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成汤的隔膜也许无法消除了,我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他虽是重武之人,但也算恪守规矩礼数,我冷漠待之令他遥不可及,他却不曾强迫,也就亲近不得我半分。
“等到商王一统天下,灭夏称王的时候,他会立妺喜夫人做王后么?”不安分的婢女总是在自以为四下无人的时候嚼起舌根子。
“怎么可能!”不屑的笑谈刺痛耳膜,“商族的开国王后再怎么说也得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子,就妺喜夫人那样举止风骚又心肠歹毒的女人如何能母仪天下呢?就算商王愿意王公大臣们也绝不会同意的!”
这便是别人口中的我,虽然残酷得像利刃一般却字字中的,她们说得不错,我根本没有资格留在成汤身边陪他完成兴国大业成为他的王后,可笑的是,这张世间多少女子向往的宝座,我想都没想过。
尽管成汤已经尽力,他一直都在保护我,试图改变我在诸位大臣心里的印象,一天一天地拖延时间只为有朝一日我能真正被众人所接受。可是我再清楚不过,他所做的都只是在白费力气,那些容不下我的臣子们,不会因为你的庇护就放松对我的警惕和敌对。
“主公,有施氏族长率兵抵御夏王的进攻,不幸身负重伤,不治长辞。”早已看惯了那些开口闭口都是军事政治的老迂腐,今天呈报给成汤的消息竟是与有施国有关的。
“有施氏自归顺我商汤一直尽心竭力助商伐夏,此次夏王无道派兵偷袭有施,有施氏英勇无畏拼死抵抗,实在该被我等歌功颂德。”成汤面色严肃说得冠冕堂皇,“传本王口谕,厚葬有施首领,并追封其忠烈之事供后世瞻仰。”
“主公英明,”青须垂胸的大臣拱手作揖,“只是主公不觉得仅仅是厚葬和追封还不够表达我商族的敬意么?”
“哦?”成汤不解地蹙眉,“爱卿觉得哪里欠妥?”
“臣斗胆问一句妺喜夫人,”大臣忽然转面向我,问得猝不及防,“夫人你出自有施国,有施氏的部族首领还是夫人的亲生父亲,怎么听到生父死讯的噩耗夫人无半点悲恸之意呢?”
我镇定自若地迎上他一双阴谋闪烁的眼:“大人怎么知道妺喜心里没有悲恸?”
“呵,夫人连一滴眼泪都舍不得掉还说自己悲恸?”他讽刺地冷笑道,“臣不信妺喜夫人身为女儿家性格会如此刚毅坚强!”
“那依大人的意思,妺喜要怎么做才能证明自己对家父的深切追思?”我知道他明摆着是在没话找话故意刁难,可我不知早在何时就已学会了淡然若水波澜不惊,“是不是该嚎啕大哭寻死觅活的才好?”
“臣认为,夫人应该为令尊殉葬以尽孝道!”他抑扬顿挫地说着,完全不顾在场的成汤已经变了脸色。
“殉葬……呵呵……”我那一声冷笑连我自己都毛骨悚然,“商族的人祭人殉妺喜是不是就快要领略到了?想不到我亲眼所见之日竟然是拿自己用作人殉之时……”
“夫人,您无须感到悲愤,人殉不是一场残忍的杀戮,而是一份为父尽孝报答其养育之恩的荣耀。”他压根不在乎我的嘲讽,面对我没有过多的表情,“以夫人非同一般的高贵出身一定懂得其中的仁义道德,相信夫人会做出舍生取义的明智之举!”
“我悲愤么?”我目光犀利势如刀锋剐着他的眼角,笑得冰冷却妩媚,“我只是对你感到可笑至极!什么仁义道德舍生取义!为有施首领殉葬尽孝不过是个幌子,除掉我才是你的最终目的!”
“夫人说话太偏激了,臣没有这个意思。”
“装什么天真!”我丝毫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大声怒斥他,“收起你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脸!你不就是怕我像对待夏王那样毁了你们英明的商王么?你们这些忠臣所要做的……就是把我这样的红颜祸水赶尽杀绝!”
“夫人,臣是以大局为重!”他与我是彻底撕破脸了,我如此佩服他和我自己的勇气,我们居然在成汤面前堂而皇之地对峙,在场的一定有不少人为我们捏着冷汗。
“成汤就坐在那里!”我无礼地指着一直沉默观战的成汤直呼其名,“他手里掌握了商族的大局,大人不妨问问他,他若要我殉葬,我妺喜绝不苟活!”
“主公……”他果然转向成汤就要叩拜。
“够了。”成汤纠结地撑着脑袋,声音虽然低沉,可还是能被我们听见。
“请主公三思!”坐下响彻气贯长虹的请命之声,“坚守伐夏大业,人殉妺喜夫人!”
我哭笑不得,祸国,我成了他们讨伐有夏改朝换代最正义的借口。这里一张张愤怒的面孔,他们的眼神无不流露着要将我就地正法的迫切。
众口齐声请命,一声高过又一声,看来我的死,是人心所向。
“本王说够了!”成汤怒发冲冠的样子是可怕的,这样的表情我只在履癸脸上看到过。
“主公!”群臣仍要坚持。
“本王会挑选一批战俘和奴隶送去给有施首领作人殉,不必让妺喜尽孝了!”他的口吻坚决得不容商榷。
“主公,子女行孝天经地义,妺喜夫人是人殉最合适的人选!”那挑起事端的大臣偏要执意试探成汤的忍耐限度,说什么都不肯放了我。
“本王不让妺喜人殉,是不想错杀无辜!”他一腔豪气地挥了宽大的袍袖手指我,“因为她不是有施首领的女儿,她根本不是真的妺喜!”
众人惊愕,可谁人能大过我的?我仿佛感到心脏剧烈地颤动,他知道?什么时候……他都知道了?
“既然妺喜与有施氏并无亲缘关系,也就不必牺牲她来告慰亡魂,本王不想世人说我成汤是滥杀无辜灭绝人性的暴君!”他昂首离场的气魄逼人,穿过大臣自觉散开两旁形成的过道,也丢下了一脸震惊不知所措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