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暗下好许,露台周边亦是掌起了灯,那一簇簇,一盏盏都不及西竹堂里的灯火斑斓,竟是将满屋子渐渐浓烈起来的雾气遮挡去些许。谷溟熵披衣从西竹堂里出来,轻轻喊了声琴娘。琴娘敛眉从那里出来,她自从被暗影带回了宫中,随谷溟熵的吩咐住在这里,用意自是能照顾这在西竹堂里的人。
琴娘看他唇角紧紧抿着,眉宇之间带着一丝酸涩和受伤的痕迹,眼中闪动的光芒,亦是复杂万分,“替朕照顾好她。”
琴娘以前自是跟在主子身边在宫中待过多年,亦算是见惯了宫闱风波,连二十年前她都逃离了那场大火,但不久之前听到的异声还是让她微微有些诧异,那样声嘶力竭的想要求一个答案,都是年轻帝王的泛着酸涩哀求的惊怒,“那晚你在哪里,在哪里?”连她听着,都觉得心里莫名的难受。
西竹堂内室甚是凌乱不堪,满地皆散乱着轻软锦绣衾褥,自那其上飘扬着一点一屑的白色锦绣,那么惨白的刺目惊心。偌大的内室,却惟独不见人影。琴娘定睛良久,才终于发觉清扬如尘的白色碎屑中露出女子满是红紫色吻痕的背,忙赶上前去。却是一个抱着膝盖背对着她靠坐在墙角的女子,那么瑟瑟发着抖,那半闭着的眼透露出深深的悲凉,一如那时刚被先帝宠幸的小姐,她的主子。
轻声叹息,琴娘微微伏低子,双手轻轻插到她的腋下,却不料引来她的一阵轻颤,不由的柔声安慰道,“别怕,别怕。”简湛南听着她柔声抚慰,略略转过头来,昏蒙的目光怔怔的看着她,眼中毫无一丝的波澜。
她静静看着琴娘,没有说话,眼神淡漠,只是唇角还是洋溢着那一抹清俊的笑,保持着谷溟熵离开那时的表情。
琴娘看着心疼,忙准备洗澡水替她沐浴,却在扶她下澡盆时眼猛地一收,简湛南滑入水中的那一瞬间,她的身体被突如其来的痛楚撕扯着,紧绷成一线。然瞬间的紧绷过后,她全身骤然软弱下来,软软的便要滑落水底。
琴娘微微一叹,到底是有着什么能让皇上这般对她……
这到底是何必呢?她看得出,从谷溟熵的眼中,她能看得出熵帝心中定是爱极了这个女子,否则也不会从想容楼找她进来伺候。
掬起桶中的水,为她细细的洗去身上那已经慢慢凝结的血迹,有瞬间的工夫,淡的血红迅速在清澈的水中氤氲开来,漫漫的织成一片透着妖异的红绸。
虞妗在澡盆里安静的任她摆弄。若不是琴娘有时触碰到她白皙的胸口她会微微皱眉,琴娘还以为她会如一个木偶般再没有感觉。
琴娘不知该如何称呼她,遂只好舍弃了那烦人的称呼,只是唤道,“姑娘,请出浴。”虞妗淡漠的双眼缓缓转向她,双唇微微一抿,自那里慢慢的吐出几字,“我起不来。”那唇角是一如既往微翘着的,但是却再没有往日的淡然。
××××××××××××××××××××××××××××××××××××××
谷溟熵神色焦躁不安的在雍和殿上走动,求见而来的柔妃见他这般模样,不由觉得奇怪,但她聪明的没有问,她知道在宫中的规矩,更何况如今她此来还有更重要的事。
“皇上。”柔妃在谷溟熵身边不远处盈盈跪倒,那温顺柔美的眼睑略略翻下一些,恭谨道,“臣妾此来是想求皇上一件事?”
谷溟熵霍地转身看着她,眉目之间微带着些探寻,“月池,你从未求过朕任何事?”
