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深沉。
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突然飞到了窗棂处,徘徊着,似在等待着什么。没多久,一只白皙的手伸出窗外,将鸽子迎进了黑暗之中。又过了片刻,那鸽子重新出现在窗台上,咕咕地叫了几声,展翅飞去。
不知过了多久,那房里突然传出一个女子冷冷的声音:“爹娘,我就快要为你们报仇了,你们等着!我不会让她好死的!我要让他们凌家人血债血偿!”
紫钰一夜未眠。
她回房后不久,上官晨露就来了,只是坐在她身旁,眼神复杂地望着她,却没有说话。
紫钰有些诧异,想要问她,但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两人相对着,喝了一壶花茶,快喝完的时候,上官晨露才问道:“钰儿,你现在是不是仍然很爱裴子雍?”
紫钰哑口无言,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她一直在想,自己究竟爱不爱裴子雍!但是,结果,她发现,自己爱得太深,所以,无法释怀!她不能接受和别人共同拥有一个夫君的事实!她失忆前无法接受,现在的她就不能接受!那却也是自己太爱他而只想着独占他的爱的缘故。
这一点,她无从否认,所以,她承认了。
但是,爱归爱,她会做什么选择却是与此无关的。
听到她的回答,上官晨露的眉宇舒展开来又再紧缩起来,如此犹豫了几次,便似下定了决心一番,从一个朱红色的小瓷瓶里取出了一颗丹药,交给她,说道:“你如果真的爱他,就吃了这颗药丸吧!”
“这是什么?”紫钰的心咯噔一声剧烈地跳动起来。毒药吗?
“忘川丸!对你有益无害,你吃吧!我不会害你的!”上官晨露叹气,“我们都快固执了,以致,都无法回头了!”
紫钰不再说话,略一迟疑,将那药丸给吞了,喝完了最后的半杯茶水,便觉得头有些疼痛了,她瞪大了双眼想要看清楚上官晨露的面容,却只觉得意识渐渐地离她而去,她的身子一软,终于晕死过去。
等她醒来,却已经是半夜!上官晨露早已经不在房里,她的身子也没有什么异常,只是此时却出奇的精神起来。于是,她坐在床上,默然望着窗外淡薄的月光,她费力的想要忆起以前的事情,可是,很失望,她什么也没有记起。
她昨日确实是下了个决定,想要决然地离开裴子雍,离开将军府,但是半夜时分,她看见裴子雍的身影在窗前移动,在门口伫立了一会儿,又缓缓离开了。这莫名的让她的心痛了又痛。于是,她将裴子雍的话想了一遍又一遍,将晴儿告诉她的事情也想了一遍又一遍,终于还是动摇了。
也许,他们这一路走得如此艰难,不是爱得不够深,而是互相不够信任!他因为怀疑她而一遍遍的推离她,却总
还是没有放下她!即使是她坠落了山崖了他也没有放弃,她还能要求他这样一个大男人做些什么呢?
也许,是他们对对方都互相太苛刻了?
想到此,她的心也平静下来了。晴儿说,从他带仙儿进府后的那晚之后,也就是她出事后,子雍都未曾夜宿仙霞苑,只是吩咐裴安好好照顾仙儿而已,后来将她救回,就更是朝夕陪着自己,直到自己醒来,这段时日也根本没有去过仙霞苑,这些是因为他太无情,还是因为,他和仙儿之间根本就另有隐情?
也许,她该与子雍好好地开诚布公地谈一次!就诚如子雍所说,给他一个机会?
