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已渐忘流泪,颓坐椅中空洞前望,一时间心中万念俱灰,忽然哀放自语道:“洲儿,你就这样离爹永去了?爹枉为人父,连自己的儿子都保全不住,还整天做的这什么武林盟主?讲的这什么正道大义?真是一世虚名、自欺欺人哪!”
后立群雄相顾变色,想他这一代英雄世家的豪杰,平生曾勇承多少残酷事磨?先不提其他,单说昔日雪峰山一役,秦家伤亡惨重,也未听他有此意志消沉、坚性全丧之语,不由得皆是一阵惊惶难宁,心头连痛加忧,宛苦覆上层层铅云般黑压沉重!
其中岳向天与秦川交情甚深,又因自身唯一的儿子早年不幸被邪教恶徒所害,自忖此境下对他最具动服劝解力,便当下步前到他身边道:“川弟,人生多坎多难,旦夕祸福难定,大家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你看老哥我,不是也挺过来了吗?而你更是咱这江南六省的武林盟主,比老哥我不知要身担重要多少倍的正道大任,不能一朝遭创便如此自堕消沉呵!”
秦川方心神一回凛,范鸣雁也已步上满含苍凉的一笑道:“不错,阿川,俗语说得好,‘儿孙本是讨债郎’,来之何喜、去之何悲呵?”虽这样说,一双眼纹深皱的老目却已泛红。
他当年乃颇有义风的一代侠士,因正居湖南,雪峰山一役以其品风自是责无旁贷,义无反顾的携举家二子尽数赴战,结果两个儿子皆死在山上。他和岳向天也都是因此丧子之痛,心境大变、意志凉沉,才退出江湖、远离纷争。
秦川对这些情况自是非常清楚,这时眼看他二人皆是已近暮年,想当初中年丧子何等悲苦?岳大哥尚有妻子女儿相陪,生性又原豁达开朗些,还自犹可;范大哥却是早年就已丧妻,辛辛苦苦把两个儿子拉扯大,却又皆义亡于雪峰山,他性格内沉,从那起便是备受孤苦,无法自解,封闭深居,凄度余光。而自己尚有四儿,亲子犹存,却反倒劳他们来安慰,内心登觉一阵愧疚,声色一振道:“两位大哥,多承关慰。请你们放心,我一定谨重提携、不忘振作。”
后面的岳夫人一直关顾着这边,听到丈夫提起早亡爱子,不由得心中便觉一阵酸痛,滴下泪来。
红梅忙在旁一边举袖相拭,一边好言劝慰。
绿萼则忍不住轻声步近到凌霄旁,蹲身亲拭了拭他脸,满目疼惜道:“霄哥哥,你也别太难过啦,留神哭伤了身子。”
凌霄在此境下不愿她如此,忙拉下她手道:“我没事,你不用管我。”
绿萼在他面前虽一贯娇纵,却非一味混不识大体之人,这个时候对他唯存一腔体贴软顺之情,忙柔应道:“霄哥哥,那我不烦你了,你自己想开些,你不知你哭得这样伤心,我心里也好难受。”
凌霄心头一感,向她点了点头,轻推了下她示意。绿萼便当即站起乖乖回到母亲那里。
月明时而恸哭冲天,时而又沉声噎泣,只是无论如何,那眼泪皆是竟不知从何处而来,便如绝堤洪水般汹涌不绝,滚滚洒落在那骨灰坛上,顺着光滑的坛身直往下流!
她神智时清时恍,一会儿深明大哥是真的已经死了,终己一生再也无从相见,心中就顿如天塌地陷,直痛到骨髓深处!一会儿又觉似身处梦境,并没在现实中,浑身麻酥酥的也没什么感受了……一颗心空无着落,俯脸紧贴在那冰冷却实在的骨灰坛上似才能稍得依附,就象在贴着剑洲一样,但转念又想到数日前还生龙活虎、英气勃勃的大哥一刹那竟就已化成一捧灰粉收在这么个小小的坛子里,登又一阵剧痛裂心!又是泪如雨浇,直哭得天昏地暗,身心交瘁,双目虚疲一阖,浑身绵软!
家仆中的四可实在看不下去了,不顾一切的几下跪步冲出人群,近向她哭道:“小姐!小姐!大少爷他已经去了,活不转了!你就节哀顺便、多保重保重自个吧!我先送你回房去休息一下好不好?”不防却见月明顿然双目一睁,两道厉光如明电般直朝自己射来!不由吓了一跳,又见她寒齿晃动,语态实是可怖道:“你说什么?”
四可眼看她神气狠戾,与以往真叛若两人!更是吓得一捂嘴,再也不敢轻易说话。
月明霍然站起,直直逼问向她道:“谁说我大哥活不转啦!谁说我大哥已经死啦!”
四可听着她那虽已嘶哑却又尖利得刺耳悸心的异常叫声!大骇失措道:“小姐,你……你不要这样……”未及说完,却见她忽的双目一翻,竟向后直倒下去!
凌霄大叫一声:“妹妹!”一下跃起将她一把扶入怀中!
月明冰冷的脸庞紧靠在他那温暖坚实的胸膛上,一时间恍若重回剑洲怀抱!凌霄俯眼见她面色惨白、泪水如洗,无限依赖的闭目紧倚着自己,口中痴喃唤道:“大哥,大哥……”心中痛极,抱起她便往府内她闺房快步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