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的桌上放着半支燃着的蜡烛,借着闪去的火电厂光,透过微微晃动的纱账,但见四壁空空,屋内陈设简单,除了一张木桌和向条板凳,和自己睡着的这张床外,几乎没有其它的摆设。
决不是自己在卧龙庄内布置精雅的小房间。清越的笛声,还在不断地自窗外飘来。
“这是什么地方?”柳文香满月复惊疑,揭起纱帐,轻手轻脚地走下床来,伸手去推那虚掩的门。咿呀一声,虚掩的门应声而开。
清风扑面,黑夜茫茫,水波万倾,溶溶的月光之下,但见无数金光在水面跃动。自己所在之地,意是一只飘在太湖水上的上只大船,船帆饱胀,随波飘流。
大船的船首,一个黑衣的男子面朝湖水,迎风而立,黑色的衣袍在风中狠狠飘起,高大的身影竟透着浸人肌骨的落寞。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黑衣男子移开唇边的长笛,回过头来,依旧是面沉如水,淡然道:“你醒了!”
如水的月光下,他长长的细发在他坚定的脸上洒下碎碎的阴影,深遂的瞳仁透出和他年龄极不相称的孤独寂寞,风雨沧桑,正如那个初见的夜晚。
是你?“柳文香一惊,固做镇定,还是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是你把我带到这儿来的?“
夜惊魂看了她一眼,道:“你还想回卧龙山庄?”
柳文香默然不语,眉宇之间隐然有凄苦之色,半响方道:“你真是……你真夜惊魂?”
夜惊魂一愣,随即冷笑:“我是夜惊魂,江湖中传说的那个无恶不做,杀人无数的太湖贼首,那便是区区在下了,怎么?你怕了!”其实,夜惊魂虽为太湖贼首,但是劫富济贫,锄强扶困,在江湖上侠义这心久富盛名。只因他见柳文香神色有异,只道她知道自己是太湖贼首,心有轻视之意,因此说出这翻话来吓她一吓。
话一出口,蓦地惊觉,我怎么和一个小女子斤斤计较起来,倒和平时粗犷豪迈的自己大相径庭。
其实柳文香只是想到自己的不幸,自悲自怜而已,她出生名门,深居简出,那江湖之事有什么了解,即使夜惊魂这个名字,也不过是最近几天才从武云龙口中得知。
岂料柳文香听了这话,只道是真,反而泰然自若起来,淡然道:“我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太湖贼首。”想到这几天的遭际,什么也无所谓了,“你是太湖贼首,做出这许多乱纲违法的事来,只怕官府早在通缉你了。”
嘭地一声,夜惊魂一掌拍在船舷之上,怒道:“官府算什么东西,就是皇帝来了,我又怕了么?”
见柳文香脸闪过惊讶之色,冷冷笑道:“我倒是忘了,柳姑娘出生名门,父亲是江南富贾,丈夫……卧龙山庄主,又怎么知道什么是民间疾苦。我乱纲违法?朝廷纲法不过是昏君奸臣搜刮姓的工具而矣。”
忽然情绪缓和下来,笑道:“今夜月白风清,左右无事,不如让再下为姑娘说不故事解闷如何。”
柳文香无语,只见夜惊魂抬头望月,呆呆出了会神,道:“这故事发生很久了,曾经有一个父亲在朝为官,虽然他也知道朝廷**,但他却相信,只要自己独善其身,刚正廉洁也能造福一方的百姓,而且他也这样教异他唯一的儿子,要勤奋读书,将来考取了功名,做个为民造福的好官。这上孩子他自然也变人考取功名是他人生最好的选择,因为一直以来刚正廉洁的父亲都是他的榜样。”说到这里,夜惊魂冷笑两声,继续道:“可是他们真的是想得太简单了,昏君在位,奸臣当道,独善其身又谈何容易。父亲一凭不久之后,就因卷入朝廷的权力倾轧被人污陷入狱,其家人也因为受到牵连被判充军。充军漫长的路上,受尽了折磨,家人一个接着一个地死去,终于有一天,那个孩子也病倒了。孩子的母亲知道这是丈夫唯一的血脉,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他的性命。于是就抱着儿子向押送的官兵请求,希望能给孩子找个大夫,夜谁知道这些官兵见她年轻美貌,心起歹意。最后这个年轻的母亲因为不堪凌辱悲愤自杀。而那个重病的孩子却只能看着自己的母亲就这样死去而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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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说到这里,夜惊魂全身颤抖,红着眼睛,嘶哑着声音厉声道:“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一个孩子看着自己的母亲遭受凌辱,含恨而死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柳文香眼前出现了一幅惨绝人缳的画面,激灵灵打了个寒战,颤声道:“后来………后来怎么?”
