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中常侍府。
后院,灯火幽暗。
竹影月光,鱼潜溪底,穿桥而过。远处几盏幽灯,穿破黑暗浓雾而来。几双脚轻轻地从桥上走过,鱼儿打了个机灵,四散而去。
一盏油灯,几卷韦编,一个老人闭目端坐,他睁开眼,道:“来人哪,加灯!”
门被拉开,几个人走进来,一人道:“你们在外候着!”众人轻轻退出去,关上移门。
屋内亮了些许,人离开的脚步声。
良久,老人长吁一口气,转过身来,几案边坐着一个人,慈眉善目,年纪相仿。老人跪坐在案边,倒上一爵酒,又倒上半爵酒,对方举起爵,双方相视,举杯仰脖饮尽。对方将爵一摔,门外侍卫吓了一跳,顾自相望,不知发生何事。老人淡然一笑,将自己爵倒满酒,推到对方面前。对方一饮而尽。将爵重重放在案上,道:“你再不采取行动就晚了!”
老人又斟上酒,扬了扬眉毛。
对方情绪稍稳,凑近刚想说,忽对屋外道:“滚远!”
屋内屋外的侍卫吓得心惊肉跳,忙退出园子,直到府门口守候。
对方见无人,悄声道:“圣上……死了!”
老人做惊讶状,对方继续道:“昨日,刘宏回来了,是窦武接着的,刘宏只知道圣上有事远出,可现在谁不知道到处在传圣上死了的消息?连太后都知道了,今日听窦太后与窦武的意思,是要立刘宏为帝!”
老人道:“我也略有听闻。是谁传出来的?派人将他干掉!”
对方道:“我已派人去打听。如果刘宏操控在窦武手里,我等都危险了!”
老人紧张起来,道:“怪不得你深夜造访。你的意思是?”
对方道:“不过,刘宏这次带回一个人,是个妖道,叫宫崇,听说昨日刚到就跟窦武起了冲突。”见老人越来越感兴趣,他继续道:“可怕的是,宫崇手里有太-平-青领书!”
“什么!?”老人大惊,打翻了案上的爵。
他站起身来,左右踱步,深情紧张万分,然后跪坐下来,两眼精光闪闪,道:“甫弟,不能让这人与经书落入窦武手里!我们要把他们争取过来!把宫崇争取过来,拿到经书!到时候,皇帝还不是乖乖听我们的?至于窦武陈藩,杀他们就易如反掌!”
对方道:“不愧为宦官总持曹节啊!脑子一转就把问题解决了!”
曹节冷静下来,道:“你且先回,明日上朝,若选皇帝,我们拥护刘宏,不跟窦武匹夫正面冲突,先缓和他的猜疑,我们伺机恩威并施,将宫崇争取过来!”
对方笑道:“圣上非童子之身,练太平功已然如此厉害,我等若得到剩下经书,岂不天下无敌?”
曹节道:“甫弟,先别得意,成大事者,最重要的,就是要耐得住性子!”
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王大人,有紧急事禀报!”
王甫心情大畅,道:“进来!”
侍卫进入房内,单膝跪地,道:“琅邪郡传来消息,公孙举反了!陈留李坚自立为皇帝!”
王甫沉默半响,挥挥手,示意侍卫退出,对曹节道:“如何?”
曹节眯起双眼,道:“事不宜迟,当立新君,我俩当连夜进宫启禀太后!”
皇后窦氏,乃窦武之长女,延熹八年,被选入掖庭,被桓帝立为贵人,不出一年就立为皇后,如今桓帝新崩,窦皇后自然成为太后,总掌朝政。
北宫章德殿。
浴池。
热气蒸腾,十二宫女在圆形浴池周围站定,从殿顶垂下围帘,略微透明。窦武跪在外面,身上热得冒汗,却一动不敢动,看着围帘内模糊的身影。
一个宫女接帘而入,道:“皇后?”
“拿些水果来。”
宫女退出,往浴池外走去。
良久,宫女端了一盘时新水果进来,送进浴池。皇后尝了几口,道:“给他们也尝尝。”
宫女将水果送出来,窦武与身边一人谢过,各拿了颗李子放在嘴里。
“仲举啊,你觉得如何?”
在窦武身边的,正是陈藩。他刚在嚼李子,不料皇后发问,慌忙将李子囫囵吞下,道:“臣以为,当马上立新君!”
“那么你认为那些谣言是真的了?”
