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后,康熙仍留高士奇在宫里看戏。墨玉怕又出纰漏,便和春云秋月一起安排茶事。到御花园的时候,小太监们在廊下安排果子点心,康熙和高士奇正坐着说话,一见她笑着说:“今天朕的乾清宫这茶房,可不用烧洗澡水了吧?”墨玉抿唇一笑,却不说话,康熙也不追问,转头继续跟高士奇说话。春云奉上茶盏,墨玉往康熙和高士奇案上添了一些茶水,躬身退下。
园边荷花塘临时搭了桌案,三阿哥、八阿哥和十二阿哥站在塘边赏荷,边上竟是容华和太子在下棋,十三和十四站着看,其他人坐着说笑,只少了四阿哥和大阿哥。
墨玉见真儿和柳儿站在柳阴下轻声说话,春云和秋月也正往那边去。想了想,也慢慢走过去,走近的时候,听见春云在问:“咦,怎么容华在和太子爷下棋?”真儿笑着答:“原本是十三阿哥和太子在下,容华姐姐在边上看的,后来姐姐说了棋,十三阿哥就笑着说姐姐是个中高手,硬是让了位给她。”墨玉听了,微微一笑,知道十三棋艺虽高,却并不爱好与人对弈,能捉个机会不下,必然不会轻易放弃。想到这里,转眼去看十三,原本专注的低头看下棋,仿佛知道她在看他,十三抬头对她微微一笑。墨玉回他一笑,想了想,慢慢走了过去。
走到近前,见容华以手支颌,秀眉微蹙,兰花指拈了一枚棋子,神情犹豫不决的样子,太子手里端着茶碗,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墨玉不精于此道,只觉得棋盘上已摆满棋子,想是已到最后关头。良久,容华还未下子,墨玉看着不耐,便往塘边去走。只听见身后容华笑道:“奴婢认输了。”太子呵呵一笑说:“你的棋艺比德妃娘娘宫里的慧珠也不相上下了。”容华笑着说:“奴婢也曾见过慧珠姐姐的棋艺,只觉得已近入神,这等程度,岂是容华守拙若愚之辈可比的。”太子哈哈道:“你太过谦了,你的棋艺定不在慧珠之下。”
墨玉回过头,见十三嘴角带笑,十四的神情却似乎不以为然,心中不禁有些疑惑。又突然想起当日在毓庆宫外看到容华的事情,今日看他们神情,听他们对话,令她只觉得当初自己是不是只是做了一梦?
待墨玉走到塘边,那边棋局结束,一群人也随着太子往塘边走过来。太子走到三阿哥边上道:“三弟对着这美景,又作出什么锦绣文章来了,也说出来让我们欣赏欣赏。”三阿哥的文才,一直最为康熙称道,所以太子有此一说。三阿哥笑笑说:“只是和八弟闲聊一会儿,就等着开戏呢。”
墨玉见太子等人过来,连忙站到一边,太子却笑道:“哟,墨玉在这里。原道皇阿玛身边只有个墨玉,今日可又多了个容华姑娘。”墨玉微微一笑,却不说话。十四正好站在墨玉边上,微不可闻的哼了一声,低声在墨玉耳边道:“你和她比,可相去甚远。”墨玉吃了一惊,转过头去看十四,见他表情似笑非笑,颇有深意。此时容华已走到身边,笑道:“姐姐何时来的?”墨玉笑笑说:“刚才来的,想想应该勉强还能帮上点忙。”容华笑着说:“姐姐在这里,我们几个心里才安稳些。”
太子又笑着说:“既无棋下,干等着开戏,倒有些无聊。难得御前两位才女都在,又如此好景致,不如三哥出个题,让两位对上一对,也能消磨些时间。”
墨玉赶紧笑着行礼道:“太子爷,皇上评墨玉‘古里精怪’四字,可见墨玉可谓胸无点墨的人,只是胡乱混过的,那里称得上有才,就且饶了奴婢吧。”容华只是笑而不语。
太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皇阿玛也评说,你有几分聪明,既如此,便也有几分才气在内了,又何必这么推辞。”