望了望窗外,见已经辰曦初露了,正要去找裴子雍问个究竟,紫钰的困意却渐渐地浓厚起来,她笑了笑,终于还是暂时放弃,她躺回床上,这次才真正地睡了过去。
然后,梦境纷迭而来……
一大早,裴子雍就独自来到了玉佛寺。
寺门刚开,僧人们正在做着清扫寺庙的工作,檀香袅袅,钟声雄浑地一声声荡开沉寂,凉意扑面而来。
裴子雍缓缓步入寺院,顺着昨夜祁峰所说的地方而去,待走到那间禅院的门口,看见了那道萧瑟的背影,那人站在菊花丛旁,默然望着那怒放的秋菊,如一尊佛像一般。
裴子雍走近他,抱拳的手停在半空,突然再也说不出话。他看到了忘遥的眼睛,一双泛着死灰色的眼睛。
忘遥的眼睛一直都很亮,因为异于常人地黑,也就异于常人地亮。裴子雍曾在祭台下注视过好几次他的眼睛,常常觉得,他的眼睛像是朗夜的星空,极端的深邃,极端的明亮,光芒瑰丽,却奇异地并不妖艳。
可现在他的眼睛失去了光芒,就仿佛一个失去了星光的阴晦天空,只留下一片诡异的黑暗,虚无而空洞,寂静如死。
他在看着自己,自己却忽然间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在看自己,他是不是真的看得到自己,这样一双死寂的、简直不像是属于这个世间的眼睛,真的还能折射出这个世界的森罗万象?
忘遥是祭司!高高在上的祭司!即使现在已经不是了,他身上的祥和气息却还是没有消散,那似是与生俱来的优雅和高贵,让他总是凌驾于众人之上。
裴子雍一向不喜欢忘遥,甚至,有些厌恶!虽然不得不对他尊敬,但是却也总是冷漠而疏离地对待着,暗地里甚至在等着看他的垮台和落魄。这种心理他怎么也找不到原因。但是此时,面对着出奇纤瘦而脸色苍白的忘遥,想到祁峰说的他吐血昏迷的事,裴子雍的心头却更不是滋味了。
长久的安静里,忘遥蹙了蹙眉,有些疑惑地出声:“流……”只说了一个字,忘遥的神色却变了变,改口说道:“裴将军!”
“忘遥,我是代替钰儿来感谢你的!”裴子雍说道,一直在观察着他的神情,但是,很奇怪的是,忘遥竟然笑了,淡然说道:“裴将军的到来确实让忘遥很意外,但是既然你来了,我们不妨好好聊聊吧!不然,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裴子雍暗自心惊。以后没有机会?他所指的,是他自己的病,还是指自己整打算做的事情?
忘遥缓缓往禅房里飘去,才刚一进门,他的身子猛地一颤,闷咳声就从嘴里逸出,他皱着眉微微蜷了蜷身子,持帕的手下意识地紧紧按在了嘴唇上。
手帕上原本就有的暗红血晕飞速地扩大,他的身子随着咳嗽声剧烈地颤抖,裴子雍蹙了蹙眉,问道:“你怎么了?生病了吗?堂堂的祭司大人竟然也会病到如此程度,怎么能让国民信服?”
忘遥移开手帕接连在衣襟上咳了几口血,才深吸了口气,张开眼睛,吃力地看向他,笑道:“你不是最希望见到我如此吗?现在看到我病入膏肓的模样,应该很高兴才对,怎么我却感觉你在为我担心?”
裴子雍的心一窒,脸微微一红,冷哼一声,坐了下去,坦言道:“你应该有什么事想要告诉我吧!但是在你说之前,我必须先向你请求一件事情!”
“什么事?”忘遥跟着坐下,深吸着气,努力想要调匀内息,却还是咳出了两口紫黑的淤血,他优雅地拭去唇边的血迹,叹息道:“如果是关于钰儿的事,恕我无能为力!我已经是孱弱之躯,无法接受你的托付。裴子雍,钰儿该是由你来守护,而不是我这个外人!即使她安好地活了下来,日后她也必然会恨我怨我,同样她也不会原谅你,所以,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裴子雍吃了一惊,“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忘遥点了点头:“从你一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就知道你想说什么,问什么了!裴子雍,你今生虽然改变了许多,却仍然还是自负到让人心生厌恶。但是,今日,你还是让我刮目相看了,我以为你会一见面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拿剑出来刺杀我了。看来,钰儿还真是让你改变了许多!”
“我确实是有那种冲动,但是,我做不到,我不想再做一个不相信别人的人!我也不想让钰儿伤心!”裴子雍诚恳地说道:“所以,这次我真的只是想要求你带钰儿离开的,别无他意!”
忘遥苦笑着望向门外,又似望向了虚空,幽幽地说道:“裴子雍,我也从未想过我们会有机会平心静气地坐在一起说话,今日既然你来了,就顺便解决了我们之间的恩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