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辛的照顾是无微不至的,每日夜里他必守在我床边直到我合眼睡去,他方才离开。早朝后过来寿仙宫探望我已成了他每天的惯例,即使明知我的伤不会好得那么快的,但还是会乐此不疲地再三询问御医我的伤情以及何时能够痊愈。
我害怕想起姬发,害怕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害怕自己一夜梦醒,惊觉自己虽依然年轻却已如沧桑半生的落魄宿命。我常在夜里冷得发抖,不是帝辛宫里的被衾不够温暖,而是心寒,似寒冬的潮袭,深寒难眠。
终于等到我手指上的红肿消退了,溃烂的伤口亦结了痂。按照御医所说,帝辛为我敷了最后一剂药泥,然后小心轻柔地为我十个指头皆缠上纱带。御医说这是最后一步的疗养,目的是为了消除旧伤留在手指上的瘀痕和斑迹。七日后才可拆下纱带,中途若有意外发生,或稍稍不注意,就有可能永久地留下丑陋的疤痕,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和恶化也是有可能的。
“听到了么?”帝辛强调地问我是否听清御医嘱咐,包完我的手指又顺势将我的双手合于他两手之间,“你手上的伤可得慢慢养,急不得的。这么漂亮的手世上还有几人能有的?若是被斑痕糟蹋了岂不可惜?”
我不自在地想抽回手,却敌不过他眼里的款款深情:“不过一双手,能用足矣,留点瑕疵没什么大不了的,帝辛哥哥你言过其实了。”
“你的手原本就该完美无暇,就和你的人一样。”他温柔如水的眼神顺着我的手升到我的脸上,与我凝眸相望,“孤不能看到任何东西,任何人,毁坏了它们,因为孤舍不得。”
“帝辛哥哥似乎比妲己更珍视我的手……”我觉得语塞了,其实你一直都那么珍惜我的,“谢谢……”
“什么都别想,好好养伤吧。孤还等着你手好了以后为孤抚琴呢。”他清笑了两声瞬间又恢复严肃,轻轻抚着我缠满纱带的手,“多美的手,倘若有人伤害了它,不管他是谁,孤都绝不会放过他。”
“帝辛哥哥……”我怔愕于他认真无半分玩笑的神色,仿佛他内心已经宣告了与某人的对立,根深蒂固难以动摇。
他不会放过……谁?
答案显而易见。
夜半梦醒,帝辛已经离开了。
留下两个伺候的宫女立于帘帐之外,她们看见我醒来了。
“苏小姐未能安睡,不知是否有急事通传大王?”她们紧张地走近我,因为是帝辛吩咐了她们夜里我若有任何不适须立即告诉长乐宫的他。
“不用了。”我不该在这时候还去打搅帝辛,更何况我并无异常,只是月复中空空,微感饥饿的难受,“我像是有些饿了,可不可以……”
“妲己小姐饿了吗?”她们听出我恢复了食欲,不禁面露喜色,“小姐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奴婢,奴婢让御膳房做了来!”
“无需太过费神,清淡点的好。”我微微摇首,“给我一碗米粥就好了。”
“是。”宫女欠身回应,“奴婢这就去传。”
米粥很快就送过来了,宫女本想呈至床边来喂我食用,我拒绝了。
“扶我过去坐吧。”我缓缓撑着身子挪下床,我其实体力已经恢复了,只是下床走动稍显困难,可我也不愿长久在榻上待着,娇惯了自己的身子。
她们听话地照做了,扶着我一步一步走到桌旁坐下。
我刚要动手碰触那碗里的羹匙,一宫女忙唤住我:“小姐手上还有伤,还是让奴婢们伺候您用膳吧?”
“谢谢你们的好意。”我依然拒绝了她们,“大王说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还是让我自己来吧,我想我一定可以的。”
她们不好再说什么来阻止我了,只能放纵我倔强的任性。
当我真的尝试着用羹匙去舀取那浓稠沁香的米粥时,我才发现是那么的艰难,完全不是我想到的。不知是不是因为指上缠着纱带的缘故,我是十指几乎不能动弹或弯曲,别说将食物送入口中了,我手中甚至连握紧碗边的力气都使不出。
捣鼓了好一阵,我愈发焦虑和心急了,最后不得不放弃用羹匙,双手捧着碗壁想端起来直接送到嘴边。谁知还没碰到嘴唇力气就不够了,手一酸碗又落回了桌上。我不放弃地又重复着此动作,如是反反复复数次都不能成功。
妲己,你可以的,不需要依靠别人的力量,只需要靠自己,你也可以……
我的碗忽然被一只手莫名其妙地按住,牢牢地定在桌上。
我愣愣地抬头,对上帝辛那双有些愠怒的眼。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逞强?”他心痛地蹙着眉,语气很是不悦,“还是你非要折磨自己才开心?”
我望着他,不说话,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有些无奈地在我身旁坐下,端去了我面前的碗,亲手搅拌起碗里的米粥,舀了一匙送到嘴边细心吹散了热气,然后递到我眼前。
我木讷地呆滞着,有些不知所措。
“为什么不吃?”他的手没有收回,沉着脸问道,“是孤喂你的所以你不喜欢么?”
为打消他的疑虑,我乖顺地张了口,一点点嚼入了他匙上的米粥。
“这样才对。”他一匙一匙喂我吃着米粥,体贴备至却掩不住他眼里的痛,“可不可以爱惜一点你的身体,知不知道有人会为你心疼?”
“帝辛哥哥,我会好起来的。”我噙着眼泪并点头朝他逞强笑着,竟不知自己究竟有没有笑出来,“真的,我会过得很好,你相信我。”
“我相信……”嘴上说的只是一种敷衍,其实他根本不信我努力做出的坚强。
我望着他的双眼,那一抹深深的痛惜和怜爱,让我看到此刻的自己有多凄惨和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