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自清兀自前行,老脸如同锅底。
小白抱着小红远远地跟着,不能大步狂走——
小红**满是伤口,血水泊泊,脸如白纸般奄奄一息。
见何自清不援手,小白气急交加,汗水透衣。
“爹——”小白实在难以支撑,不得不抹下脸皮求助:“爹?!”
何自清止步转身,冷视他:“又有何事?”
小白觉得两只胳膊被愈来愈沉重的小红压的快要断掉,步履蹒跚。
“前面有家野店,就快到了!”何自清爱恨交集:“别指望我会帮你救这个贱人!换做那个公主倒是可以通融!”
小白强撑体力赶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诚惶诚恐:“这么说——公主的毒你已经——”
“废话!我不见她是你心上人,她能跟赵华香的俏老婆活蹦乱跳到现在么?”何自清放慢脚步,瞥了一眼小红,花白须眉抖擞,眼中呈出极恶。
小白感激地:“谢谢爹——”
残阳萧瑟,山野一片血雾朦胧。
野店座落在荒林深处,茂密枝叶将脊瓦遮盖的严严实实,虽然是五间两层,建筑得颇是气势宏伟,但在这古树缠藤的丛林里不入眼目。
店堂异常冷清,静的瘆人。
五十开外的店主魁梧雄壮,身高丈二,黝黑面孔满是胡须渣子,两眼炯炯有神。腰际拴着虎皮围裙,兴致勃勃地跟个十七八岁,眉清目秀的后生对弈着。
“咳咳——”乍闻身后有人咳嗽,二人回头忙站起,露出笑容,上前招呼。
“客官,快快里面坐!虎儿,快去沏茶!”店主热情至极。
小伙子爽快地应着跑了:“马上就来。”
何自清冷冰冰地:“两间上房!”
小白几乎将小红扔在了床上,整个人瘫了般甩着酸痛的胳膊,汗珠如雨,狂喘着。
何自清盯着小红,冷嘲热讽:“你委曲求全救她,未必换来她的心存感激!她可是慕容玄清的女人,你敢碰么?不怕脏了你的处子之身!”
小白颦眉。
“慕容家族跟我是死敌!这个女人按规矩是死路一条,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留她一条狗命,以后少不了处处与我作对!既然你喜欢她,好,我给你十天为限,这期间她若跟你投缘,我就成全你们,否则,你看着办!”何自清说完愤去。
虎儿送来一壶茶水。
小白狂饮几杯,去将门窗关了。
何自清的话他根本就没去计较,对小红他只有怜悯之心,何来男女之情,敷衍何自清不过是为她求得活命机会。
小白站在榻前,瞅着血人似的小红,无从下手,再看她昏迷的俏容愤怒凝结,更加犹豫起来。
思量再三,他无法有所顾忌地俯,双手剧栗地去解她衣带。
这一刻小白脑里一片空白,全无杂念。
啪——
冷不防挨了一记,打得他眼冒金星——
“你这个禽兽!”小红怒不可揭。
小白析释:“我给你处理伤口——”
“多管闲事!谁让你帮我?滚开!我不想看见你!”她微弱地斥骂。
小白冷劝:“如果不想活命,你尚且发你的威好了!”
她气息渐弱,却依旧伶牙俐齿,嘴硬如铁:“我死活不干你事,原以为你弃暗投明,没想到你狗改不了吃屎——要么杀了我,要么就滚开——”
小白在床边坐下——
她紧皱的柳眉越发拧作一团,一下子捂住了胸脯。
即便命悬一线,在名节受到威胁之关头,自保意识胜过死亡的恐惧,这是贞洁烈妇的天性。
小白扫了她一眼,含不屑:“对我没好感的,我没兴趣。你自己可以敷药的话,我也免受为难。”
她呼哧呼哧地恨喘,怒道:“那你就滚——”
嗵——
房门巨响夹着疾步,暴雨惊雷般:“想死是吧?好!小白,她既不仁,你就不用施义,杀了她!”
小红原就惨白的脸孔唰地没了人色,栗栗危惧地盯着小白。
小白面无表情地将手伸进镖囊——
“哈哈哈??????好!这才像个男人!不愧是我何自清的儿子!凭你的绝世品貌,天下美人任由享用!对这种不识好歹的贱货,一开始就不能心慈手软!!”何自清恶毒地。
小红心头哆嗦:“他不是真的要杀我吧?”
