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垢一时紧凝着她那满透真情挚意的双目,目光大闪!忽而又目色一灰,松开她转过脸,泪珠连串滑落了下来道:“不,九妹,和楚云飞的事我是再也不想了,我们之间已就此结束了。如今不是爹逼我嫁给崔家,而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
月明顿大睁双目,惊愕万分道:“怎么?姐姐,难道你真是自己情愿的?”急急忖度了一下又道:“这不可能呵,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么,你真正喜欢着飞哥哥,你爱的人是他,又怎么会甘愿嫁随别人?”
无垢一闭双目,更是泪落成行,痛伤摇头道:“这些天……发生的变故实在已太多,我心里的想法也已随之苦历百变,你不会明白的……”
月明也确实难以想明道:“可是二姐,那个什么崔家的公子,你根本就不认识呵!难道就要这样把终身都托付给一个一无所知、更别说甚喜不喜欢的人了么?”
无垢拼命自制了一下,强忍住热泪,对视向她道:“月明,其实自古世间人家的婚姻大事,习规都是但凭父母之命、媒说之言,一对订下婚约的男女直到洞房花烛夜才见面的多得是。咱家虽是武林门庭,可也是重礼有规的显赫世家,非那等江湖平常草莽一流,而我本性及经历更是拉不上半点为什么江湖中人,想我自小在峨眉山上承教佛法并礼德,也曾读习过《女经》等导为之书,与世间那一等避守深闺、重礼持规的大户之女本没甚分别,若再象她们一样只等父母长辈主订个人家从嫁可有什么不好呢?谁叫我不本份守德、安居家闺,或是当初就不该回来,终老在峨眉山上便了,以致一时轻浮迷性、妄发乱情,自己使自己落入这一场作弄,自己给自己生造下这一番苦楚,可不是自作自受、活该得惩么?”
月明早听得直感阵阵违意,好不容易待她这时暂停了言,急忙便张了口,可一时间却又没个能理清思绪之言,只是想到哪儿说哪儿道:“二姐!你这可不是……可不是奇谈怪论么?我真思不明你是怎么想的!你刚才说的那些什么‘父母之命、媒说之言’,虽确是咱中原本千百年传承的世俗礼规,可咱大吴朝国风代渐开化,尤其是咱京城,现在都是什么年月了,多少你所言的一等大户人家之女都慕习新潮思论,追求走出闺房、自选爱侣的自主生活。那个正是在咱京城发兴的、而今已影响颇逾的‘兴龙会’,就大是主张鼓励女子们破除陈规旧礼的束缚,其中很重要的就是敢于自由婚姻,避免因拘从于‘父母之命’的陋俗而嫁给一个不爱不投的男人,抛毁了自己一生幸福!我这还不大懂这些事的小女孩儿家都觉这种主张极是对的,怎么你今时倒反又大宣、甘愿过那种古统封闭、全由他人安排的生活起来?”
无垢全无所动、目色灰漠道:“那天爹叫我去,告知了我与崔家谋亲的事……”将当日秦川诉起“指月复为婚”一情及后来发生的一干事对她怔怔略述了一遍,然后道:“这几天来我一直思量着,已想明白该如方才对你所讲的那样做才对,但心思又总变幻不定、矛盾难决,而就在昨天从归来山回来后,我是彻底定下了主意,我与楚云飞之间根本就是个错误,也不知我那时是怎么了,真似鬼迷了心窍一样,糊里糊涂地就礼德全忘的与他……与他那般亲密交往起来,而今一朝如若大梦得醒,只觉枉习了这么些年的教知。身为一个女子,最重要的就是贞操,当谨记坚守,我若早知道曾和崔家有指月复为婚之订,那是决不会再同别的男子有半点接触的。也许是我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数,自己忘礼损贞,徒惹了一场污损心伤。”说到这里,两行泪水又直流下来。
月明见到,不禁也伤恻红眼,可又实不能理解认同她意,仍固执力动道:“二姐,我也当然能想到你这些天势必想了很多,可也没想到你竟会想成这样!我看你的脑子是全乱了,其实你也不用想那么多,只要能忆想到你和飞哥哥在一起时有多开心、多幸福不就可明了一切了么?飞哥哥对你多好呵,你就舍得真与他就此决断?我常听世间一等真性至情之人有论传说一个人能正好遇得与己相投相爱的人可属难得幸事,纵要经历多少坎坷阻挠,两个人也当毫无畏改的谋求结合,至死不渝!二姐,我觉得你如今一旦决意要放弃这段真诚的感情主要并不是因曾与崔家那公子有指月复为婚之订,而还是因飞哥哥误害了我大哥之故……”说到此虽又顾腾起对大哥惨亡的一阵伤痛,却一如前深感二姐不应成为其中的受累牺牲品,道:“你别太重于此屈苦自己!我会去向爹解释一切,再帮你一起求爹不阻你们的事好不好?”
