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巳时,因秦家主事大公子秦剑洲相邀,永胜、京威两家镖局的人依约遵时来到忠正府中。
剑洲此举是意欲让他们面对面坐下来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前番争隙,互相说明原委,以达和解。他见两家前来的颔首人物都是各自局中的副总镖头孙福全和张惩,当下礼貌接待了,又见孙福全面色沉郁,似乎另怀隐忧,显得有点心神不专。便也不再客套罗嗦,直接说明了用意。
两家镖局的人在剑洲主持下,平心静气的一交谈,才搞清原来是雇主失信,本先找了京威,却又改托永胜,其后便自避事端,对两家都含糊其辞,未作明解。
事情一说清,张惩便即表示道:“凡事都扛不过个‘理’字。我们此番前来,并非定要争抢这趟镖,而是要论个是非曲直。现在既搞清是如此,我们走江湖跑买卖的,不宜挑雇主的错,而且他无论何故改雇了永胜,那还是我京威多少有些不周之处令他信任不过,这趟镖自然应由永胜来保。”
孙福全自接到秦家邀请,就已测得是为何事。他自然早知京威是秦家下属盟帮,只因前些天镖局中出了桩大过失,才一直没顾上仔细处理与京威生隙的这件事,如今一旦此事迫到眼前,思到秦家门势威赫,正自有些担忧忐忑,却见从秦家至京威主事的人皆这般讲理,不由心情一松,好生感佩,当下忙一抱双拳道:“不。秦大公子,张副镖头,既然雇主是已先寻订了京威,那这趟镖还是应由京威来保。不瞒各位说,我镖局近日实有些棘手烦事,我才会对此桩买卖失察,而我现在也确实月兑不开身再保此镖。”
张惩“嗳”的一摆手道:“永胜一向以信誉著称,这样岂非失信于人?万不可自堕声誉。误会已经消除,这趟买卖我京威是断断不会争接的了。而且这也本当是要遵照雇主意思决定的事,孙副镖头不必再客气多言。”
孙福全一听也是这理,不好再推辞,便向剑洲及京威诸人礼谢了一番。两家镖局自此冰释前嫌,言归于好,各自离去。
下午无事,厨房向堂内送上了凉水浸过的西瓜。剑洲见那瓜红瓤黑籽的很是新鲜,在此炎热天气中望去甚招人食欲,便命自己的随身小厮秦靖与顺子着人将瓜全部转摆到后园陶然轩中,再请诸位弟弟妹妹们一起过去品用。
月明一接到请信便出了门,因想到无垢总羞怯与家中诸多兄弟姐妹相处,每次必要拉上自己一道方可缓些拘谨之情,便先转往她居处意欲与她结伴同去。结果方走到半途,便遇见正寻自己去的无垢。
无垢听说月明之意,想到她总能顾念到自己,心中好生喜欢。二人当下一起姗然步往陶然轩,路上随谈间无垢想起道:“对了九妹,我有个随便的好奇事问你,我自回家后和三妹已渐有近处,总觉她身上有股幽香,起初还以为是她熏在衣服上的焚香味或是施在脸上的脂粉香味,可后来却愈发觉着不象,那香味虽偏似于焚香一类,却又是有别于我以往在任何地方有闻过的焚香,说不出来的奇异特别,好象清雅的都非凡间之物,而且就象是从三妹那身体肌骨里透散出来的一般。我本只当是自己胡想,未料昨儿才偶听见万锦和我们小菊闲聊时带出了一句,说三妹那香竟正是体香,这怎么可能呢?她那香根本就不是平常女子体香的那个味儿呵?我当时是实感有些惊异的欲知究竟,可她们俩个就已转说下别的去了,我又不好意思为这巴巴去问她们,后便也疏忘怀了,这会子和你一起又想了起来,你倒说给我听听这可是真的么?”
月明不由一笑来兴道:“可不就是真的吗,她那香就是天生的体香!这也难怪二姐你这般常性少关旁事之人都会惊异如此,除了我们这些和她自小一起生活、早熟惯顾想不起她那事的人以外,但凡初知的都是大感奇罕。我还听贝姑讲过,三姐少时有次外耍回来时就在咱家府前曾偶碰见一行游相士,不想那相士一见她便连道了三声奇!后即拜入府来非要见见咱爹,爹这个人一向都是很尊重一流平常世民的,听报后便见了那相士。那相士对咱爹说三姐乃天香仙女投世,今生将会高贵无及、直至国母。”
无垢一听这,又一更盛惊愕的连眼睛都瞪得异圆道:“天,这会是真的么?”