“后来怎么样?”夜惊魂眼望湖水,呆呆出神,半响才道:“后来,后来那些官兵为了毁来罪证,想杀人来灭口,只要知道此事的这个孩子一死,谁也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就挥刀向那重病的孩子一力砍了下去。”
“啊!”柳文香忍不住一声惊呼,“那孩子就这样死了?”
夜惊魂看了柳文香一眼,道:“那孩子也以为自己就这样死了,可是就是刀锋触到他身体时,铮地一声响,那官兵手中的刀给震开了。几个官兵只听见衣襟带风的狠狠声响,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脖子上已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血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轰然倒地。那个孩也不见了踪影。”
饶是柳文香心性淡定,也不由得不给惊呆了,道:“难道是神仙显灵了么?”
夜惊魂恨声道:“神仙,世上那有什么神仙。这孩子是给一个世外高人给救了,后来还收了这个孩子为徒,传了他一身武艺。后来这个孩子武艺学成,便瞒着师父偷偷下山,这时他才知道,父亲早在多年以前,就在狱中含冤而死。他一怒之下,把那些害过他父亲的奸臣贪杀了个精光。后来,师父知道了这事,说他性子暴戾,一怒之下把他赶出了师门。可是谁又知道,当时他时多么的难过,因为在这世上师次便是他最亲最亲的亲人了,他宁愿死也不愿让师父生气的。师父………师父………”夜惊魂背过了身子,眼望湖水再不说话。
柳文香犹豫片刻,底声道:“故事中的那个孩子他便是你么?
夜惊魂身子一颤,没有说话,慢慢朝船舱走去,柳文香看不到夜惊魂脸上的变化,但她却分明看到,他夜惊魂走过的地方,几点明亮的水珠滴在了干净的甲板上。
柳文香望着烟波浩淼的太湖水,思朝起伏。丈夫对自己欺骗冷落,甚至利用,刚才她还认为自己是最不幸的人,可是现在她才知道,原来世上比她不幸的人还有很多很多。和他们相比,自己的不幸还算得上什么。
朝雾迷茫,一抹阳光,在水天之间缓缓吐露。
天亮了,船工水手都各自忙碌。
船工送来早饭,柳文香简单吃了几口,就来到甲板之上,依着船舷发呆。忽听身后有个稚女敕的童音在身后叫道:“姐姐,陪我玩好吗?”
柳文香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正睁着他明亮的眼睛瞧着自己,柳文香一呆,奇道:“小弟弟,你认得我么?”
那男孩一嘻,道:“昨天,惊魂哥哥抱你回来,我见到你啦。”
柳文香脸上一红,低声道:“是他抱我回来的。”
那男孩使劲点头,道:“是啊,昨天惊魂哥哥抱你回来时,他满身都是血,把大家都吓坏了,好在那支箭入肉不深,又没伤到要害,所以才没事了。”
柳文惊道:“他受伤了,我刚才见到他那可没看出来。”
那孩子道:“惊魂哥哥有什么伤痛,从不跟人说,他不说你自然不知了。”忽见柳文香愣愣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道,“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了。”
柳文香摇头,免强笑道:“不是,姐姐没事。”蹲下了身子,模着那男孩的头说,“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你父母呢,你这么小就……就是这船上,你父母不担心么?”夜惊魂是太湖贼首,这船自然就是贱船了,只是这话却不便出口。
那男孩摇头道:“我没有名字,也没有父母?”
柳文香奇道:“一个人又怎么会没有名字,又怎么会没有父母呢。”
那男孩黯然道:“打我知事,我就是地主家的放牛娃,没有爹爹,也没有娘亲,那时候大家都叫我苦孩儿。有一些天,我放的那只老黄牛它发了狂,跑进地主的菜地踩坏了不少菜,后来,地主就用老粗的木棍打我,把我打得死去活来,还把我关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不给我饭吃,后来幸好惊魂哥哥把我给救了出来,还狠狠把那个地主打了一顿给我出气呢。姐姐,如果不是惊魂哥哥把我带回船来,你现在可就看不到我啦。你看看,地主打我留下的伤痕现在都还在呢。”说着拉起衣服露出瘦弱的背上那一条条乌红的痕迹。
柳文香只看得心中发悚,激灵灵打了个寒战道:“这都是地主打的么?可怜的孩子。”一把把那男孩抱在怀里。
那男孩笑道:“是啊,那时我是很苦,可是现地好了,有惊魂哥哥,还有船上那么多叔叔伯伯,现在又有了姐姐,这么多人关心我,我再不是那个给人欺负的苦孩子了。姐姐,我现在叫小聪,大家都这么叫我,你也这么叫我好啦。”
柳文香点头:“小聪!”忽见小聪的衣袖上破了个大破,露出他瘦小的手臂膊来,笑了一笑,道:“小聪,你衣服破了,让姐姐给你逢好。”拿出香囊中随身携带的针线,拉着小聪的手臂,穿针引线地给他逢了起来。柳文香虽然出身富贵之家,但是这针红女线,却也是她的必学之功。在家时固然没有衣服可补,出嫁后武云龙也不需他针线逢补,虽然不曾实际操作,但是这一针一线地给小聪逢补好了,倒是也得心应手。
忽听身后一声低低地叹息,柳文香抬头,正是夜惊魂那深沉目光。柳文香脸上一红,忙移开目光,吞吞吐吐地道:“你,你没事了吧!”