小白掏出一个白色小瓷瓶来,放在床头,转身离去。
小红惊讶。
何自清倒楞:“小白?小白!为何不杀她?!”追了出去。
何自清闯进小白客房狂怒地:“你疯了!这个女人留着终究是个祸患!耶律珍,小莺还有那个公主胜过她百倍!简直是冥顽不灵,你还留恋她什么?!去!给我杀了她!还是要我亲自动手?!”
“爹!”小白猛然回眸——
何自清噤声。
小白涩声道:“她到底无法宽恕我的过去——没错,我就是个叛逆之贼——有时候我居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多亏她提醒——”
“我呸!”何自清脸肌抽动,叱道:“当年断尘山庄后花园我亲眼目睹她怎样对你的,看你和小莺牵手,还以为你再也不想她了,哪知你这般没用!贱!!”
小白望着他:“你都知道了?”
何自清诡异地:“好歹我也在江湖模爬滚打了几十年了,如果连这点玄机也看不透,当晚我就不成了小莺刀下鬼了么?”
小白更楞:“我??????我还以为你当真不知——”
“你小子可以啊!素日里见着女人都脸红,可偏偏在我眼皮底下胡作非为!我本想你还太年少,怕你一旦为女人着迷,最终落得跟我一个下场,红颜祸水我时时给你叮嘱,谁知你到底抵制不住她们的诱惑!”
小白伤怀无限:“我和小莺的感情是纯洁无暇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何况她已不再了——”
“好好好!”何自清道:“我不说了!你也长大成人了,自己的事自己可以搞定,不过我还是想多嘴问一句,你的心里究竟有多少个女人在旋转?”
小白烦乱地:“无可奉告!”
何自清惊异地:“莫非她们四个你都喜欢?”
小白被他逼问得心里火烧火燎般,脸红耳赤:“爹,不要再说了成不?”
何自清叹道:“我是担心你被感情冲昏了头,辨不清是非,自误前程啊!你要明白,爱一个人不是那么简单的,要两情相悦,最重要的是她是不是也爱你?别像我,被鬼迷了心窍,差点再次丢了老命——我养育你整整十八年,不容易啊!给你的一切文庆想都没想过,把我毕生希望都付诸于你,就是想你无忧无虑一生快乐,不想看到你受任何伤害!倘若你为情消沉,丧失斗志,那我拼命打下的江山坐着还有何意思?别让爹失望,可以吗?”
小白凝视他,百感交集,哽咽:“爹,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何自清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点头:“如此甚好!不过我还是要劝你,感情是不能存侥幸和怜悯心态的!小红对你只有恨,没有爱,你对她的付出,最终只会让她更加执迷不悟而憎恨于你!天下女人我看得多了,银铃才适合你——你还是多花心思在她身上,免得到头来两不讨好,失去的再也寻不回来了!”话落他断喝:“文庆!!你滚进来!!”
小白骇得转身——
门吱地开了——
闪入三人——
小白秀目郅圆:“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一颗心忽地提到嗓子眼,仓忙投目何自清,暗叫糟糕。
何自清冷笑:“真是冤家路窄!!”
何文庆负着一个婴儿,怀中抱着正心,泰然自若地盯着他。
子冰抱着另个孩子疾步上来:“小白,华香他们呢?”
小白见父子二人仇目相视,下意识地横插中间。
何自清鹞眼喷精,迈步之际——
“爹!我害怕——”正心被何自清的眼神吓得抱住了何文庆脖子。
何文庆冷笑:“我人就在这里,你动手啊!”
何自清面容一变,盯着正心:“他是正心?”
“这与你无关!”何文庆搂紧正心。
小白插话:“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妨坐下来慢慢谈。”
何自清顺势去了桌边坐下,拿眼瞅子冰和她怀里的孩子,语锋一缓:“这两个孩子都是你们的?”
