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也是颇为感怀痛楚,忙伸手扶他,他却执不肯起。便也未强从,托着他双臂,满目深情慈意道:“洲儿,山林的鸟儿翅膀长硬了也要飞离母巢,你是迟早要离开爹自立家门的。而且你如今远离了爹和这个家里所有的亲人,是去和自己已只缺个仪式的至爱妻子与至亲的孩儿团聚,是为了新建一个真正属于你自己的和美家庭,这也是你原本一心渴求的事,其实也是爹深愿见到的你和每个孩子能够获得的幸福,一旦达成,当喜不当悲呵。
人生难免分离别散,爹深谙你坚强的性格,这种痛苦你承受得住,而且过后你会享有幸福的生活,即便我们从此天涯远隔、不得相见,可只要爹知道你是在幸福的生活,爹就能同样感到幸福,还有月明,月明她也会同样为你感到幸福。这样你还有什么可牵忧的呢?
其实江冠雄在你陶伯伯面前就曾明说,教任一只要是出身我秦家的子弟痛苦终身都是他称快万分的本意,他只是念在你陶伯伯之情才容允这桩婚事,否则万无此可能;而他虽然容允,却也绝不能让我们痛快,你若选择了爱情,就必须得抛弃亲情。他要让我们父子同时尝受骨肉生离之痛,直到将来我大限到来之日,你也至多只能远远有所听闻,别指望有半点为父尽孝送终之机……”
剑洲听到江冠雄有此狠咒故伤父亲之语,心中直如被只千斤大铁锥一下重刺、真是痛到了极点!不由得失口痛声道:“他……他怎可如此……”
秦川语态平和道:“这没什么。这样才符合其人其性,才显出他是真意容允,不然他若是轻而易举抑或甚至好言好语的答应,爹倒反要大存疑虑、担心有诈了。倾城已疯溃多年,江冠雄对我们秦家愤恨的程度不须爹多说你也可想而知,其实他能未提出更残苛的条件已属万分难得。毕竟郡主再令他痛恨绝情,也是他亲生的女儿,一个父亲对自己亲生女儿的终身幸福当有点顾惜。当然这桩婚事能够携成主要还是靠你陶伯伯之力,爹很庆幸此行没有白费,洲儿你又何须还要悲伤?当尽快安排一下后面的事宜才是。”
剑洲泪目如沸,紧紧凝视着父亲的面容,蓦然伏倒在地,激戚难禁道:“父亲!您十四年的养教大恩,孩儿非但今生已是无以为报,还要累您受此辛辱……只望爹爹日后万勿再要以我这个不孝子为念……待得来生,孩儿就算做牛做马,也要终身侍奉爹爹!”说完连叩三下,埋首深俯,双肩颤动。
秦川忙又扶他,抑悲道:“快起来洲儿,你与爹分离在即,不要再费时出此生份之语。”剑洲虽不愿起,但省到父亲因己一直躬着腰,便忍泪站起。
秦川安抚了一下他肩头,负手述道:“江冠雄通过你陶伯伯告知我,他会在银河县西郊僻野的十里坡起建一座红楼,七月初七辰时着人将郡主母子秘送至楼中,命你巳时中刻前去,与郡主需行过正式但简单即可的婚礼后,便即必于午时前上路,不许在长安多耽留一刻,自此一路向西、不得回头。若敢有半点违反,休怪他翻脸无情。
爹当时也思忖过,江冠雄身为一代王爷,虽当是一言九鼎,但他为人凶险,万一生出反复悔心也非不可能之事,因此你和郡主一行过正礼便尽速离开长安也是有利无弊,对江冠雄此要没什么不好依从的,你届时当谨心遵约。
虽然你自立的能力勿须爹担忧,但毕竟此行大不同常,你是远往异地安家落户,人地两生、诸事不便,又携着娇妻弱子,身旁若能有个熟解的人帮顾些总是好的。我考虑了一下,顺子即是跟随你多年的贴身小厮,深谙你的的饮食起居、习惯喜好,又本是个孤儿,非这里家生,无有牵挂,应为最合适的人选。让你带一小厮同往西域我已向江冠雄告明过,他也无甚反对。”
剑洲边听边思,自觉顺子在此虽无亲挂,却已生活多年,本不愿他因己之故离开这已习惯的秀美水乡一辈子远居到那荒边苦寒之地,但同时又深深感念到父亲的一片爱重之情,不忍相拂,便没有表意。
而秦川也已转顾向秦忠道:“阿忠,顺子一向最亲近你们这房,就由你征探一下他的心意,先别说明我的意思,否则他一定是要应承的。你只婉言侧问一下,若他流露出丝毫不愿,你便不必再提此事;如若他确是真意情愿,就让他随剑洲去吧,也可为我解些牵忧。”
秦忠当然知道秦川对剑洲的父爱之深,也当然能听出他说到最后这句话时流露出的担虑伤怅,紧忙接连颔首道:“老爷尽管放心,这件事我定会遵照你意办理好。”
秦川轻点了下头,沉怅间只见秦忠面露难色,似欲有语却又犹豫不发。便疑问道:“阿忠,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秦忠先微垂了头应了声:“是。”然后瞅了一眼剑洲,方对秦川谨正道:“老爷,我是觉七夕乃是鹊桥相会之日,虽然我武林中人不拘世礼小节,不信民间俗传,但这总归不是什么适宜婚礼的好日子呵?而且七月已近眼前,江冠雄为何又这般着急紧迫的偏将婚期订于此日呢?”