月明见她那神态竟是还对此大为正经,不禁扑的一笑道:“这有谁能确得真不真?不过听听罢了,只是能说明三姐肯定是不同于我这等最平常不过的女子的!”
无垢先起好笑的亲关了她一声道:“你也甚好的,差不去多少。”然后又微微颔首道:“以三妹那般容神气度自也远非常人,不过若说是将可贵至国母,以咱们这等武林家世似乎也少机可达。”
月明又一笑道:“本来就是当不得真的么!”无垢又想起问道:“那爹呢,爹他可信么?”
月明愈现好笑之色道:“爹当时是对那相士告了谢,唤过忠叔取了十两银子作赠送出了那相士,后忠叔回厅同爹私论了下此事,爹说那人想是穷窘了才会出此一行,似他这一类流游风尘之人也是多有我们不曾历知过的难处,既已遇着拜上了门来,又无干甚要紧操节,那咱们便顺随着帮帮;可后来爹急着要去处理被那相士中妨了的一正务时却又给忠叔撇了句:‘一流江湖术士最喜胡说八道!’,这才走了!我在听贝姑给我学爹这话时真是差一点把肚子都笑破啦!”这说着又“咯咯”趣笑了起来!
无垢这一听也是可同她一样实感好笑的轻笑了两声,随后再思品起,心中对父性行添了分了解联莫名感味,其中一是对父那般顾人仁怀有感敬意,另一是对父最后发躁撇话那般似有孩子气的率行有感可亲,正自这么思沉着,月明又想起补告道:“三姐天生体香自散,在哪一屋里待得久些那屋里便如焚了香一样,只是她一走也就消了,可在她自己那住所里,那香可是长年累月时常散积下的,就是想消也消不掉,你看她那住所里就很少有玉炉一类物设,通常都是不再专另焚香的,总觉若那样气味杂加着太浓;她少时起习琴通音,时好抚弄,却就连一类抚琴人常要伴点的那种香都不作……”正随意说着,不想却遇见芳玫和夏盎有说有笑的从一旁斜径上走了过来。
无垢见她二人态度大方、全不忌人,微有些不好意思正对她二人那副亲热形态之余,又大有些莫名热羡;月明则大露鬼黠之色,对芳玫挤眉弄眼的笑道:“六姐,看起来你最近对诗赋文学的兴趣可大得很噢!是不是常往夏大哥那里请教呵?”
芳玫明眸一转,轻白了她一眼,笑嗔道:“就你这点小人鬼心思倒最多,该懂的不懂、不该懂的又全懂。我是常往你夏大哥那里,不但请教诗文,还随兴阔谈,你满意了么?”
月明“扑哧”一笑,赶忙向芳玫摆手道:“好了好了六姐,我可说不过你,又哪敢真冒犯你呀!”
芳玫笑道:“知道厉害就好。”
夏盎若无其事的待她二人说笑完,向无垢和月明坦然见了声礼。
四人自此一道步入陶然轩内,只见里面一片热闹,旁人似皆已先来了。香蓉和媚娥坐在轩右窗下的一排几椅中,志鹏、凌霄等人则立于正中大桌旁。正象个猴子般在人中凑兴耍闹、没一刻安静的健强一看见月明,顿时一个蹦子直奔了上来,一把拉住她的手,好不亲昵的甩动喜叫道:“九姐!你怎么才来呵?”
月明也方欲喜唤他一声,却又于几乎同时间省觉到他满手都**、粘乎乎的,顿然转喜为急,原本笑意盈盈的眉眼急变道:“你这手上都是什么呵?还不快松开我!”
健强在她来之前已吃过好几芽瓜,还未及净手,听她这么一叫方才想到,本还是无心,这下却玩意大起,更是紧扯住她的手,连蹦闹跳的叫道:“就不放!就不放!”一旁已招呼过夏盎等人的凌霄等见情全笑了起来。
志鹏轻劝道:“好了,你们俩别闹了。”健强对志鹏平素也很是服听,闻言不由手劲一缓。
月明这才好不容易挣月兑开他,直甩着手恼嗔道:“唉呀你真是脏死了!”志鹏又微笑道:“十弟一向同你最要好,今天同你耍耍你又嫌他什么?
