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整个夏天,白慕年都呆在D省游荡。
他是跟着他爸白振声过去的,给自己找了很多的名目,旅游,照顾,散心——或者说是逃避。
温馨那个小丫头的犟性他算是真切的感受到了,人都说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她是哪怕掉进了黄河,撞坏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主儿,三番五次,五次三番的对他各种的纠缠,去帝宫堵家门儿都那是小事儿,翻围墙模进卧室的事都敢干,再加上在不同的场合与曹璨的不巧‘邂逅’,焦头烂额。
终于,他倦了。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他爸已经正式调任D省省委书记,临去D省上任之前,在J市和陶子君匆匆领了两本迟来的结婚证。
近三十年的等待,终于一朝儿开花结果,也算是得偿夙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一个简单低调的婚礼就搞掂了‘终生’大事,或者说那压根儿算不得是婚礼,也就两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了一餐饭,放了两串鞭炮,穿上了中国红的大红嫁衣,热热闹闹的欢腾了一天。
实事上,婚姻的幸福指数与婚礼的隆重程度本就是不相关的。
看到他俩幸福的笑脸,看到爸爸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他也是打心眼儿里祝福与喜悦的,能娶到自己所爱的女人,而对方恰恰也爱你,那是多么的不容易?
而他的母亲在这几年的独身生活中唯一的收获,就是看透了世间的情情爱爱,也明白强行捆绑在一起的两个人,相互折磨着并不好过,她独自一人,上上老年大学,跳跳舞旅旅游,日子过得也挺舒心。
父母安乐,心里的关于‘孝’的一角总算是落下了。
在D省的两个月,他游遍了D省境内的山水风光,看日落夕阳,听虫鸣鸟啼,一片儿的空明中,心似乎更倦了——
他爸爸多次旁敲侧击地提醒他,男人三十三岁,是人生的分水岭,成家立业,立业成家都是一个男人必经的过程。
他只是云淡风轻的笑。
爸爸当然不会知道,他心里有一个女人,更不会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偶尔无聊时,他也会想到温馨那种不要命的死缠烂打的小女孩招数,细细琢磨后觉得年轻真是好,对一切都无所畏惧,无论什么都敢大胆追求,喜欢谁就高声说爱,哪怕明明知道这些招数并没有任何的作用,哪怕碰得头破血流,她还是不厌其烦的去做。
她,真的就那么爱自己么?
爱,这词儿,如今对他来说,有些悬乎,老实说,他压根儿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了。
只剩叹息。
说来说去,他真不如温馨那个小丫头啊。
反观他自己,拿不起也放得下,缘来缘去折腾了这么些年,到如今竟是孑然一身,明明就是一个干脆利落的老爷们儿,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兴许是真的老了吧。
如果再年轻十年,有那些青春年少的疯狂和无畏做掩护,他会不会放胆一试?
结果,没有答案。
独身的日子过久了,他一直都是习惯的。
可是为什么突然会有那么多的渴望?渴望有一个女人陪着窝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累了时有人给他彻上一壶茶,回家时有人给递上干爽拖鞋,饿了时有人给他喜欢吃的食物,困了可以窝在一个被窝里聊着天南地北的奇趣杂谈,早晨睁开眼时,能看到一个活着的女人,而不是满卧室的寂静。
是不是,这样的日子,才是生活?
同时,还是没有答案。
时间,转瞬就到了九月——
这些天,不断接到钱老二的催促电话,那边儿对他玩消失的行为感到非常不耻,撺掇来撺掇去就一个宗旨,哥几个好久没聚了,他再不回去,J市的天都快要崩坍了。
而且,最重要的情况是,徐疯子和颜色长达六年的马拉松长跑拉距战终于要结束了,两正兴高采烈的准备婚礼呢,说来也巧,徐丰这么多年寻寻觅觅攻破家庭堡垒的钥匙竟然就是孩子。
徐家在知道颜色怀孕三个月后,尽管心里还有些不情不愿,过不了那道坎,但想到三十而立的儿子那死心眼儿,又看在孙子的份儿上,到底还是放低了姿态,徐参谋长更是亲自找到他们同居的别墅,催促着尽快完婚,免得未婚生子让人看笑话。
老实说,白慕年是打心眼儿惹疯子高兴的。
可是,这么一来,就连最后一个发小儿都修成正果了,他呢?
踌躇良久,他最后还是决定,该回J市了。
从机场到家的路上,他一直安静地坐在汽车后座,眉头微蹙着看向窗外一一掠过的熟悉风景,这座城市,他生活了三十多年,久别重逢发现竟是异样的亲切。
等汽车停在家门口的时候,他提着行李下车,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家,一个人也是家。
不经意一瞥,大门口的邮筒似是塞满了订阅的报纸,叹了一口气,他拿着钥匙打开它——
然后,愣了!
