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散却,露出象牙白的皎月,照星汉茫茫。
尘世灯火明,有人独立窗边仰望月夜,眉心深锁着不为人懂的寂寞。
耳畔忽有窸窣响动,他抬首,望见一只青鸟扑翅飞来,他不禁伸出手去,任那鸟雀停栖在他的指上。
青鸟一条腿上绑着根细细的红带,他认出了。曾经自己救过一只青鸟,帮它治伤用的就是这根丝带。
“摘星……”他喃喃自语,念出了陌生的名字,也念出每每藏好却终因为某个瞬间的怅然若失便又会汹涌的回忆。
都说青鸟飞不过沧海,是因为思念羁绊,而这只鸟又是如何飞过千山万水飞到他身边的?
是她放了你?还是她已忘记?
那张时常徘徊在梦里的容颜,到底还是触不到了,只能珍藏在梦里吧?
“夫君。”女子推门而入,温婉如水,“时候不早了,歇息吧。”
“邑姜。”他回头努力露了些许笑容,“诵儿呢?你怎么不去照顾他?”
“诵儿白天玩得疯,已经睡下了。”她抬头看他的时候碰巧看到了他指上的青鸟,十分好奇,“哪里飞来的鸟啊?真可爱。”
“邑姜,你先去睡吧。”他不作太多解释,轻轻将摘星放在了书案上,“方才散大夫和哥哥邀我去大堂商议要事,我现在就过去。”
“夫君等一等。”邑姜唤着从后面追出来,将一袭披风覆在他背上,“更深露重,夫君还是多披件衣裳御寒吧。”
他默默点头,近四年的夫妻了,彼此却还是这么客气:“有劳邑姜了。”
走入大堂,见伯邑考和散宜生皆是面色阴沉心事重重,姜尚也在,沉闷坐着不说话。
“哥哥,相父,散大夫。”姬发走到他们身旁问道,“可是父侯在朝歌有什么消息了?”
散宜生摇摇头,无言。
姬发蹙眉,又一次失望。
“父侯被大王囚禁羑里三年,至今音信全无,大王又丝毫没有释放父侯的意思……”伯邑考似自言自语,“我们不能再等了。”
“可我们除了等,还有什么办法?”姬发也是焦急的,但却苦于寻不到出路。
“臣认为,我们可以向大王纳贡,献以金银、美女和奇珍异宝赎回侯爷。”散宜生进言。
“大王纵情于声色犬马,我们正好投其所好,我也认为这个办法可行。”伯邑考思索再三,点头赞同,“姬发你觉得呢?我们需问问你的意思,不敢擅做主张。毕竟父侯不在,而你是周族世子,整个西岐都需听你号令。”
姬发凝思,仍有疑惑:“朝歌富庶,天子的王宫里什么宝贝没有,帝辛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我们献何物才能入得了他眼?”
“这个我已经想到了。”伯邑考反倒不认为这是问题,“姬发,你还记不记得始祖父过世留下了三件宝贝?”
“哥哥说的是七香车、醒酒毡还有白面猿猴?”姬发想了想,觉得不妥,“那些可是我们西岐的至宝,是始祖父生前最钟爱的东西,我们真要把它送给那暴君?”
伯邑考无奈轻叹:“如今也是权宜之计,毕竟眼下没有什么比父侯的性命更重要了。”
“既然如此,我也不反对了。”姬发犹豫地来回扫视众人,“只是我们要派谁去朝歌纳贡?”
“侯爷身陷囹圄,如今我们周族都是待罪之身。”散宜生也觉得此问题棘手,“我们所派遣的必须是有地位有声望的人,否则大王必会认为我族不诚,是在敷衍。”
“那么就让我去吧。”姬发第一个站出来请缨,“我是世子,带上贡品去朝歌觐见大王,够诚意了吧?”
“不行。”伯邑考很干脆地反对,“姬发,你是世子,父侯临走前有言,内事托付姬发,外事托付散大夫,军务托付姜相父。朝歌进贡,此行凶险,身为周族之主,你不容有任何闪失,还是让为兄去吧。”
“哥……”姬发想反驳,却被伯邑考挥手打住。
“我再怎么说也是长子,为父尽孝是应该的。”伯邑考说着回头去问姜尚,“相父认为如何?”
“嗯。”姜尚深沉地捋胸前白须,“臣也认为长公子的话有理,长公子比世子更适合去朝歌。”
“可是素闻现今天子失德,宠信奸妃苏妲己谗言,斩杀太师杜元铣,炮烙上大夫梅伯,就连老丞相商容也辞官归隐……杀的杀,走的走,敢于在朝堂上忠勇直言的大臣已经不多了。”散宜生驱不散脸上的愁云,“长公子尊贵,唯恐那妖女又进谗言,祸害公子……”
“不会!”众人诧异的是,这一句否定竟由姬发和伯邑考异口同声。
姜尚敏感地望着姬发,眼神狐疑。
伯邑考也微感窘迫,与姬发相视一眼,闭了口让姬发先说。
“我很清楚妲己的性格,她不是那种会挑唆是非谋害忠良的女子。”姬发试图打消散宜生的顾虑,“况且我和哥哥都曾与她有过交情,我想她不会不念旧情加害哥哥的。”
“什么旧情?只怕旧情已成新恨,恨之入骨吧?”姜尚听着姬发对妲己是百般维护,很是不悦,“世子,别怪相父没提醒你,你现在可是周族的世子,也是邑姜的夫君和诵儿的爹,你得认清楚自己的立场!”
姬发被他教诲得无言以答,心里堵得慌。
“相父说的是,姬发会记住的。”伯邑考见二人起了摩擦忙帮着解围,“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由散大夫备好车马和要带的贡品,三日后便可启程。到了朝歌我会先拜见亚相比干,他和父侯是至交,有他做照应,你们可以放心了。”
“臣遵命。”散宜生喏了声,随后退下。
伯邑考和姬发向姜尚道了别,也一同走出大堂。
走在月下,二人的身影被月光拉长,各怀心事。
“为兄这次去朝歌,我想会有机会见到她……”伯邑考边说边回头观察着姬发的神色,“有没有什么话要我转达的?”
姬发欲言又止,终还是轻声说了句:“不用了……”
“真的不用?”伯邑考又问了一遍,他的口气似乎在告诉姬发,这样的机会并不多,是需要把握的。
“你拜托她……”姬发感到被什么堵住了喉咙,哽咽得难受,“请她帮忙救出父侯。”
“仅仅是这样了?”伯邑考还想再确认一次,“如果是这样,我会尽力拜托她的。”
姬发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落寞地仰首望着无尽的夜空,似对月语:“人们都说她变了,变得残忍、狠毒,我不信……我希望哥哥去朝歌看看她,看她是不是真如人们口中讲的那样,回来告诉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