“皇后,今日臣已接到加急文书,琅邪公孙举、陈留李坚都反了!这几十年来,清河刘文反,前大将军梁冀反,烧当八羌叛,蛮贼反,接二连三的反叛,人民不得安宁,国家社稷不得安宁,今二人反,近在京师,如贼势联手,不采取措施,汉家危矣!现圣上不在宫内,臣已派匈奴中朗将张奂前去寻找,臣以为,皇后当当机立断,另立新君,如若迟缓,江山摇动!”
窦皇后道:“人说仲举耿直,说话不留情面,今番算是见识到了,哼哼!”
窦武忙打圆场,道:“皇后,太尉所言甚是!如今不立新君,不仅外面的反叛没有办法收拾,而且会祸起萧墙啊。”
窦皇后突然停住往身上泼水,道:“你们出去。”十二宫女应声而出。
窦武看不见窦皇后,不知她的表情如何。
窦皇后继续泼水,道:“窦校尉怎么说啊?什么祸?从哪里起?起哪里的墙?”
见窦武面有难色,陈藩扬扬眉毛,让窦武说下去。
窦武没想到在这宫廷之中,自己的女儿竟然如此为难自己,咽了口口水,道:“皇后,黄门、常侍这些宦官管理宫内杂事,管理些财务、人事,无可厚非,乃高祖留下的典章制度。但现在把政事也交给他们,给他们参政议政的权利,他们则大肆交接党羽,专为贪暴,如今天下匈匈,正是因为这些宦官在主掌朝政,臣请皆悉诛废,以清朝廷。”
皇后不语,窦武跪得两腿都要麻了,只见七十多岁的陈藩已经跪坐不住,咬牙坚持。
窦皇后道:“这是汉家历代的制度,现在没有罪证,如何诛废?”
窦武见皇后不允,接着道:“曹节、王甫,阿谀谄媚,私接党羽,先帝竟然将太平青领书交于他俩保管,他俩表面不和,但内里狼狈为奸,未经先帝允许,已经习得太平功,皇后不可不防啊!”
窦皇后站起身子,有点紧张道:“当真如此?……来人!”
宫女们进来,将皇后身子擦净,穿上衣服,太后出浴,对二人道:“随我来。”
众人随皇后来到寝宫,皇后躺下,背对二人,在铜镜中看着二人。铜镜中的皇后,虽然已有年岁,但风韵犹存,右眼边一颗美人痣,当真勾魂摄魄。
窦皇后呷了口茶,缓缓道:“依你二人的意思是要?”
窦武道:“将曹节王甫一并诛杀,夷其党羽,废黄门常侍!”
“大胆!”窦皇后将茶杯一摔,坐起身来,胸口起伏不定,道:“曹节王甫乃先帝所托重臣!一向勤恳执事,将宫内一切打点得有条有理,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了?你们俩不去想想如何平服叛乱,反而动起宫内的脑筋来了?先帝生死未卜,你二人就乘动荡之际乘虚作乱,意欲何为?若不是太尉你对国家多有建议,立马将你贬为庶人!今日之事,休再提起!”
窦武听得全身直冒冷汗,汉湿衣襟。
“皇后,曹公公王公公进宫来了!”宫女禀报。
窦皇后气未消,示意请二人进来。
曹节王甫一入,见窦武陈藩两个死对头在,又见气氛不对,曹节忙道:“皇后啊,窦大将军与陈太尉真是处处为社稷黎民着想啊,这么深更半夜了,还来打扰皇后。”
陈藩冷哼道:“彼此彼此!”
窦皇后道:“你们又如何深夜进宫?”
曹节道:“皇后,为立新君之事!”
王甫接着道:“臣请皇后早做决定,另立新君,镇压叛乱,以保我大汉江山!”
窦武忙应道:“正是,我等二人来也主要是为这一桩大事!”
曹节嘻嘻笑道:“想不到我俩也有与将军意见相合的时候啊,真是荣幸之至!”
说话时,曹节早已看到地上的碎杯子,忙站起道:“啊呦,现在的小婢子真不会照顾主子,茶杯打碎了,也不会收拾干净!”他让宫女再端上一杯新茶,自己蹲下,将茶杯碎片一一捡起,放在茶盘里。
窦皇后呷了口茶,心情好多了,对窦武道:“那么你们二位,应该有合适的人选了?”
窦武道:“先帝没有孩子,臣以为,先帝认的干儿子解渎亭候刘宏,品性端直,聪颖智慧,只是年岁尚小,今年只有十二岁,还要皇后照顾。”
窦皇后心里甚是满意,自己的权利还不会马上丢失,她笑盈盈地问曹节:“公公认为如何?”
曹节笑道:“最好不过,我等二人很喜欢小太子呢,刘公公也很喜欢!”
窦皇后道:“既然如此,就这么定了,选个良辰吉日,请新皇帝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