子冰彬彬有礼地点头:“正是。”
何自清脸色呈出少有的浅悦:“我小看你这个虐畜了——”
“少废话!子冰,不要跟这种人渣浪费口舌!!”何文庆暴喝。
何自清鬼眉一皱,一掌击碎了桌子——
“哇——”正心嚎哭,引得两个襁褓中沉睡的婴儿也啼哭起来。
何自清抬掌要——
小白就势拉住:“爹——”
“哼!!”何自清两腮尽皆牙棱,额角青筋暴突,吃人的眼神盯着何文庆,许久,恨恨地:“我就不该让你来到这个世上!!”
子冰柳眉一皱,上前道:“事到如今你还这般不可理喻!所谓虎毒不食子,纵是他犯下再大的罪过,你也不能赶尽杀绝啊?”
何自清皱皮老脸青了又青,逐变紫灰,暴啸:“我是恨铁不成钢!他哪点配做我何自清的儿子?!!”
小白道:“你们都少说几句!别吓着了孩子,凡事不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谈吗?”
阿德将剥好的狗肉包好,扛着捆柴火回到石室,进门喜道:“这回有好吃的了。”
不见回声她放下东西过去细瞅,二人已然入梦。
阿德点燃柴火,横支一根铁棍,将鲜美狗肉架在上面,并提来水煨在火边。
小白为他们一一斟上热茶。
何自清端杯猛喝一口,把嘴一抹,撩眼何文庆:“你我之间早已无话可说!还谈什么?”
何文庆眼含戏谑,嘲弄地口吻:“倒是!这话你在对我下毒手那一刻就说绝了!倘若当年还在襁褓中的我被你弄死了,也不会枉添这么多痛苦!说来说去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怨不得我!”
何自清打个寒颤,狠狠地狂灌一杯,磨齿:“这的确是我一时失算!”
小白惊异:“爹,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他毕竟是你亲生骨肉——”
“我不适合生儿育女!!孩子只是畔脚石,累赘!早知弄到今时左右逢敌之境,就该把他送人去养!”何自清咬牙切齿。
何文庆五脏六腑彻底俱碎,眼底潜藏着一层泪光,冷笑声声:“好,好,这些年我像丧家犬一样在你这种心境里胆战心惊地苟且偷生着,虽然很多次梦见你杀我,但我总在想,你我毕竟一脉同血,就算我再不给你长脸,也不至于骨肉相残——我一家四口都在你面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子冰颇是震愕:“你们这是做什么?”
何自清不住喝茶,显系有些心烦意乱,对小白道:“去,拿酒来!”
屋中硝烟味十足,父子二人剑拔弩张,此时此景小白焉敢顺从他意,再火上浇油。
小白迟疑着:“爹——”
“怎么?!!你也想背叛我?!!我疼你一场,还没死呢,就这般讨厌?!”何自清瞪着鹞眼,犀利毒辣。
小白无奈地:“我这就去!”
小白看了一眼子冰——
她气色极差,憔悴不堪——
“你先去房里歇息吧!”小白过去在她怀中抱起孩子。
子冰点头,看着何文庆。
何文庆示意她安心去歇下,并将正心与她送出门去。
屋里只剩何自清,他顿时老泪啪啪。
他一直视为奇耻大辱的儿子如今却拥有这样一个羡煞旁人的幸福之家,相比之下,争强好胜,利欲熏心,拼闯一辈子的他到头来仍旧踽踽独行,就算坐拥整个天下,也是孤独终老的命。
想起正心紧紧搂着何文庆的那一刻,何自清呕血般难受悔恨。
到了客房,子冰对小白忧忧地:“他们父子之间的疙瘩注定难解了,明明口是心非,却还是不能搁下各自的傲气,低头相认——”
“子冰”何文庆怆然地:“你放心,时下有你和孩子,千斤重担负身,我绝不会再做无谓牺牲的!”
小白道:“大嫂——我可以这样叫你吧?”
何文庆淡笑:“我们永远都是好兄弟!”
小白蓦地热泪盈眶,欣慰地:“谢谢你。一切有我,终究我们还会是一家的!嫂子好好歇息,我给你叫点吃的——”
在泪没出眶之际,小白仓忙走了。
酒过三巡,何自清安定下来,红光满面。
小白对着面前的酒盅发呆。
何自清哑声一笑,道:“你们都不是想知道我为何对小白另眼相看的吗?有些事说了你们未必会明白!”