除了报纸,里面全是信件,足足有几十封,全是温馨那个小丫头的杰作,一天都没漏掉,信封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东西,全是她们这个年代的年轻女孩子喜欢的玩意儿。
在这个通讯四通八达的年代,他承认,纸质信件是个稀罕物,而且还是这么多的稀罕物,他不得不有震惊了。
掂了掂那些信,他嘴唇抿了一下,失笑摇头,进了家门。
坐在沙发上,想着那曾经被她缠得差点发疯的日子,他慢悠悠地一封一封拆开。
有些信件很长,将她从早到晚都经历了一些什么,都遇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吃了什么好吃的东西,都有些什么心情变化事无巨细全都写下来,也不闲烦,比微博还微。
有些信件却很短,短到就一句话。
——“年哥,你到哪里去了?你真的这么讨厌温馨么?”
——“年哥,你回来好不好?大不了以后我不烦你了,我只远远的看着你,就行。”
——“年哥,我喜欢你。”
——“年哥,是真的,温馨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一边看,他一边皱眉,心里那抹淡淡的酸楚竟有些抹不去。
终于翻到最近的一封,是昨天下午寄出来的。
这一封信,很长——
年哥:
明天上午八点五十分,我就离开J市了,飞往洛彬机的航班将载着我对你深深的眷恋,白云悠悠间,我会在三万英尺的高空祝福你,更会在地球的另一端,在那个遥远的国度永远的祝福你。
那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将在那里继续我的学业,我也将会在那里慢慢成长,或许有一天,我会成长为你喜欢的那种女人。
对不起,年哥。
对不起,因为我爱你。
因为爱你,所以我执拗于自己的追求,而我的不懂事给你造成了太多太多的困扰,我不是一个好女孩儿,我以为我只要勇敢去爱,就会得到丘比特的眷顾,但自私的我没有查觉到,一己之私对于一个心里不爱的人来说,是多么的痛苦和纠结。
我离开了,但是我对你的爱不会结束。
如果有一天你不再孤独,那么我不会再来打扰。
如果每一天你都是孤独,那么请你回过头看一看我,茫茫的人海里,我一定是最爱你的那一个。
年哥,你相信缘分么?
年哥,你知道吗?爱上你,我只用了一秒钟的时间。
年哥,每一天每一天,我一睁开眼睛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拼命地想见你,想到恨不得在自己后背上插上一对儿翅膀,扑腾扑腾就飞到你的身边。
我还记得初识你那一天,你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甚至都没有给我多余的一眼注目,但你知道吗?在我小小的世界里,就那一瞬间,我就听到了花开的声音,它是粉红色的,是那么的美丽。
年哥,我走了以后,再没有人烦你了,你会开心么?我只希望,你不要再那么沉默寡言了好么?学着笑一笑,我一直在想,你真正开心到毫无保留的笑时,会是怎么惊天动地的帅气逼人呢?
如今,要说再见了,我的心里突然好疼啊,年哥,我舍不得,我一直以为,我喜欢上了你,你就该喜欢上我,原谅我没有爱过,经过这一切,我才终于知道,爱情它不仅仅只有五彩斑斓的绚烂,更多的是阴雨绵绵的酸涩——
年哥,年哥,让我多叫你几声儿吧,我多么怀念那个高烧的夜晚啊,怀念你温暖的手触上我额头那一瞬间的感觉,如果可能,我还想再给你唱一遍《布女圭女圭》,那是我唯一会唱的儿歌,我的儿时记忆很少,最深处是爸爸和妈妈无穷无尽的争吵,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有争吵比没有争吵更好,当再没争吵的时候,我的家,就没了——
好吧,牢骚不说了。虽然我不愿,不想,却不得不承认你讨厌我,但是,我还是得说。
白慕年,我喜欢你。
好吧,再来一句恶心的,你是我眼睛能瞧到的唯一色彩,你是我生命里最璀璨的光芒!你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最好的,最最好的,整个世界最最好的。
因为,我爱上你了,白慕年,我爱你爱得不可自拔!
原谅我吧,好不好,相信是个执着于爱的好女孩儿,原谅我吧,啊哈![文字版手打VIP]
相信我吧,我想时间能证明,我对你的爱,一定能到地老天荒!
再见了,我最爱的年哥!
此去经年,我会日日夜夜为你祈祷,更为我自己祈祷,用最虔诚的心,去祈祷着你,有一天,终将会爱上我——
偷偷吻你一下,唔哈!
——永远永远爱你的温馨
……
此时,屋里的灯光忽明忽暗,白慕年将那一大堆信件凌乱地放下。
然后,他整个人窝进沙发里,屋里,太过沉寂,他为自己点燃了一根儿烟——
火光,也是温暖,或者说温馨。
夜深了,两支烟,三支烟,四支烟——
直到,烟灰缸里,全是烟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