婆舌,多干点儿家务,小心被孙二牛甩了!”
贾半仙“呸”了一口,大声说:“孙二牛那个熊样,一扁担压不出个屁来,还想甩我?我不甩他就不错。”她数落周云:“别人谁甩谁你先别管,你关心关心刘亚芬,她虽然是大地主的闺女,也让黄志诚改造的差不多了,黄志城给刘亚芬气受,我看着都气不平。”
周云知道贾半仙故意揭他的疮疤,拉下脸说:“去去去,没人听你这些废话。”周云奔刘氏家走去,贾半仙指着他的背影对方梅说:“装正经,我最看不上这种人。我是为刘亚芬抱不平,故意拿话刺儿他。周云年轻时也有花花肠子,如果刘亚芬不被他整出孩子,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你看黄志诚那个德行,弯个腰,眼珠子转得像做贼似的,很怕刘亚芬再去找周云。也就是现在吧,搁以前,他黄志城连刘亚芬的屁都闻不着。”
方梅对着贾半仙的耳朵小声说:“哎,孙婶儿,问点事儿,你别生气。”
贾半仙说:“什么事遮遮盖盖的?你尽管问,知道的我就告诉你,不知道的我请老仙儿给你算一算。”
方梅说:“你说有望能不能是周云的孩子?”
“啥?”贾半仙蹦起来问:“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方梅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急忙解释:“听孩子他爷念叨过,我告诉他这种事不能乱说,以后再没提过。”
贾半仙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她说:“我倒没什么,粗心大意的,对孩子照顾得也不细,可孙二牛把有望当成了生命,这孩子从小就没受过屈儿,如果有望知道他是捡来的,孙二牛一定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方梅向贾半仙认错:“怪我多嘴,放心吧!以后我再说,你就撕了我的嘴。”
贾半仙说:“不用发誓,我知道你的禀性。我看有望虽然是那个时候捡的,也不像周云的孩子。小孩子嘛,你看他像谁,总能看出像的地方,有望的脾气和周云不一样。那时扔的孩子太多,说不定是哪家的。”
因为说闲话,让贾半仙不痛快,方梅觉得心里不得劲儿。想尽快离开,急忙找个理由:“我得回去做饭,六个大活人等着吃呢,你也回家吧!”
周云进了刘氏家。
屋里,刘军在摆弄戏匣子。现在,他给戏匣子装了电池,还求刘强从县城买回三极管安上,不用耳机子也能听到声音,声音挺大,满屋人都能听清楚。见周云进屋,刘军为了显示自己的本事,特意调到国外的波段上,收音机传出这样的声音:“莫斯科广播电台,和平与进步广播站……”
周云赶忙让刘军闭掉,严肃地告诉他:“以后摆弄这东西要注意,不能哪个台都收。对了,现在就有人说到你的事,还叫什么苏联专家,这个高帽千万戴不得!”
刘氏说:“以前把苏联人叫老大哥,好得不得了,为了友好,咱们啥都舍得,甚至叫大闺女陪着人家。还不兴说老大哥坏话,刘占山叫了几声大鼻子就差点挨整。现在好像不那么亲近,刘占山腰板也硬了,喊大鼻子也没人管,咱们是不是和他们闹了别扭?”
周云说:“那是政治方面的事,只有领导叫得准,咱们千万别瞎说。报纸上把苏联叫做修正主义,我也不太懂咋回事,看来是和咱们不友好了。也不知莫斯科广播电台算不算敌台?如果算,那可听不得,弄不好要掉脑袋。对了,我看刘军别瞎摆弄,万一拧错钮,把敌台广播出去,就要吃不了兜着走。”周云说:“刘军有病出不了门儿,不了解外面的变化,我是特意来告诉他这些话。”
刘氏留周云吃饭,周云不吃,他知道刘氏家的处境太艰难。
周云从刘氏家出来,听到刘晓明领着王显财满街喊:“吃大馒头喽,又甜又香的白面大馒头,社员管够吃,吃完就下地,拔麦子喽!”
