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的阳光从窗户间的缝隙中洒下几许,将屋子里的一切都染上了点点金翠。那温暖舒适的感觉让人惬意。杜若慢慢的睁开眼睛,入眼的即是一汪清明澄澈的秋水,她不由的有些痴了,怔怔的看着,直要将自己融入那如水双眸中。
衣奴哑声失笑,伸手轻轻拍拍她的额,淡笑道,“回魂了,若儿,昨晚梦到了什么,连做梦都是笑着的,恩?”
杜若的脸刷的一下已经红透,她尴尬的略略转开了头,却实在是爱极了看衣奴嘴角牵起的弧度,又怔愣的只顾看她,轻声道,“湛南,我看见你撑着那把三十六骨的紫竹伞,白衣飘然,你站在桥上,对着我伸出手,温凉如水的双眸盈盈看向我,对着我笑……”
衣奴一怔,眼中闪过一丝疼惜,轻轻的抱抱她,起身下床,她赤着足,寻着那阳光的斑斑痕迹,一步步来到了紧闭着的窗前,点点光亮落在她白皙的脸上,洒在她散落着的发间,她微微笑了起来,在人看来,好似那个绝代风华,飘逸的乐师简湛南又回来了。杜若的眼略红了些,却紧咬着唇没有说话。昨晚,她并不放心衣奴,在写意院里歇了下来,就是因为能在她的身边,自己才能在梦中都笑的那般幸福,纵然湛南是个女子,她仍是爱她。
衣奴没有回头,她是刚起,还是穿着寝衣,发未梳,双眼却不似一般人早起之时的混沌,她的眼,在阳光下,是清凉剔透的,隐隐间还能自里面看到点点璀璨。她双手扶着窗棂,尽情的呼吸着空气里淡淡飘来的梨花香,心中不由一动,双手已是没有思考般的轻轻推开了窗。
窗外,一抹黑色的锦绣正站在院中的梨花树下,幽深的黑眸亦正是望过来,谷溟熵望着站在窗前淡淡微笑着的衣奴,自有一种慵懒淡雅的美,那双清凉如水的眸子此时正泛着淡淡的笑意,让他略显清瘦的身形止不住的轻轻一颤。两相凝望间,四目相对,各自交换着彼此眼中的相思。谷溟熵激动的就要走过去,却猛然间想起那日在屋外听到的话语,心略一沉,他酸涩的垂下眸,轻轻转身,便要离去。
“三哥……”衣奴十指齐齐抓进那窗棂之内,低低着唤道,然而那个人的背影只是略略一僵,却并没有回头,只是稍稍一顿,便重又向外走去。
“三哥……”没奈何的,她的心中泛起一阵失落之意,更多的却是铺天盖地的惊慌。不顾身后杜若吃惊的叫喊,“湛南,你的脚。”她快步的拉开了门,冲向了那个身影,临到他身后才略略停住脚步,“三哥。”她轻轻的唤道,声音中不自觉的带着些颤抖,这样的三哥,让她心慌,没来由的竟然觉得,他这是在疏远自己,可是为什么……
谷溟熵的身形一住,他自是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以及那一声含着担忧慌乱的叫唤,只是,他却不敢回头,那天她在与他一门相隔的屋内,已经明明白白清楚的说道,河间王谷溟岑是她能白首到老的最佳人选,那自己这是算什么,不管恨她还是爱她,都不能让她欢喜,竟是坐在自己的身边她亦是不愿意。纵然清楚她想要的自由是自己给不了的,但他已经在试着忽略,可难道他真的不可以,能够拥有她?
他眼中的哀伤越来越的盛起,双手微微颤动着强自压抑自己要回转身的冲动,决绝离去。衣奴怔怔的看着他那一片黑色锦绣在院门处轻轻一滞,随后便消失无踪,她紧走几步,脚上传来的痒痛以及自身后传来杜若的惊呼恍然未闻,眼中慢慢升起一抹迷蒙的水润。三哥……
走在熙攘的街上,一行四人锦衣玉带,翩然高贵,已是让人频频转头相看,偏谷溟熵气宇非凡,于投手侧眉间四溢的优雅高贵之气,更让一些女子侧目含羞。他们此行出来,是为了找寻何起的八十老母,按着吴问给的地址,却熟料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方锦东伸手扯扯闻俊的衣袖,慢慢靠近他,说的极是小声,“老师,你看今天皇上是不是有些沉默?”