何文庆转目小白——
小白心事重重。
何自清娓娓道来:“我跟你们一般年纪的时候,家父乃朝廷重臣,手握兵马大权,权倾朝野,生在这样的富贵显赫之家,我就秉承了目中无人的霸气。因为凶残毒辣,得罪于江湖败类被绑架勒索,我爹如数付了白银二十万两,可他们不守信用反耳撕票——当时有个人站出来用一张伶牙俐齿驳得那伙贼寇哑口无言,终将我平安送回。我不认识他,至今也记不得他的模样,只听别人称他为白大侠。白大侠时常以沙笠遮面,不予真面目示人。数年后,何家门庭败落,我成了丧家之犬,受尽世人欺辱,万念俱灰之际,又逢一人当头棒喝,从此我有了衣食住行,有了一身绝世武功。但我不知好歹,恶性难改,处处惹祸,炫耀能耐,以至于我未及悔悟,报还再生之大德,他因我
一时轻狂铸成大错而自刎于江湖各大首脑面前——”
何自清未能说完,情绪难抑,忙借酒平激。
小白默默地咬着唇瓣。
何文庆起初无动于衷的冷却之心也有些恻隐而动,冷冷地:“他是谁?”
何自清委婉地:“他是白大侠的儿子。人都叫他白义士。他们父子才是顶天立地的汉子!白义士那时有一个遗孤,刚刚满月,妻子生产时不幸身亡。我在白义士咽气时立下毒誓,有生之年好好待他!为了他,可以舍弃一切,包括我的亲生骨肉!”
何文庆恍然大悟,看着小白,面上笼着一抹愧意。
何自清懊悔地:“恨我不学无术,只能重操旧业,想着凭我盖世武功创一番大业,坐守一方天下,拉着小白充当帮凶,使得再次武林中人齐集一堂,逼他偿还我欠下的罪孽,不是赵华香和小莺——我不必向你这个虐畜道歉!!”
他话锋猛然一转,含着极恶:“你母亲那个贱妇就不该生下你!!否则你哪会沦落今日境地!!”
何文庆直愣愣地盯着他,喃喃地:“可她还是生了我,你既然打定不想受连累的念头,为何从她手中把我抢走?!你不让我有父爱,也残忍地剥夺了我的母爱,你是天底下最失败的男人!”
何自清冷笑:“我不希望二十年后,多两个敌人!”
何文庆顷刻间心如止水,抬臂之间,一杯烈酒下肚。
小白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握手言和吧!”
何文庆悲怆地:“我没有爹娘!这一生一世都没有!如果还有什么值得我珍惜的,仅仅只是我妻子儿女!我可以没有家,没有父母疼爱,但我不能让我的后辈儿孙步我的后尘!”
小白心中一凉,忙问:“你欲往何处?”
他长长地,长长地舒了口气,坦然地:“从此你我不再有任何牵连!”
何文庆起身几步又回头:“我已改名换姓,姓着何氏对我是种莫大耻辱!还有,我跟你不再是一个血系了!”
何自清连连受挫,惊喝:“你说什么?!”
他嘲笑:“吸血**听说没?”去了。
何自清一阵眩晕。
何文庆言下之意就是他借助江湖一种神奇功力将体内血源更换了,跟何自清已彻底决裂。
小白追去:“大哥——”
何自清狂暴地扫落了酒盅。
何文庆回头:“什么也别说了,好自为之吧。”
小白担忧:“你们准备去哪?”
何文庆拍拍他肩,诚挚地:“去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只有我和子冰两个人静静厮守,好好养大我们的孩子。小白,希望你也能幸福。”
“那郑大哥的孩子呢?”小白压低声。
何文庆道:“我们会等他们——如果等不住,请你转告孩子父母,我们会善待孩子,将他养大成人——让他们去关外找我们吧。”
赵华香梦里被奇香馋醒,看到眼前晃动着一块热气腾腾,黄油灿灿的大肉,劈手夺来就咬。
阿德叫醒丁香。
三人围坐榻上吃喝起来。
丁香赞道:“这什么肉,这么好吃?”
阿德倒了杯滚水放在丁香面前:“狗肉。”
“啊?”赵华香叫道:“狗肉?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