男社员都集聚在小队的院子里,十几条方桌散乱地摆开,等待吃馒头的人有的坐着,有的站在院中。吴有金做了简短的讲话:“还是老规矩,在抢秋夺麦之前,大家在一起吃顿大馒头,攒足劲,就要拼命干活。天不等人,麦不等人,一定要往前赶。拔麦子的活妇女干不了,也别让她们跟着混,碍手碍脚,干不了多少活还不少拿工分儿。让她们领孩子给家里捡些麦穗,这顿馒头也免了。”
蒸好的馒头放在装马料的木槽子里,热气腾腾,并排放着的两个水桶里装满黄瓜汤,临时架在院子里的大锅还冒着热气,肖艳华不停地往灶里加柴。
起先,何荣普不愿让肖艳华给队里做饭,刘仁找了两次都没请动。吴有金亲自去,瞪着眼对何荣普说:“你以为我愿意让她做饭咋地?这种好差事,别人想干都干不上,工分儿不少挣,还跟着吃大馒头。只不过肖艳华在大食堂呆过,和面有一套,我怕这么多白面糟践了。你听着何荣普,现在时兴革命,只要队里需要就是革命工作。肖艳华把馒头做好了,社员们有了干劲,能在发水之前把麦子收回来,你说这个革命工作重要不重要?让你老婆做饭,你不能阻拦。你阻拦就是对抗小队,对抗小队就是对抗革命!”
吴有金用震唬的方法说服了何荣普,何荣普背地里对肖艳华说:“做完饭就回家,不许在队里扯闲的。你还要躲着马文,那小子一见到你眼睛就发蓝。”
何荣普和马文打架后,以为老婆和马文断了关系。他不知道,马文没有放弃肖艳华。
吴有金没让马文帮着做饭,马文很不高兴,不情愿地领人去收拾场院。所有的麦捆都要送进场院里,吴有金说这个革命工作比做饭还重要。
老天做美,万里无云,是拔麦子的最好天气。只是烈日当空,火辣辣地热。社员们来到成熟的麦田里,都有一种被烤焦的感觉。
马向前打头,他第一个拿了垅,刘强第二个,社员们各找其位,一会儿就排开了。吴有金不拔麦,他在后面检查垅,看谁拔得不干净,就让谁返工。
马向勇、刘奇等人栓好了六挂马车,跟在拔麦子人群后面装麦捆。马荣负责看护,麦田的地头上围了很多捡麦子的妇女和小孩,等着马荣喊“开圈”,他们会拥进地里争捡麦穗。马文留在场院里,和他一起干活的都是一些体弱的老头儿,他们等待麦捆进场院,就立刻铡掉麦头,铺场,趁天晴用石磙子碾压,来不及上场的麦头先垛起来。
麦田里,吴有金把羊羔子叫回来,大声训斥:“你干得什么活?成把的麦子都不拔,还要工分儿不?”
羊羔子满身汗水,赤露的上身被麦茬扎得全是红点儿,他用泥手抹了一把脸,污黑的汗水蜇得他直眨眼。羊羔子直了直弯得酸痛的腰,看了看一半会儿拔不到头的麦垅,麦垅中长着比麦子还高的苇草,他睁着眼犯愁。想到那些和吴有金关系好的人都不来拔麦子,工分儿不少挣,馒头照样吃,心里很不平衡。又看到蹲在树荫下凉快的马荣,一股怒火从心头升起,他在心里叨咕:“你吴有金别拿豆包不当干粮,专门检查我的垅。我是谁?我是刘永烈!虽然没拿到烈属证,那是让谁给压下了,要不就是管发证的人给了他的亲属,以后有运动,那小子一定被纠出来。我现在不敢跟王显富哥俩比,我不在乎马文,马文就知道搞破鞋,你吴有金凭什么把他留在场院里?凭什么让我刘永烈在这遭罪?让我返工?我不干!”羊羔子虽然这样想,不敢这样说,心里憋着气,要给吴有金几句难听的。他用系在腰上的破背心擦去脸上的汗,大声顶撞:“你当队长的别总捡软的捏,有能耐去检查刘强的垅。”
他的话让吴有金听了心痛,握了握拳头又不自觉地松开。
自从把吴小兰打发进城以后,吴有金更不愿面对刘强,听到“刘强”两个字心里就发堵。他把羊羔子狠狠地训斥一顿,不知不觉地走到刘强拔过麦子的垅上。
刘强在队里干活,总是积极主动,不论铲地还是割地,都比别人干得利落,做为一队之长的吴有金深知这些。虽然在吴小兰的事情上吴有金对刘强抱有敌意,从没在干活上找过刘强任何毛病。
吴有金看了看麦垅,干在最前头的刘强拔得非常干净,麦捆匀称,捆得结实,利于装车和上垛。他长长地出口气,从心里排除一些烦恼。
刘强光着臂膀,斜着身子向前拔,脚步均匀,和挥动的手臂一个节奏,动作迅猛,麦子带起的尘土在他身上和了泥。吴有金感到,这样干活的姿势不会很累。他甚至回想起当年闯东北时给刘有权拔麦子的情景,在心里默念:“如果倒退二十年,我要和这小子比试比试。”
马向前回过头,看见队长站在刘强的垅上,他抹着汗说:“嘿、嘿也好,我马向前干活没服过谁,就是撵不上刘强,这小子也不知哪来的力气。”
跟在马向前后面的大胖子喘着粗气说:“老嘿你还别不服,你干活用的是傻力气,人家刘强用的是巧劲儿。”
吴有金拐到大胖子的垅上,大声喊:“大胖子你回来!跑得倒挺快,干得什么活?满垅都是拔剩的麦子。”
大胖子只得返工,心里不痛快,嘴里嘟囔:“老山东棒子,真难伺候!地边上都是急着捡麦子的人,我拔净了,他们捡啥?”