月明顿然朝他一瞪眼道:“五哥,你这么说是帮他不帮我喽?”
志鹏本是个淳正忠厚性格,不擅说笑,也不擅领会他人玩意。因此这时见月明一本正经的出此含责之语,也省不到她是存心要与自己玩闹一番,只觉她大异于时常那副开朗喜笑的形态,似犯了小性。促然间倒不知说什么才好,转而想起众人来意,便一指着正中桌上大盘中摆放的鲜红瓜芽道:“别混说了九妹,快吃瓜吧,这瓜很甜的。”
月明却大丧兴致的从鼻中出了口气,噘起嘴道:“我才不吃呢,你们先都把好的挑去吃了,尽剩下些没人要的留给我,当我是要饭的一样呢。”
志鹏顿然一怔,随后便认真道:“你今儿是怎么了九妹?说这种好没来由的小心眼话?我们来时大哥便已着人准备好了这些瓜摆在这里,每一芽都差不多的,我们不过是先吃了,又怎么会想起来挑什么呢?”
月明见他说着已露出郁急之色,怕他当真着恼起来,正思还该不该装样逗他,凌霄却已“嘻嘻”一笑道:“五哥,你无须同她正经解释。这小鬼头你这老实人对付不过的,还是交给我吧!”说着双手已朝瓜盘中的空处一浸,满掌蘸起瓜芽上淌积在盘底的汁水向月明大张势态的一抬,一副就要朝她扑去的样子!
月明顿时“呵”的一声转头便跑,直扎向志鹏怀中叫道:“快救我呵五哥!”
志鹏听到凌霄之话,又见月明转眼便真情尽露,又哪有半分与自己别扭之意?方省她先前不过是假装责怪相戏。不由微生自失羞窘,当下轻轻一推她,也故意道:“你拿五哥当傻瓜耍呢,我也不管你了!”
月明方“唉呀”跳脚嗔叫了声,凌霄已更是得势的“哈哈”大笑道:“你一有难就想起五哥来了?我看还有哪个愿救你!”说着又一招左边的健强道:“十弟!你从左边我从右边,咱们俩一起包抄她,看她还能往哪儿逃!”
健强自值淘气之龄,在旁早看得眼热,不想凌霄专门唤他一起加入此玩闹,顿时喜得眉开眼笑,大应一声便急不可待的朝月明追去。
凌霄存心嬉逗月明,自不会真展功力,否则不需两下便能抓住她,还拖延着步伐只是表面虚张声势;健强却是不遗余力的一心只想能立时抓到月明,全不顾旁他的跃椅撞桌,疯闹得四座难安。把个月明追得满屋子没命价乱跑,一面寻隙直瞪着他急叫道:“十弟!你若敢帮着七哥,我以后可再不同你好!”
健强此时哪能歇下兴来?身形丝毫不停的回叫道:“我现在只听七哥的!等我们抓住了你再说!”
月明见威吓不了他,更是气急得紧着躲跑。忽而见到一直高立轩厅上含笑观望的剑洲,这才想起,一头直朝他奔去,一下子便躲到他身后,只探出点头向外,气喘吁吁道:“我……我差点忘了……我大哥正在这儿呢,你们哪个还敢动我?”
健强在她说话这时节本已追近,可虽知剑洲性情宽和,对己等素来关护爱让,却毕竟是年长自己许多又在家中有主掌地位的长兄,是以一到他那英挺高立的身形前,还是不由下意识便大感到一种敬畏,足下一滞,一时倒还真有些不敢也连带向他胡闹;转眼一瞅也已上前的凌霄,想讨个示意,只见他虽然满脸笑嘻嘻的并无半点忌意,但也停下步来。当下更不敢再擅自冒失冲上。
月明见状,登时大为得意、骄兴高涨,这下可是将身子全站了出来,一手紧挽着剑洲一臂,一手有恃无恐的对着凌霄和健强接连招弄道:“你们都来呵来呵!刚才不追得挺有兴头么?这会子怎么又不敢动啦?哼,我倒要看看,还有谁能打得过我大哥!”
凌霄“唉呀”一声笑道:“你还真是嚣张呵!”说着对向剑洲,故意沉下脸正经道:“大哥!今日你若再护着她,我们做兄弟的可不依!”
剑洲虽明知是玩笑,却依然一搂月明,大露出一片更重于他人的至深亲情道:“那
不行。只要是我在,谁也不许欺负我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