秦川默然斯须,方道:“江冠雄说他如今连郡主一眼也不愿多看,既已容允郡主出嫁之事,那就办得愈快愈好,尽早了断,不必再远择吉日良辰。”
秦忠一思忖,大现释然道:“这也是,想江冠雄身份显赫,虽一向傲藐世人礼法,却同时应也具顾重声名门面之情。我大吴世风再开放,一女孩儿家未婚生子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他自不愿郡主多留王府之中。”
秦川微含深意的又轻点了下头,然后两道目光便直望向剑洲,满怀深情重爱道:“洲儿,长安路途不近,你虽有宝马,但历来赶路宜早不宜迟,你自己好好整理一下,把该带的东西准备周全,最晚月初就起程吧。爹回来时也想过,志鹏素性处事稳重,武功也不错,到时让他陪你一块去往银河,以好路上有个照应。待你和雪晴行过大礼后,他再自行回返,你便带雪晴母子尽速远走高飞,谨防生变。”稍停了一下又道:“爹会叫帐房给你备足银票,以后你自己在外独立门户,凡事都要多小心些……”
剑洲听父亲为己左顾右想,不住叮咛。再难克制,忘情地张臂便抱住父亲,垂面紧俯在他肩头,泪水宣涌道:“爹爹!您万勿再为儿劳神担心……我……我已是个蒙您一手教培成人的七尺男儿,自己照顾得好自己的……您日后要……要多顾重自己……爹!孩儿实在舍不得离开你们呵!”他这最后一声惨呼直直刺痛了秦川心房!
秦川一扶他不住抽动的坚实双肩,一时也是悲唏难已道:“洲儿,你,你自己也已是为父之人,无论何情临面,都当自强勇承……”话到此处,便再也说不下去,只是紧搂住剑洲,目光泫然。
秦忠站于一侧,也是难堪其情,转身悄拭眼角,心思老爷少爷二人本一个是威名赫赫的豪杰盟主,一个是侠声远播的青年英雄,虽然皆为历来流血不流泪的武林勇士,但到了此刻伤情之际,也同平常身份的父子一样无甚分别。
待得剑洲离开西花厅后,秦川方拧眉对秦忠道:“阿忠,方才当着剑洲之面,我没对你把话说完。江冠雄将婚期订于七夕尚有一由,就是他明告于我,他不希望剑洲和雪晴日后生活幸福,乃专选此不吉之日喻其心意。”
秦忠微露愕色,随即便深长一叹道:“老爷,即便如此,江冠雄能容允这门婚事已属不错了。本来自你走后,我一直深忧此事万难达成,不想竟可这样遂了大少爷心愿,虽然他要受这一时之痛,却可成一生之幸;而老爷尚有心鸿、志鹏他们欢慰身边,平生又已经历多少变故分离,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秦川双眉一展,也长叹一声道:“阿忠,我明白你宽解我的心意。你不必为我忧神,正如你所说,我今生已经历多少生离死别,还能有什么担受不起的?”说着遥望向烟雨濛濛的窗外,无尽往事涌上心头……
剑洲方出厅外,便见月明撑着把小花伞站在对面的墙檐下翘首以盼。急忙步上前去,好生疼惜道:“这么大的雨,你不回房去,待在这里干什么?”
月明一边忙举高伞打上他头顶,一边睁目紧重道:“我等你呵大哥,爹此去终南山为你的那件事可达成了么?”
剑洲代接过她手中的雨伞打着,垂望着她伞下那张满含关切的可爱小脸,心中爱痛交涌、喜酸参翻,坚强自持,一笑点头道:“当然成了,爹亲自出马,还有什么成不了的事?”
月明顿时双眸灿亮、雀跃喜叫道:“噢!这真是太好了大哥!你心里一定早就乐开花喽吧?大哥,我真为你高兴!”
剑洲正对着她纯挚的娇颜粉面,心头一阵奇酸!难以再假作相慰,紧紧一揽她向后面居所行去。
月明丝毫未察到有何不对,兀自不住口的天真喜笑道:“大哥,那我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见到新嫂嫂了吧?她一定漂亮的不得了!”“对了,还有我亲亲的小侄儿。大哥,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我也要好好的疼爱梅孝。以后你定然还会有很多事需出门在外,我就会帮嫂嫂照顾孝儿,有我这个亲姑姑在他身边,你尽可放心!”
剑洲拼命忍抑,方能压住伤情,双目专注凝视着她,就象看不够似的,满面爱恋横溢,含笑喜听,却一语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