吴有金再转回刘强的垅上,刘强已经拔到头,他稍稍休息一下,然后调转身,去接落在最后面的黄志诚。
黄志诚驼背,有人说他有天然优势,拔麦子不用弯腰。其实不然,因为他的驼背是病态,拔麦子根本使不上劲,尽管他用了十分的力气,还是落在最后。按理说,像黄志诚这样的体格,应该留在场院里干活,因为他是大地主的姑爷子,又特性,吴有金没有可怜他。
刘强帮黄志诚拔了一截地,又去帮liuwensheng。liuwensheng是拔麦子人群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又是罗圈腿,体格弱,被人们抛在后面。往常,都是大胖子接他,今天,大胖子被吴有金喊回去重新拔,liuwensheng没了指望,只好落在后面唉声叹气。
吴有金顺着刘强拔完的麦垅走到地头,没看见丢剩在垅上的麦子,看见刘强坐在地头擦汗,心里不由得一阵刺痛。他把目光转向旁边,柳树下躺着筋疲力尽的社员和等着捡麦子的家属。
这是收获的季节,村里都是全家出动。吴有金把所有人都看了一遍,没发现王淑芬和吴小兰。
吴小兰去了省城,在她表姨家住下。城里的定量也很低,成年人每月二十七斤粮。多了一口人吃饭,表姨感到吃紧,不得已分着窝头吃。吴小兰知道不能长住,十天后找个借口回到刘屯。
第一个知道吴小兰回来的是马文,他来到吴有金家,不顾大姨子的白眼,和吴有金商量起吴小兰的事。马文说:“有这个城里亲戚,屁也不顶,住了这几天就让回来。家里没吃的,就该帮着找个对象,谁娶就让谁养着。”
吴有金摇头:“不是那码事,是得回来,还不如当初不让她出去。这一名二声地进了城,没几天又露面,不好和村里说清楚,刘家也得笑话咱。”
马文说:“就怨刘强那个王八犊子,他不领咱小兰钻草垛,哪有这些屁事儿,现在整得咱小兰东藏西躲,连人都见不得。”
吴有金愁得连连抽烟,自己嘟囔:“要不先看着她,等找好对象再说?唉!这对象也不好找,也不能总关在家里啊!”
王淑芬一开始就不同意让吴小兰进城,为这事她一直没有和吴有金说话。现在,她知道吴有金没了主意,便说出自己的主张:“依我看,用不着关,看她不顺眼就一刀捅了她,我们娘俩一起去,省得让人说三道四。再不就放开她,让她去找刘强。她也老大不小了,别人少掺和。”
马文听出王淑芬是冲着他发火,眼睛大瞪,嘴里干哕半天儿,没吐出一个字。
吴有金大声斥责老婆:“没有你的事,一边呆着去!”
王淑芬往炕里挪挪,小声说:“她是我的闺女,能说没有我的事?”
