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河畔搁浅,我踩上松软湿漉的河泥,迎面而来的,嗅到一阵幽雅的花草香,那是瑶台里飘来的味道,我还记得。
回想当时踏足瑶台还是履癸携伴的,他亲密执我的手邀我同进宫殿,将我带到所有宫人面前,豪气万千地吩咐道:“这是孤的爱妃妺喜,以后她就是这瑶台的主人!”
而如今……我却已是形单影只孑然一身,不,我还带着伊尹的,虽然我不知他会睡多久,可是他总算能够陪着我,所以我不必再纠结那些抛不开的过往了,我想我选择独自涉水登临瑶台,是我该释怀了。
广场上的神像依然矗立在湛蓝如洗的广袤天穹下,白玉的光泽不褪,在阳光下呈现了晶莹剔透的质感。娘双目会光,碧绿莹润,只是望得静谧,望得辽远。
娘,我回来了,经历过这么多事,我仿佛看开了一些东西。我伤害了很多人,伏吟、履癸、他们都被我伤过。履癸,我好像伤了他很深,深到我竟然会心存愧疚了,他求我留下过,可是我不愿意,我知道只要自己一天放不下伏吟,我就会多伤害履癸一天,我的心逼我不能再这么做了,我已无法说服自己留在他的身边。
是不是我咎由自取自作自受?伤害了那么多人,最痛的居然是我自己。我的身,我的心,以至于我的神魄……娘,你说我因伏吟而损耗的这七成神魄是值还是不值?
我真的好累,但愿这里,会是我的一片清净之地,能给我伤痕累累的心期许已久的安宁,好让我平平静静地为自己疗伤。
神像之下的祭台,似乎还有几分当日履癸拜祭我娘的遗迹。他穿正统的黑色朝服,显得身材高拔颀长,气度威武不凡。奇怪,我怎么突然又想到他了……
我抿着嘴泛起微微的苦笑,都过去了不是么?那个夏都的王,从此和我再没有一点瓜葛了。
“妺喜夫人万福!”两种不同的声音齐声唤我,听来都是悦耳的妙龄女子,“婧安、妤安拜见娘娘!”
我转身望着眼前两个头不高的女孩儿,素衣打扮,都约莫十六七岁。
“我记得你们,”沉思间我忽然有了印象,“你们是被安排在瑶台的宫女?”
上次履癸与我来此享欢玩乐,她们似乎服侍过我的,特别是左边那个叫婧安的宫女,曾经在给我斟酒时碰翻了我的酒杯,她还被我骂了句笨手笨脚。现在她们看我的眼神还是畏惧的,畏畏缩缩地不敢抬头多瞧我一眼,她们一定还只记得原来的我,殊不知我眼下的境况早已大不如前。
“回娘娘,奴婢们正是瑶台这儿的宫女,一年四季皆留守在此劳作,不可离开。”
我一路走来没见到什么旁人,她们还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呢:“这里就只有你们二人了么?”
她们相互看了一眼,面色有些为难,小声回答:“是的……其他下人前些日子被召回宫里去了说是有新的安排。”
“行了我知道了。”我淡定地说道,“这么大一座瑶台全由你们二人料理,真是辛苦你们了。”
其实心里明白,撤回原在瑶台劳作的大批宫人是有意的,对于我这种失宠的妃子,瑶台无异于是一座冷宫,甚至可比女子的坟墓,有什么必要再派成百上千的人留下伺候我呢?至于是琰、琬姐妹的有意还是履癸的有意,我无欲过分深究。
“奴婢们已经为娘娘打点好了寝宫内务,恭迎娘娘回宫安歇!”她们伏地而拜,真难得在这个时候还有下人对我是毕恭毕敬的。
履癸曾经拥我入眠的榻上,从今以后,我将一个人卧着冰凉的玉枕和被褥。轻抚了帘上的浅紫色流苏,指尖轻轻一勾就扯了下来。松开的纱帘散落了,遮住我的视线一片朦胧,将我藏在这寂寞的空床上。
淡淡的香氛,氤氲了迷离的醉意。夜深入秋的蝉鸣不觉,那夜我真正合眼的时候,已不觉是几时了。
翌日,我习惯性地坐在镜前梳妆,梳妆台上除了把简约的木梳,还有我昨晚退下的发簪和一些简单饰物,再无他物。没有胭脂水粉,连碎末都未见到一颗。
“奴婢该死!”为我梳髻的妤安忽然负罪地跪在我身边。
“你为何跪下?”我诧异地回头望她,“你做错什么了?”
“瑶台里不曾储备胭脂、青黛等妆品,瑶台所处洛水河畔又远离集市不便采集……奴婢也已于多日前向宫里每月必来遣送物资的宫人禀明,希望他们回宫后筹备一些运过来,可是……至今未见他们的踪影……”她惊慌失措不知如何向我解释,以为我会火冒三丈,可是我没有,我反而镇定得异乎寻常。
“是知道我要来的这个月宫里就不再来人了么?”我表情平淡地问道。
“是的……”
“算了,你起来吧。”我挥挥手宽恕了她,“这不是你的错,我不会怪你的。”
“那娘娘的妆……”
“不用化了,”我取来她手里的梳篦放回台上,“反正这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化得再美给谁看呢?就这样了,你去忙吧。”
无所事事,走出寝宫去外面走走。远远地看到婧安和妤安正搬着园里的盆栽花卉移至向阳的地方。
忽闻“砰”地一声,婧安手里的花盆已经碎了一地,碎片覆盖之下的泥土也毫无生气地四散躺着,娇弱的花朵被压得奄奄一息。
这一幕发生的时候我正好走到她附近,她惊慌抬起害怕的双眼,声音颤抖地认错:“娘娘……奴婢错了……求娘娘饶命……是奴婢笨手笨脚……”
想不到这么久了她做事还是这么粗心大意,更想不到她还记着我当初骂她的话,看来她是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了?她竟然这么怕我,原来我以前是这么可怕。
“用不着求饶了,小事而已,清扫一下就好了。”我简单嘱咐句就要走开,没走几步又回头,“哦对了,以后在我面前别这么拘谨了,随意些我不介意。”
我转身,徒留她们纳闷不解的两张脸,她们一定难以置信,如今跟她们说话的我和当初高傲的妺喜会是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