闻俊眼也未抬,只是低低笑道,同样用着只能另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道,“怪了,皇上哪一天不沉默了。”
“不是不是。”方锦东微微有些着急,“皇上的眼中,多了些失意之感,多了些惆怅,更多的是矛盾和挣扎。”闻俊嘻嘻一笑,心道,倒是看的准,不过随意揣测帝王的心思,纵然是忧心帝王,亦是不妥,遂只是将他的手,从袖上一点点的抽落,沉声道,“不该管的事,你少管。”
方锦东看着一霎时就变了脸色的闻俊,不由的缩缩肩,他这个老师,怎么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公子请留步。”他们匆匆的走过,却不料路过一个算命摊时被人叫住了。一个白衣落拓之人,轻摇着折扇笑看着谷溟熵,慢慢的开口,“公子请留步。”
谷溟熵俊眉一皱,快步走到那人面前,嘴角浮起一抹邪邪笑意,视线自那人身上一溜而下,白衣落拓已隐隐有些皱褶,鬓间的发已被岁月染的灰白,随意扎起的发一时零乱的落在肩头,不时的能自那里瞥见一两抹白色,他看着白衣人的脸,那脸上带着的笑,牵动眼角的皱纹一***荡了开来。
“我看公子似是被急事困扰着,不知在下能否替公子解惑?”白衣人坐在位上,轻摇着折扇,往着
自己对面轻轻一点,笑的云淡风轻,“坐。”
谷溟熵轻声失笑,竟是连日来第一次笑了,他缓缓坐在白衣人面前,沉声道,“那先生可否替我看看,我是为何事烦忧?”方锦东讶异的扬扬眉,转头探寻的看向闻俊,却见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那个白衣人,而瞧向一向阴沉的暗影,他竟从暗影的脸上见着了一抹恭敬,方锦东不由的眨眨眼,这个白衣人,难道是老师他们的旧识。
暗影慢慢走到谷溟熵身边,冲着白衣人略略一躬身,眼中不再是阴森和孤寂,而是带了点发自内心的敬服,“先生,您回来了。”闻俊亦是走上前来,眼中带着笑意,面上却是无奈道,“牧兄,可是想我了,才想到回来,前一时我们可是找你找的苦啊。”
谷溟熵淡笑不语,诚然,前些日子他亲口在雍和殿上承诺要让牧大师与战风他们同去看看战明的伤势,却因为久寻牧大师不着而将战风等人的归期推迟了许久,最后因陈国传来了坏消息,而只能先行回去。谷溟熵静静的看着面前这个已经饱经沧桑之人,他尊敬他,唤他作先生。
牧大师笑着将那折扇一点点收起,却不起身,对着闻俊暗影一一欠身,待视线瞄到微有些局促的方锦东,不由的打趣道,“闻兄,这位莫不就是高徒方锦东方上卿?”
方锦东的脸一红,忙不迭的倒身就要拜,口中喃喃道,“哎呀,锦东有眼不识牧大师,实在是惭愧惭愧。”闻俊一把托住他的手,笑骂道,“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个学生,酸酸迂迂的,这不存心让人笑话嘛。”说着,双眼不住的向牧大师瞄去。
“哗”的一声,牧大师甩开了手中的折扇,不去理会闻俊话里的意思,亦是不再看其他人,双眼虽是混沌着,却隐隐自眼里透出灼灼晶亮,让人不容小觑,他直直的看着谷溟熵,静静说道,“公子,可是心里烦郁?”
“先生所言甚是。”谷溟熵眼中精光闪动,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叩击着那放满纸笔的破旧桌面,方锦东看着那张摇摇欲坠的桌子,实在有些担心那张已经腐朽的桌子会抵挡不住,突然崩裂。
“我看公子眉宇深锁,眼中隐隐带着焦意,可是在寻什么人?”牧大师笑看着谷溟熵,眼中一闪而过的光亮让谷溟熵微挑俊眉,似笑非笑的看向他,“先生真乃活神仙也?”说着,嘴角上挑,看向牧大师身后的那布蕃,上面龙飞凤舞的七个大字:知天知地活神仙。
牧大师哈哈大笑起来,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一晃,道,“糊口,纯粹是为了糊口。”只是他忽地冲谷溟熵飞快的眨一眨眼睛,靠近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碎碎念道,“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几多愁郁……”
谷溟熵的手霍地一顿,脸上微微泛起一抹尴尬的红和一丝淡淡的哀伤,“先生此言何意?”牧大师却已收拢了折扇,不再言语,正色道,“其实我昨日已回来了,自是知道了禁苑里的尸骨。”他的眼飞快的向四周一扫,冲他们点点头,“先随我走吧,这里人多吵杂,终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
谷溟熵没有什么不悦表现出来,只是缓缓起身,帮着牧大师收拾好他的家什,与他并肩走去。暗影面上神情不变,亦是起身跟上,闻俊笑着拍拍有些呆愣的方锦东,“发什么愣呢,还不跟上。”说着,哈哈笑着追了上去。
“唉,老师……”方锦东急得大叫着追了上去,却不料牧大师回过头来,他的视线与之相接,不知怎么的心跳就那么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