马文明知大姨子对他有看法,要解释,也要把自己的主张说出来:“要不是亲戚,我也不管这些屁事儿。我大姐说,让小兰去找刘强,我看不行。刘强比咱矮半截,这话先不说,就说刘强做得那些事,把咱害得不浅,再让小兰跟了他,太便宜他了,这屁事儿叫谁也看不下去。我看还是我姐夫的老办法,把小兰看起来,也别把她回来的消息说出去,让那个王八犊子死了这份心。咱们都抓紧点儿,张罗给小兰找对象,我就不信,王八瞅绿豆,碰不上对眼儿的。”
吴有金采纳了马文的意见。
父亲、母亲和姨父说的话,吴小兰听得清楚,她的心在流血。她知道,争辩已经没有作用,乞求更是徒劳,情理无法打消社会和亲属们的偏见,泪水根本润不透父亲僵死的心灵。只有默默地忍受,无望地等待,等待社会给刘强平等的renquan待遇,等待父亲接纳刘强。在焦虑的等待中,吴小兰曾几次想冲出家门,也想过干脆住到刘强家里,还试图和刘强远走他乡。现实告诉她,这一切都不可能。严格的户口管理完全封死出走这条路,明确的等级划分几乎让所有人都看清不可逾越的阶级鸿沟。住到刘强家里,还得被家人揪回来,父亲和马家会把刘强家闹个天翻地覆。那样会彻底失掉刘强,两家还会结下永远难解的冤仇。
吴小兰在家里等待,吴有金忧心如焚,上门的媒人寥寥无几,半个夏天,吴有金一家人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压抑和沉闷。
到了麦秋,王淑芬也想下地捡些麦穗,吴有金不同意,对老婆说:“别去遭那个罪,少吃一口也不见得少长肉,你在家看好闺女,可别再出啥岔头。”
头一天拔麦子,效果不错。太阳落山时,马荣下令“开圈”。男女老少扑到麦田里,人人都有收获。天黑时,每个家庭都把成员集在一起,确认孩子没有走丢后,男人们扛着麦捆回家。
最后一天收周家壕的麦子。
天气变得湿闷,沉重的空气压得人们喘不上来气。吴有金号召大家:“再卯足最后一股劲儿,这麦收就算完成。”他指示马荣:“把外队捡麦子的人都轰走,连东大岗子的人也往回撵。社员们都盼着麦秋,地里的麦子要让本队人捡。”他把灰蒙蒙的天空扫了一遍,对全体社员说:“凭我的经验,这样闷的天气,来雨就小不了,大家尽量往前赶,谁也别磨蹭。我今天不检查垅,你们也得差不多。”吴有金看了看围在地头准备捡麦子的妇女和孩子们,又说:“今天早点开圈,让大家多捡点儿。”
听了吴有金的话,社员干劲儿倍增,拔麦子的速度明显加快,多数人超过刘强和马向前。羊羔子冲在最前面,连平时总不着急的孙二牛,今天也没落后。
刘奇在后面装车,他不停地叨咕:“这叫干得什么活?拔掉的还不如剩的多。”
刚过晌,最后一捆麦子装到车上,当刘奇绞完车后,马荣高声喊:“开圈喽……”
人们蜂拥到麦田里,往一起归弄捡到的麦子。燕子在空中翻飞,仿佛被地里忘我的劳动场面所感染。泡子里的青蛙“呱呱”地叫起,要给闷热送去一点儿清凉。西北方飘来一片云,凉风跑在前面,转眼间太阳被吞没。乌云像一个巨大的乌龟压下来,狂风呼啸而至,暴雨紧紧拖住乌龟的小尾巴。闪电割开天空,雷声滚滚而至。麦田的柳红伟大声喊:“不好!这场雨不会小。”他招呼柳少石:“把麦子扔下,赶快往家跑。”地里乱了起来,呼儿唤女声响成一片。马金玲和弟弟被冲散,马向勇只找到儿子,马荣跑过来对他喊:“这是啥天气,还不赶快走?下了大雨,车坞住就出不去了!”马向勇说:“金玲也不知跑到哪了?”马荣大声催促:“妈啦巴,管不了太多,把人种先送回去。”马荣把马成林和马向伟举上马车,自己坐在左前辕上,挥动马鞭,催马走出麦田。马向勇找不到马金玲,也赶车回了村。
马金玲跟在刘喜身后,回村跑回家。
刘强是最后进的村子,尽管大雨把他浇成落汤鸡,仍然没舍弃肩上的麦子。这是母亲和弟弟一棵一棵捡来的,他不忍心丢掉。
刚进村口,刘强看见一个人冒雨站在大街上,由于放不下肩上的麦子,雨水顺着眼睛往下流,遮住了他的视线,隐约觉得那个人像付亚辉。刘强想:“大雨天,她在街上等什么?”又一看,不是付亚辉。刘强抽出手抹了一下眼睛,他的心“咯噔”一声,麦子从肩上往下散。
等刘强把头上的麦穗扒拉掉再看时,雨中的人不见了。
雨越下越大,老天爷要把苦水都倾倒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