正大是真稚激情的说着,却忽听屋外传来一声娇斥:“月明,你真是胡闹!”一人已疾步直入,却是芳玫——原来芳玫也是一早便出了门,往交好的女友家去相处到午后方返,却未即回家,而是腾意往马场去遛几圈马。不想至到时却见一骑矫健乌骏正在马场中远远飞驰,正是父亲那匹苍雕宝马。芳玫不由驻足注望着父亲在那马上一圈又一圈风驰不断的坚威身姿,不知为何只觉甚显沧茫,竟生涌起一股莫名感慨,片刻后一问一旁马场中当差的家仆,才知父亲已来此如此驰骋了大半日。她知父亲平素若怀忧心难事时常会如此,测是因大哥之事,不由更觉伤恻,待得父亲座骑又往这边驰来,当即赶近几步,故意大绽笑颜的娇唤道:“爹!该有些累了吧?下来歇会儿!”
秦川在马上一视她,大露疼爱之色,也未违意的一跃而下,抛开马直步向她道:“玫儿,你也来了,怎么,也想来骑骑马活动一下么?”
芳玫微显撒娇之态的“嗯”了一声,然后亲热挽住他一臂道:“不过既正巧碰上爹,倒又不想骑马了,很想跟您说说话。”秦川也大现亲疼道:“爹也正好有些话想对你说。”说着拉她坐入场外供休憩处的椅中,微忖了一下,将为无垢订亲的事告诉给她。
芳玫先听得大是欢喜,可万没想到父亲后又续告出二姐竟与杀害大哥的楚云飞有染之情,一时备感出虞震惊!随之思忆起那日无垢在她闺房中问过自己的那几句古古怪怪、不清不楚的话,这才顿然省明,一时真是异感迭涌,反复思索。
秦川将所知之情尽告给了芳玫,然后道:“玫儿,你二姐后来虽再不愿向我供述她和楚云飞私情的周细,她的性格你也是了解的,爹做不到太强逼她,难以得知其中多况,但她在你大哥坟上对爹的那一句满含血泪般的真情告白已足够明显她对那楚云飞已是误情深种,这实令爹大感深忧。今早她虽很是情愿的对我应允了和崔家的婚事,我也是早定意如此,又觉着她是早该已省悟了,可心里却还老是有种难以说清的担忧。其实这阵子我一直在思忖,想这事应从你们姐妹间寻个能亲近探察得你二姐真心思的人从旁对她察督正导为好,本来你们几姐妹中属月明与她平素最好,但月明是个少谙难当正经事的,又本是与那楚云飞之事中也存大干之人,且你也知道,你大哥的事她恐怕比你们谁都痛心,这些天全顾不起别的,已伤耗太重,是以爹还没忍寻她逼问,自是不合适再选她干这个;爹思来度去,本就已觉得这事除你再无人能靠,你们几个女孩儿中,属你最聪颖善察、机灵会言,一向擅于处事,你和你二姐这姐妹女孩儿间自家交谈,必然便利得多能出些私话。这门婚事已定,爹也已传告向了崔家,他们应很快就会谋行。这几天你最好能帮爹多往你二姐处按爹心意关照一下,她时常那孤僻忧郁、沉默寡言的性行你也是清楚的,当防她自存着什么苦憋心思,在这么处家为期已不长的几天里再生出什么病来。”
芳玫一见父亲顿了口,便赶忙紧着点头应同道:“爹你自管放心,我一定按您意思尽力去行此事。其实即使您无意授我,我自己对二姐的这等事也会竭心关帮。”
秦川微流慰色的一点头。芳玫见他再无叮嘱,便即相辞回家,一径来到无垢处,却逢见她和月明一处正说着关于父亲所订婚事之话,不由便一寻思,觉着二姐其人其性终归心话难掏,此时又属遭逢大变,心意更是难测,怕对己难流真言,倒不如趁这适逢之机暗中听听,是以未露声迹,悄隐在窗旁听了一会儿,到得此刻,耳听二姐已似自可迷途知返,月明却越发误导兴鼓的乱搅瞎缠,生怕无垢又受她煽动复重起妄情,心情一阵急切!再也无法忍抑,是以当即露形相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