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闵家乡,孙家屯最西头,距离屯子有一里之遥,这里是片荒草甸子,很荒凉凄楚,杂草丛生,这地方也是屯子里放牧的地方,甸子上有成片的蒿草绿茸茸的铺满了高坡低岗……
在这片草甸子不远处有一条小溪,常年流水奔流不息,直通松花江……
就在草甸子的一片灌木丛中的山坡下,矗立着一座破草房,房子常年的风吹雨淋,小房子像是被山岗上的土埋没了……
每当夜幕降临时,黑暗笼罩着大地,在广阔无垠的苍穹下,更加显得这间破草房子是那么低矮破烂不堪……
这间破房子的主人姓冯,叫:“冯占元”,在很早以前是看守山林和看守庄稼田的临时房屋。说是房子,根本不像房子,就是两小间临时搭建的马架子。自从走入了集体化道路,成立了合作社,庄稼再也不用看守了,老冯家这间房子就闲置起来,做了个仓库,在房子里面放着给老人准备的一口大棺材。搬出三舅家后,也实在没有地方住了,在那年月里哪家有闲房子呢?家家都十分拥挤,几代人住在二间房子里,最好的人家,人口多只住上三间破草房,也算在村子里头等户了,也真是实在找不到房子了。三舅突然想起老冯家这间房子,他同老冯家商量好了,把这间房子先借给我们住下……
老冯家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家,为人很善良,见到我们处于绝境,不能让陈老汉领着几个孩子露宿街头啊,也就欣然的答应了……
这一天清晨,太阳刚刚升起来,便将万道霞光洒向大地,正是八月盛夏,天空是那么晴朗,碧蓝色的天空上是万里无云,在强烈的阳光照耀下,大地上热气腾腾,显得是火了了的热……
三舅又套上了那辆老牛车,把牛车停在了他家门前,乡亲们忙活着帮助我们搬家,一口大木柜和一些锅碗瓢盆,破烂衣服和被褥,都装上了车,拉着我们向那间房子驶去……
牛车走得很慢,约有半个多小时功夫才驶到房前,车停在了这片草甸子土坡下,我是个急性子人,慌忙蹦下来想去看看那间房子,心里在暗想,不管房子怎么样,但总算自己有个家了,总比寄人篱下好……
我急忙跑到房子前,我呆了,这也不是什么房子啊,这不是间大马架子吗?我推开了那扇破木门,想进屋里瞧一瞧,顿时从屋里散发出一股潮湿腐朽的气味,我当闯进门里后,可把我吓坏了,差点吓个跟头,见到一口大红棺材冲着门前摆放着,在门口射进去的一缕强烈的光照在棺材上,是闪闪发着血红色的耀眼光芒……
我被吓得是“吗呀”一声惨叫,转头就向外跑去,在急忙的奔跑中一头撞在了三舅的怀里。三舅一把拉住我,见我惊惶失措的样子,脸都变了色急忙问:“小芳,你瞎跑个啥啊?”我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三舅不好了,见着鬼了,一口大红棺材发着血红色的光……”
三舅抚模着我的头说:“姑娘不要怕,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鬼呀,这是老冯家为他父亲准备的寿材,暂时存放在那里。但不管三舅怎么说,对我这个只有九岁的小女孩心中还是那么恐惧和怕得要命……
我站在门外老远的地方,抬起头又仔细的看着这间破房子,实在是太破了,因年久失修,墙上的泥土已片片月兑落下来,像是长了秃疮似的,那扇由葵花杆扎成的窗户上,糊着发了黑的窗户纸,已是千疮百孔,在风吹动下,发出沙沙响声,草房屋顶上茅草所剩无几,大部分已腐烂,草上长满了一层层厚厚的青苔。这房子也太矮了,大人得弯着腰才能走进去,屋里棚顶上,用小碗口粗的木杆支撑着,杆上绷着高梁秸秆,上面挂满了蜘蛛网……
三舅招呼着前来帮忙的几位乡亲,都行动起来,把那口红棺材抬了出来,而后又装在了牛车上,又对房子进行着维修,人们忙活着和了一大堆洋草泥,而后对房子里外抹着,像是给房穿上了件新衣,
这一抹呀,还别说,亮堂多了,又给房子顶上重新苫上了茅草,在屋里墙角旁用土坯垒起了一个锅台,把那口大铁锅安放在灶台上,扫完了棚后,又在炕上铺了一领新炕席,在窗户上又重新糊上了一层窗户纸,而后在纸上涂上了麻油,经过大家这么一收拾,房子真漂亮多了。
但就是觉得这屋子里太小了点,太矮了些,虽说屋子憋屈点,但是不管怎么说,总算自己有了个安身之处,总算有了个窝了!
