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嫂先前因是搁下了帮中的事务赶来,其后见这里原有秦家两位少爷在,无须自己帮什么忙,秦家众人这时又都关听那白老汉长篇大论的诉说前情。便欲离去,趁他这一停之隙向两位少爷及秦忠等急道了意作辞。
江湖中人原多豪爽少拘,志鹏等也不强留客套,忙起身辞送,赵大嫂自带人离去。
白宝林这会喝了两口茶,气息调稳,下诉道:“小老儿是半截身子都已在土里埋着的人,倒还不惜什么,只可怜了我这侄女儿,小小年纪便经此长途跋涉,一路风吹雨打、食住凑合,吃了不少苦头。总算捱到了京师,列位也能想到,要在那人迹纷杂的繁庶京中,打听到那么多年前便下落不明的一个人又谈何容易?
我带着侄女儿四处寻访、上下打典,总算天可怜见,偶得一机辗转在吏部托到了人,翻查旧宗,寻出了我兄弟的消息。原本我熟知我那兄弟气性甚高,其前只测他是当年屡试不中而灰心丧气、自感无颜才与家中断绝联系,却不想原来他在第三年便即高中了榜眼,没多时就被派往这花江大郡做官来了。
我惊愕之余,和侄女儿又喜出望外,急忙便赶到了这里,哪曾想打问遍城中大大小小的官府,竟皆不知有我兄弟这么个人!
我伯侄二人折腾到这步田地,不要说钱物,连饭食都早是有一顿没一顿的。数日前那天,天气又热,小老儿我和侄女儿正巧走到这‘叠锦园’外的街面上,眼见人海茫茫、何处寻亲?流落异地、无以维生,心头一急,一头便栽倒在了地上……”
说着眼窝又红,摊手一示桌旁还在殷勤招待的徐掌柜,大现激感道:“多亏遇到这位好心的徐掌柜,见情急忙便唤着几个伙计把我扶了进来……若不然我这把老骨头丢在路上倒也罢了,只可怜我这连父亲什么样都不记得了的侄女儿,寻父不着,又孤苦伶仃陷困在这异乡,真不敢想她一个小小的女孩儿家日后该如何生存……”话到此一哽,两行混浊老泪直滚了下来,再也讲不下去了。
素华也早已双目泛红,强自忍住道:“伯父,您先歇一歇,让我来代您讲吧。”略顿了顿,由衷感念道:“这一路上尽遇到好人……”
坐在对面的无垢这阵听话时已打量了她一番,只见她虽然穿着寒素,却五官端秀、皮肤白净,举止谈吐自有气度,看去也似好人家出生;思她比自己尚小着两岁,却经如此波折困楚,竟还说一路之上尽遇好人,当真觉可怜可敬,大起相惜之心;转而一想她从小尚有母亲、伯父疼爱,如今生父虽踪迹渺茫,却多少总也有点寻着之望,较之自己这无父无母的人可不知又要强上多少倍,不由又黯然神伤。
四座的人都专心致致地关注着白家伯侄,并无人注意她。只听白素华续道:“这位仁德善心的徐掌柜非但施助我们食住,还帮我们筹划生计。他听我伯父说起因喜欢乐器,早年曾同人学过胡琴自娱,便想到让我们伯侄在他园中拉琴唱曲,赚些银钱以好再做或留此继续寻访我父下落、或回返家乡的打算。伯父起初虽感徐掌柜这番无偿帮衬的好意,却实难愿我抛头露面。
徐掌柜说若只我伯父一人卖艺,怕招不到多少宾客动兴捧场;再者这天子脚下,世风开化,不似我们那等边城之地,这里女子出外做事贴补家用早属稀松平常之情,没什么丢脸的。
我一路南行而来,也觉知这里世情确实如徐掌柜所说;况且贫家落困之女,讲究不了许多,虽然卖唱不雅,却也算自食其力,总远胜于落得沿街乞讨或是白白受人恩惠。伯父听过我这样一番情由劝说,便也勉强从了我意。谁知我们方在此卖艺三天,今日便遭不测。若非夏公子和各位侠士相救,小女子营生不成,还枉自受辱。”
夏盎随口笑言道:“谁叫你生得这样漂亮呢?”素华顿然双颊一红,羞窘垂下头去。
夏盎性格狂放,也不在意,神色微微一正,又道:“白姑娘,你一路之上既已有不少见闻,不知有没有听说过有个从京城发起的组织叫‘兴龙会’?此会在我们江南影响很大,会中有一条教义就是主张男女平等,鼓励女子与男子一样出外谋事尽能、自立自主的。他们还倡导女子破除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陈规陋俗,自由婚恋、反抗包办。”
素华羞情顿忘,双目一亮,急忙点头道:“我自入江南,曾多次路听旁人谈论这‘兴龙会’,听闻加入此会的有许多知广识高、见解超异的志士才女,只是因会中主张的诸多教义都是违背传统礼教,极其创新大胆、惊世骇俗的,是以世面上的人对其争论纷芸、褒贬不一,却不知夏公子你是何看法?”说着大露期盼之色。
夏盎微微一笑,倪倪而谈道:“我倒觉得此会诸如我刚才提到的那种教义大好之极,女子若有才能就当出外做事,这样同男子一样也可为国为家创利增益。虽然白姑娘你此番卖唱酒场是迫于困境的权宜之计,但你宁可如此自谋生计也不愿平白受人恩惠,是很具志气胸性、令人堪敬的。
这世上不知有多少女子的才能都胜于男子,却要受那些传承已久、陈腐已极的礼规压制,只能一辈子闭守家门、任由埋没,在我看来,这不能不说是我国家民族的一大损失,真是太可惜啦!
古来巾帼不让须眉者比比皆是,辟如替父从军的花木兰,披甲挂帅的穆桂英,那可都是千古传诵的女中豪杰;还有红拂巨眼识英豪、夜投李靖,文君听琴通机音、私奔相如,也都是些敢于对抗陈规世俗,主宰自己婚姻幸福的超凡女性。我认为她们的精神行为都当敬当诵!
每个人都有自己理想中渴望的情侣、并追求如愿的权利,为什么生为女子就当任由别人主宰安排,无论喜不喜欢的人都要嫁从一生?俗语尚说‘巧女常伴拙夫眠’呢,有多少本可很有作为的女子却只能从守于一个比己无能百倍的丈夫,抑郁无趣的终老一生,这实是一种不公、一种残害!早该打破那些禁锢女性思想行为、制约女性自由权利的腐规旧习,让天下有志有才的女子走出家门,施展能力、实现己愿,同时也算为国效力。
我听闻兴龙会里的教徒地位就很平等,众人无分男女,一起畅谈志向,一起谋行事举,只要你的见解建议有利公益,会中就可认同采纳,同你的性别全无关系。”
素华听得嘉羡大露、悠然向往道:“还是这京师先潮之地的女子生活的开明自在……”
白宝林却早已睁圆了眼,这时见她情态,更是气急瞪目道:“胡说!这什么‘兴龙会’的男男女女混在一起成何体统?女孩儿家,除非万不得已,哪有在外抛头露面的道理?更何况自己找婆家?那可不是要笑死人吗!”
志鹏也缓缓接口道:“我也觉得女子还是矜持稳重些的好,正事是应由我们男人做的,不该让一个柔弱的女子在外奔劳。”
白宝林闻言大喜,忙不迭的点头道:“对对对!还是秦相公说的话在理!”众人不禁全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