墨玉听他的口气变得有些不耐烦,心中暗道:“这太子爷心性骄横,谁都违抗他不得,一言不善便引出祸端。”不由抬眼去看远远坐着的康熙,还在笑吟吟的和高士奇说笑,似乎根本没注意这边的事情,心中想:“今日这事反正是躲不开了,索性应承,大不了直接认输,又能怎样。”这样一想,心中倒变得敞亮,笑道:“奴婢遵太子令。”见太子脸色缓和,心中又想:“如此喜怒形于色,与康熙只是形貌相近,而品性德行却是想去如此之远。”暗暗摇头。正想着,远远却看见大阿哥和四阿哥走过来,心中突然想起自己那笺的事情,不禁有些心神不宁,思绪纷乱,只觉面对着四阿哥很有些尴尬。
这边太子转头对三阿哥道:“三哥,如何?”三阿哥笑笑说:“既如此,我这里倒刚想到一个上联,且向两位求个下联罢。”说罢转头看看一池的荷花,塘中正有鱼儿游动,便笑着说:“这上联是,‘鱼游水面分开绿’。”太子笑道:“好上联。”转头来看墨玉和容华。
容华只是稍加思索便道:“奴婢的下联是‘蝶舞花下拨乱红’。”三阿哥笑道:“如此短时间便作此等下联,果然是才情不凡。”等了一会,不见墨玉回答,三阿哥问道:“墨玉?”墨玉拿定了直接投降的主意,就一心在想事情,根本没注意他们说什么,乍然听到三阿哥问,茫然答道:“啊?”三阿哥笑着说:“我这上联是‘鱼游水面分开绿’,等你的下联呢。”墨玉听了冲口而出:“鹤立松梢点破青。”她这句一出,一众人中有三四个都拿眼看她,她却不知,心中暗想:“这联原来如此容易对。”三阿哥笑着说:“果然好联,颇有些意境,倒强过我的上联。”墨玉这才回过神来,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原抱定认输的心,却如何又这样不由自主的逞了能,只觉十分苦恼。
正好此时,有小太监来传开戏,众人不再讨论,全随太子往戏台那里去。待众人走远,旁边有人叹了一口气,墨玉转头看是十四,带着无可奈何的神情看着她说:“你看杂书便看了,也不要逢人便拿出来炫耀,虽不是什么天大的错,但也须提防别人拿来做文章。刚才你一句下联,好几个人看着你,你没发现吗?”
墨玉心知是自己做事鲁莽,低头道:“我在想其他事,只觉得这句见过,便冲口而出了。”
十四见她低头苦恼的样子,突然一笑说:“你这自艾自怨的样子也真难得一见。”看看前面又说:“也别想太多,我刚才看看,应该就是八哥,十三哥和四哥几个人知道,不打紧。我要先到前面去了,你以后小心点就好。”
墨玉抬头对他点点头,十四安慰的对她一笑,转身走了。墨玉看着他走远,却不想前面四阿哥转头回来,隔得虽远,和他视线一触,墨玉便心里一慌,赶紧又低下头,咬着唇想:“为了那张笺,自己见到他就心虚,如同欠了他的债一般。”越想越恨,又觉得委屈憋闷,转念又恨恨的想,自己干嘛这样心虚,原本就没什么。打定主意下次和他对视,绝不转头认输。这样一想,她似乎觉得想到了绝妙的办法,想象着原本神情淡然的四阿哥在自己的注视下不自在的转头的情景,不禁暗自得意,竟有些盼着再和四阿哥面对面了。
斟茶的时候便故意自己把茶送到四阿哥面前,等他抬眼看她,谁知道他仿佛知道她打什么主意一样,一晚上都没有正眼看她一眼。倒是坐在边上的十三,终于忍不住轻轻对她说:“你一整晚就在这里来来去去的添茶,你可知道,我已经喝了你十几杯茶了,今儿晚上不用睡了。”墨玉心里又是气又是好笑,抿嘴走开,心想:“算了,来日方长。”想完又恨恨的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