夜惊魂幽深的目光忽然有异样的神情一掠而过,淡然道:“没事,不过是一点小伤。”
柳文香道:“没事就好。”忽然船身猛地一震。柳文香一个趔趄,不由自己主地向后倒去,夜惊魂忙伸手相扶,四目相对,天地无声,只有鸟呜阵阵,湖风猎猎。风扬起二人长发。柳文香满面通红,忙转过脸去,“对不起,我……我要回房去了。”慌慌张张地奔回船舱。
夜惊魂看着柳文香离去的身影,心底升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抬头向天,看着来回起落水鸟,不禁怅然。
午后,忽然下起雨来,开始是零星小雨,到后来越下越大,整首船都在风雨中颠簸。往日柳文香也只是赏湖游玩时乘过轻舟画舫,那里受过这样的折腾。半天下来,头晕目眩,茶饭不进,只能呆在后舱中不敢离开。好在有小聪为伴,时日倒也不那么难过。
两天后,风雨渐停,到了晚间,夜空中已稀稀落落地出现了几点星光。在这船上,日子清苦,比之卧龙山庄,却另有一翻亲情友爱,柳左思左想,总觉得船上虽好,但终不是长留之地。
柳文香正想如何离开,忽然间脚步声响,小聪捧着大把蜜枣跑进来,叫道:“姐姐,快来吃蜜枣呀!可好吃了。”把大把蜜枣都放在柳文香身前,橙黄剔透,晶莹可爱。
柳文香拈起一枚蜜枣,放进嘴里,登觉舌底生生津,回味无穷,笑道:“哪来的这些蜜枣,你也来吃吧。”忍不住又往嘴里送进一枚。
小聪神秘地笑着,道:“姐姐,你吃,我已经吃过了。你倒是猜猜,这蜜枣是哪来的。”
柳文香奇道:“哪来的?”
小聪嘻嘻一笑:“真笨,这也猜不到,是惊魂哥哥乘小船上岸买的。”
柳文香道:“哦,不知他为何冒着雨去买这许多蜜枣做些什么,这人就是叫人捉模不透。”
小聪捂嘴笑道:“姐姐不知道,我可知道,惊魂哥哥他是见你晕船吃不下饭,这才乘小船去买这些蜜枣的。”
柳文香脸上一红,嗫嚅道:“他……他是为我买的。”把蜜枣往前一推,“小孩子不要乱说。”
小聪笑道:“我可不是小孩子了,我是大男子汉,跟惊魂哥哥一样的男子汉。”
柳文香模着小聪的头笑道:“对,你是大男子汉。大男子汉,给姐姐去办件事好么?”
小聪笑道:“那是什么事啊,姐姐你说,只要小聪能做到,上刀山下火海,力所能极再所不辞。”
柳文香见他年纪小小,偏爱学着大要的口气说话,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姐姐又怎么忍心让小聪为我上刀山下火海呢,我只是让你去把惊魂哥哥请来,我有事跟他说呢。”
小聪抓着脑袋大笑,道:“姐姐,有什么事找惊魂哥哥呢。”
柳文香免强笑笑道:“姐姐在船上呆了这么多天,也该走了,我是想让你惊魂哥哥送我下船。”
“啊!”小聪一声惊呼,道:“姐姐,你要走。”抓住柳文香的衣角求道,“姐姐不要走,是小聪说错话了么,你别走好吗?”
柳文香扭过头去,泪水忍不住就要流了下来,道:“姐姐还有要事要办,以后姐姐会回来看你的。”
小聪一把放开她衣角,狠狠抽了把脸上的泪水,呜咽道:“你骗人,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我去找惊魂哥哥,我知道惊魂哥哥他一定不会让你走了。”说完转身跑了出去。
柳文香无力地坐在床头,心乱如麻,想起夜惊魂那双幽深的目光,情不自木禁地心头乱跳。忍不住问自己,你这是怎么了,你可是有夫之妇啊。
忽然窗外一个人冷冷笑道:“看来,你终于还是放不下卧龙山庄庄主夫人的荣耀。”呼地一声,激烈掌风透穿长窗的逢隙,掠起柳文香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