顿时我就感觉到心花怒放,小孩子就是天真活泼,一时高兴,忘记了苦难,欢乐的围着房子跳了起来……
记得几个月后,在一个深秋的夜晚,天空中乌云密布,天黑得伸手都不见五指,屋子里点燃的那盏小煤油灯闪耀着鬼火般光亮……
突然间,一阵狂风刮起,摇撼着高大的树木,发出震天的吼声!一声声闷雷炸开后,震得是地动天摇,瞬间天空中落下瓢泼大雨……
大雨笼罩着苍茫大地,这间低矮的草房子在暴风骤雨中摇动着,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被这狂风卷走的危险……
屋子里点的那盏煤油灯,在风中晃动,微暗的灯火被吹灭,顿时屋子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随着“咔嚓”一声雷响后,房子顶上被掀起了一个盆口大小的洞,顷刻大雨从房顶上的洞处倾盆落下来,屋里积水像小溪一样在流淌着……
天空中不停地在电闪雷鸣,这雷就好像要在头顶上炸开一样,令人十分恐惧……两个小弟弟紧紧的抱住父亲的双腿,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吓得凄惨的嚎叫着,我用颤抖的哭声哄着两个弟弟说:“不要怕,有爸爸在咱们身旁,就是房子倒了也不要怕,一会儿雨就过去了。”这两个弟弟十分懂事,立刻停止了哭喊声……
父亲用那双大手抚模着我的头说:“怕什么,不就是下点雨吗?连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算什么男子汉,有爸爸在,什么也不要怕。”
此刻我们姐弟四人像四只小燕子似的依偎在爸爸臂膀下,父亲用双手拢住我们,用手拍打着我的头说:“任何困难都是人克服的,困难再大也难不倒英雄汉,世界上没有吃不了的苦,就看你有没有坚强的品格和顽强的意志,最后的胜利属于他们……”
风在不停的刮,雨在不停的下,一声惊雷闪电划破了黑暗的天空,借着闪电划出的光亮,清楚的看见屋里积满了水,这炕上也到处是水,真是无法在炕上睡觉了。我们姐弟四人都被淋得像个落汤鸡似的,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已无处安身,只好挤在没有漏雨的锅台上睡了……
我怎么也睡不着,看见父亲头顶着一块破麻袋片,用盆子一盆盆的向外面掏着积水,伴随着阵阵咳嗽声。我立即起来,随着父亲在向外面掏水,父亲关爱的说:“小芳,你睡觉去吧,不用掏了。”但是我心疼爸爸,还是舍不得离去。夜深了,雨也停了,见父亲拖着疲惫的身躯躺在地上那口大木柜上睡了……
大雨过后,乌云散开,碧蓝色的夜空又出现了万座星辰,宁静的深夜,只能听到青蛙的鼓燥声叫个不停……
次日凌晨,一轮火红的太阳从东方升起来,向大地、向人间洒下万道金色的霞光,在这片旷野的草甸子上一片绿绿葱葱的小草在微风吹动下不停在摇摆着,风中夹杂着水气特有的潮湿和清爽。放眼望去,远方的山还是那座山,眼前的树还是这棵树,但是经过了一个夜晚不间断的雨水洗涤,在冲刷掉积压多日的尘埃,终于还它们原来的面貌后,它们都突然亮丽起来,草甸子上,一株株小草盛开着野花,在阳光照耀下它看起来就像镀上了一层黄金般的光芒,散发着一种柔和亮丽光彩,在微风吹动下野花不断的摇动,将它最卑微的清香与美丽毫无保留的倾洒在这片土地上……
由于这夜大雨淋后,次日晚上我病了,嗓子疼得十分厉害,头痛得像要炸开一样,发高烧三十九度,便觉得再也支撑不了身体,一头扎在炕上,昏昏沉沉的在梦中睡去……
我梦见了妈妈,妈妈像从天空中飘落下来,站在了我的头前,用手抚模着我的头说:“小芳你在人间受苦了,跟妈妈走吧,妈妈带你去天堂。”她的目光是那么慈祥……
顿时我浑身像有一股炽热的暖流涌向心房,突然我坐了起来扑到妈妈的怀里,向她诉说着经历的人世间苦难,向她倾诉着离别后深切的思念。
突然间,我看见在我头上好像有一个七彩光环,眼前一片片金星在飞窜。
我呼喊着妈妈,然而妈妈好像是没有听到我的呼喊声,脚踏着七彩光环向天空中飘去……
一阵冷风把我从梦幻中吹醒,我睁开了含满泪水的双眼,模模糊糊看见父亲正用那双大手抚模着我发烫的额头,守护在我身旁,我忍着剧烈的头痛,此时我浑身大汗淋漓,支撑着身体想坐起来,但浑身像散了架子似的觉得天眩地转,眼前金星飞溅……
在那个年月里,穷人有病就得挺着,就连一片镇痛片也难求呀!全靠着肌体抗病的能力支撑着,要好了,就活命了;要是不好,就得命丧黄泉,多少年?多少代?受苦的穷人就是这么样活下来的……
我睁开朦胧的双眼,看见两个小弟弟正用那双小手捧着一碗香喷喷的小米粥站我头前,他用恳切的悲伤语调哽咽着说:“二姐,你昏睡两天了,水米没打牙呀,喝点粥吧!”说完后,弟弟把那碗粥递了过来,送到了我嘴边,我望着这碗小米粥,又看了看两个骨瘦如柴的弟弟,怎么也吃不下去,心里像刀扎的那样难受……
顿时双眼含满了泪水,两行热泪滴滴嗒嗒的掉进了粥碗里,我勉强的喝了两口粥,心情十分沉痛,在心里想家里可能早断粮食了吧,望着两个小弟一阵心酸哭了起来,哭得是那么悲切,弟弟认真的哄着我说:“二姐你别哭了,你都两天没吃什么了,这样会饿死的,我们吃野菜苞米粥了,你吃吧……
然后小弟弟用小勺把小米粥一口口的喂进我的口里……
顿时觉得一股暖流随同那一口口香喷喷的小米粥涌入我的心房,我再也无法按压住这情感,一把将小弟弟搂入怀里,亲吻着他的额头……
我终生难以忘怀,在我少年时代姐弟之间那种情感,深深地触动着我的心,在那种艰难困苦的生命岁月里,那种同生死、共患难的里程岁月……
大半个世纪的蹉跎岁月,像一阵风似的过去了……
但是我仍然那么珍惜着姐弟间的那种友谊和情怀,我以然像个母亲那样体贴关怀着我的弟弟……
后来是我又把他送入了部队,当了兵,在部队里提了干部,成为了一名优秀的解放军军官……
在我一生中都难以忘怀生活在闵家乡孙家屯那间破房里的往事……
接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