柔妃温顺一笑,伏低了身子,道,“臣妾承蒙皇上的宠爱,本该一切都为皇上着想,只是今日却……”
谷溟熵见她略微有些迟疑,心知她是在思虑如何说出口,便转身坐在金座之上,静静的等她说出口。柔妃思前想后,蓦地心一横,说道,“臣妾想求皇上饶简湛南一命。”谷溟熵的双眼蓦地一凝,面无表情的道,“怎么,难道月池你和若妃一样……”
“皇上……”柔妃略带嗔怪的看他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头去,“臣妾只是想要报恩而已,求皇上成全。”
“报恩?”谷溟熵一双眼愈加的深沉,语带试探,但柔妃似乎没有要深说下去的意思,他亦没再过问,心中思及那个在西竹堂里的人,心在瞬间变得烦躁不堪,忽然之间又想起那只要交到河间王手上的手,虽然迟疑着,却是真真实实的伸向了谷溟岑,一时之间,心中有什么东西是那么明显的在嘶嘶作响,那是嫉妒吗,是担忧吗,是害怕吗?他绝不容许有任何人将她带离自己的身边。既然她这么想走,他便让她哪里也去不了,只能待在这个他能掌控的宫里,这辈子都休想离开他。想到了这些,他的眉头
才稍稍舒展开了一些。
“好了,朕知道了,你先告安吧。”谷溟熵沉声开口,脸上平静的瞧不出一丝情绪的变化,说不上愤怒,亦看不出高兴。柔妃微微一怔,她本来以为会看到暴跳如雷的熵帝,她以为他会深究到底,可现实却让她微微有些错愕,带着疑虑她柔声跪安,走出殿门时无意中的回头,却见他神色怅惘,那样幽深痴情的目光不知飘向了何处,心在瞬间涩瑟的,她无力的抓紧了门框,打开身边宫娥要来扶的双手,转身踉跄离去。
×××××××××××××××××××××××××××××××××
已经替她整理干净,琴娘叹息着为她梳理着湿漉漉的长发,才不过少许时候,就见着谷溟熵身边的太监来福带着一人匆匆而来。
来福的双眼在琴娘脸上一顿,眼中闪过惊慌讶异的神色,但他随即就将目光收了回来,对着目光游离的简湛南,话语之中无不惋惜,“简乐师,接旨吧。”
简湛南轻身一震,湿润的发微微翘出些些许一丝一缕的发股,这便来了吗?是死还是生……
琴娘忙搀着她跪下,“虞妗接旨。”琴娘微微一怔,一时之间,眼中复杂万分,想不到她竟是虞平生的女儿。
来福看她一眼,霍地展开手中的圣旨。
“罪臣虞平生之女虞妗身为女子却私扮男装以简湛南之名混入宫廷,欺君罔上,罪不容诛,然圣上仁慈,虞平生之女虞妗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废去本名,赐以衣奴,遣入浣衣局为奴,钦此。”
来福宣读完圣旨,便对着她们指着随他而来的一个着粉红色内官服侍的妇人道,“这是浣衣局的玉姑,以后你便跟在她的身后,玉姑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是。”略略迟疑一下,她伸手接过来福递过来的圣旨,极力掩饰着身上和心间的痛楚,淡淡道,“衣奴遵旨。”说着抬起头来去看浣衣局的玉姑。
玉姑微微讶异,看着她抬起头来,只见虽是苍白的脸,却也难掩那迷人的风华,尤其是此时的她,发半湿,唇鲜润,摇摇欲坠的身子恰似弱柳扶风,但最引目的却是她眼中点漆般的黑深和嘴角浮起的可以说是苦涩的清俊的笑。她冲着衣奴点点头,“你跟我走。”说着与来福笑着寒暄几句,便转身离去。
衣奴跟在她身后,亦步亦绉,身子微有些摇晃。琴娘愣愣的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暗暗叹了口气。她实在想不明白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看得出来,皇上心中是爱着虞妗的,而虞妗也并不是对皇上没有任何感情,却不知道因了什么,两个人要用恨来对话。
来福本来已是要转身离去,却在忽然之间转过头来,看进琴娘的眼,试探着低声道,“翠琴?”琴娘脸上闪过惊异的神色,面带疑惑的看他一眼,随即低下头道,“公公,您是在叫奴婢吗?奴婢不是您口中的翠琴。”
“是吗?”来福隐隐有失望之意,“也许是我认错人了。”说着转身也是离去。琴娘看着他的身影在露台渐渐消失,眼中慢慢的升起一股雾气,主子,琴娘如今再度回到了宫中,必能为你报的当年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