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分,凌云厅内置好一席,秦家众子女团聚一桌,却沉静无声。上座的秦川环目一望四面黯然垂目的几双儿女,慨然一笑道:“怎么啦?一个个的都苦着个脸干什么?这几天你们也都劳乏了,来来来,大家快动筷子,今晚谁都要给我多吃一些!”说着伸筷欠身,不住给众人碗里夹菜。
本自含泪默然的芳玫一见,也大绽笑颜道:“是呵!这些天可是头一回能吃顿正经饭,我肚子早饿喽,你们不吃、我可要先吃了!”说着便执筷大口吃了起来。
凌霄、心鸿知她心意,也都振色举筷;香蓉、媚娥、无垢也相继动筷;健强自是随同众行;唯有志鹏和月明二人一如前时怔坐,似对面前一切无见无觉。
志鹏此番较之其他人更别有一种无比沉重的愧痛伤情。当初秦川专派他与剑洲同行,就是为防万一不测,结果剑洲竟真在长安遭变,且是身死这再无可转之难,而他是时就在当场却无一措可解。
虽然此乃谁都始料不及、难测周防的突发阴谋事故,但志鹏自己却满心皆觉剑洲此番会陷算惨亡皆是因己无能之故。他的心思是自己受父信任,却于明明有变时竟就象个傻子般眼睁睁看着大哥一步步陷入暗害、不治身亡,事后顾上回想细忆千万遍情况,只觉自己当时只要稍有智能警思,就可防止大哥被那阴恶用心当诛百次的歹诈小人所害!如今大哥身化灰粉深埋黄土,自己却毫发无损地回返安生,真是哪有半点颜面再对父亲及众亲?
自从归家算完成剑洲临终心愿后,他此种追悔莫及、愧重至极之情更是时时翻腾、阵阵汹涌,在心中如虫咬噬、如刀割剜,痛不可言、备受折磨,能强行自制处于众人前已属万分难得,又哪能再做到好好吃什么饭?
月明原本就是个素少坚性的小女孩性,她与剑洲可是关系别于其他家人的至亲兄妹,那种丧兄之痛又岂是在这短期几日内便能稍有缓解的?连日来一直魂飞世外般自陷伤情,再无另旁任念,哪有半点心思体顾顺应父亲心意。
秦川却自顾相励的为众儿女一个不漏的夹着菜,他先见到芳玫、凌霄等人已顺己意大口吃饭,稍得心慰,待至志鹏时,也知他内心隐情,躬着腰格外相顾的为他各式肉蔬夹了满满冒尖一碗。
不想志鹏面对此景,却反再撑不住,一声悲咽出喉,又立刻垂头深俯,不让别人见脸。
但周旁众人哪一个都分明知道他偷洒悲泪之情,他性格一向比较坚稳深沉,自小便很少当众流泪,这时又如此异常失控,先不论旁人是何感受,月明第一个便先顶受不住,顿也跟着抽泣起来。
饭桌上方稍得调和了一点的气氛转眼又变复为头前一片沉郁。
秦川长叹一声,回坐放筷不再言动。众人皆又陷悲怅、难以释怀之时,忽听一声传禀,一个女子领着个小孩不待应答已袅袅颤颤的走进厅来,却是江雪晴母子。
雪晴径直一行到秦川座前,便放开儿子先行跪倒道:“公公在上,请受媳妇一拜。”
秦川自她来此,还未顾上同她有何正经接触,这时正对着她,心里实有些异感生泛,也不知是何滋味,当下淡声道:“请起。”
却说雪晴这些天被安排在后院一处舒适居所内,秦家诸仆对她母子日常生活虽都照顾得十分周到,却也无甚亲态。
雪晴在丧事中与心鸿、香蓉等剑洲兄弟姐妹有处时,只觉他等对己虽也算有礼,却也未将己视为一家人看待,是以渐生隐忧又渐积,一待今日剑洲后事暂为告结,众人得隙,便再也按捺不住,前来正式拜见秦川想探探他意思,此刻见他语态淡然,更增来前测虑,忙又一拉身边儿子道:“孝儿,快跪下磕头,叫爷爷。”
梅孝性情怯懦听话,又来前已受母教导,当下跪倒几乎整个小身体都趴在地上向秦川磕了个头,稚弱唤道:“爷爷。”
秦川直觉一阵疼惜,忙一探身道:“好孩子,快起来。”
懂事的香蓉和芳玫已起前爱扶起梅孝,又扶仍跪着的雪晴,雪情却执意不起。香蓉、芳玫其实也早见测雪晴有紧要下语待说,便也不相强,只将梅孝先带到己二人座中,端了些果品哄他吃。
秦川一言不表的瞅着,沉陷自思,只觉梅孝依稀有几分剑洲儿时的模样,而自己那一手培起、英杰挺拔的儿子似乎于瞬息时光转度、自己连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没明白过来之间,就已换成了这么个小小的孩童处在面前,一种直腾的哀痛之情不觉便掩过了疼惜之情。
雪晴见秦川忽似出神,面色沉肃。内心更加忐忑,急表己意欲明他心意道:“公公,媳妇不孝,与剑洲的私情一直瞒了您这许多年,可是我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如今剑洲不幸……不幸亡故,还望您大人大量,宽容媳妇曾经的疏礼轻慢之罪,从此相认我们母子,正经将我们视为您的儿媳与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