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正对着他的目光,看了足足有十秒,平静道:“好,我会在香港,不过不是为你,Daddy也叫我留在香港,我还是住在天一苑罢,安雅园那边我住不合适。”
彩儿嫁出去以后,她在安雅园南面的屋子便空了下来,谢振寰和江心怡住在西边,谢飘儿尚在美国北美留学,不过这不妨碍她北面称王,而Daddy自己住在园子的东面。
本来就没有打算过我,倘若我搬进去可要住在哪里?Daddy那里是不可能的,彩儿和飘儿虽然空着房子,但是也不是为我留着的,况且我是什么身份,自讨没趣的事还是少做的好。即使彩儿高兴的时候会叫我一声姐,但凡我有点眼色也不能真的以为她拿我当姐姐,敢去住她的屋子。
好比女儿做了贵妃,外人尊你一声国丈,莫非自己还敢在皇帝面前摆老丈人的谱?
谢振寰把一串钥匙递到我手上,“天一苑太远了,你每天一个人出入不方便,你又没车。这是凯宾温泉顶层套房的钥匙,你住在那边去吧,你去过的。”
听到他提到这个地方,不由得脸上一烧——那原是荒唐的开始,一把夺过钥匙拎起箱子冷道:“谢谢,不过不用你这么担心,我倒是没什么不方便的。工作呢,我还需要回华越吗?”
他一手撑着墙,仿佛认真想了想道:“再说吧,需要的话再告诉你。”
我拖着行李箱快要走出这条街的时候,听到他在后头大声道:“要不要去湾仔吃排挡?”
湾仔,两个字敲在心头,当初是谁牵着我的手,走在传媒的面前;是哪一个从来没有吃过排挡的人,兴致勃勃地坐在人声鼎沸中,坐在满是油污的矮桌边喝着劣质的啤酒,点着也许不干净的生蚝海鲜,像恋爱中的每一对普通情侣那样。
仿佛一下子被这两个字抽去了力气,艰难转身勉强笑道:“那种地方何尝是你去的。”
谢振寰不屑道:“凌啸风去得,为何我就去不得。”说着快步走上前来,要从我手中接过箱子,“不去算了,活该自己饿死。走吧,我先送你去凯宾温泉。”
轻声说道:“我走过去吧。”不是矫情,而是只想一个人,想一个人这么走着去,不管这么做现不现实,只是迫切地需要行走来呼出胸中的气,不然就像要被憋死一般。
他干脆不跟我多说,直接使力抢了我的箱子,也不理我,自顾自地朝前道:“爱来不来,不跟上一会自己找地方住。”
钥匙刚才已经放在了箱子里,钱也在里头,叹了口气只好跟上去,这么一前一后穿了两三条街走到了华越大厦的停车场,还是那辆加长林肯,他一面把我的行李箱塞进后备箱,一面不耐烦道:“你还不上去?脑子又抽了?”
默默地上车,跟从前互相嘲讽剑拔弩张不同,一路上都是一言不发,任眼前繁华流光掠过窗外,仿佛是在灯红酒绿穿梭了岁月。
车子缓缓地驶入了凯宾温泉,完全停稳后谢振寰突然取下车钥匙扔给我,闷声闷气道:“以后你开吧,不然每天打计程车出门惹人笑话。”
我接住后又丢了回去,淡笑道:“我怕的东西很多,怕死,怕没钱花,怕被别人打骂,怕这么过一辈子死不瞑目,就是不怕人笑话,从小到大被人笑话的还少吗?况且,之前我没有车,你怎么不担心我被人笑话。”
这一下子惹恼了他,要不是我开门下车,险些就要挨他的一掌,只听他骂道:“你有病?说这么一堆恶心谁?”说着又把钥匙砸过来——谁也不让谁,我敢说如果我把钥匙再丢回去的话,今天一晚上可以这么在这里对峙一夜。
他见我把车钥匙收了起来,这才语气缓下来,“我和你,不分彼此。”
这句话又惊得我一怔,下意识地停住脚步,他这个人说话简直从来没有铺垫,莫名其妙。
大约他也终于意识到这话说得不妥,忙追上几步掩饰道:“我……送你上去吧。”
我笑着摇摇头,从他手里接过行李箱,拒绝道:“这样不好,以后也别来了。”教训他的话说过很多次,再多说无益,不如好与不好这样简洁分明的语言。
“喂,你要搞清楚,这是我的屋子,我几时想去都是随时去的!”谢振寰闻言不高兴叫道,我没有理他,抬手按了电梯门。
想必我回来是许多人乐见其成的——茶余饭后便又多了一些隐秘的谈资,所以当电梯门一打开,走出来华越咨询部的一名主管Anton,一见我真是又惊又喜道:“这不是宸姐吗?几时回香港了啊?前几日心姐仿佛一直在登报找你,看来你嫁到加拿大真是太滋润了,都忘了香港这边的人。”
哎,又是一个心里不大有成算的人,我与啸风这么久都不见婚讯传来,就猜不到有什么事么?
面上却仍然不变色,笑道:“哪里,只是有些事耽搁了,明天就会跟心女联系的,好久没来香港,怪想你们的。”
Anton不期我这样热情地答话,正要说什么,谢振寰抢先道:“Anton,我现在坐你的车去人间四月,你去开过来吧。”
Anton虽是疑惑,倒也没
多说什么,应了一声便去了。
那时我已经走进了电梯,门合上之前,谢振寰赶在那一瞬间快速说道:“晚上9点半,人间四月,你必须来。”
Shit!此刻门已经关上,电梯上行,我便没有机会告诉他我不想去,按照他的性子,就是当我默认了。
可是我不打算去的。
在浴室中满满放了一池的温水,舒缓着从身到心的疲惫,套房里铺天盖地全是谢振寰的气息,毫不掩饰的男性的霸气提醒着我在这里发生过的两次荒唐。
倘若从第一次,就没有来过这里,就不会开始一次致命的纠缠,大约他也不会上瘾,我也不必被发配去人间四月,也不会在那里遇到啸风,一切都会是平静的,也许仍然会没有钱,也许会被啸风找到,谁知道呢?人生就像小说,没有翻到明天的一章,就猜不到情节。
略略洗了一下倒头昏睡起来,直到手机反复震动得我实在没办法装作没听见才只好接起来道:“喂,你好,哪位?”
谢振寰十分不满的声音,:“说好九点半,现在快11点了,你人在哪?”他这个人就是这样,邀请与要求从来分不清。
“知道了。”简单地应了一声便挂了电话,叹了口气艰难地爬起来取了件衣服换上,又在镜前略略整理了一番,并没有过多的化妆,反正女只为悦己者容。
下楼钻进加长林肯,一直到发动的那一刻手还有些抖——我何尝开过这么好的车,一路上便开得极慢,明明二十分钟的车程,活活被我开成了三十五分钟。
直到11点半过了,我才出现在人间四月,不过这不妨事,对于本港的达官贵人红男绿女,这个时间是夜生活刚刚开始。
刚走进人间四月的幽暗长廊,只见乐宇峰像见了鬼一样叫道:“宸姐,竟然是你啊!今晚真是热闹了,心姐太有面子了!连你都远渡重洋,我没看错吧。”从那次我替他手下垫付医疗费后,乐宇峰对我的态度大有改观。
正要答话,一束浓重爽朗的女声传过来,“宸女!你果真来了,我还当振寰骗我开心呢!”
接着便是心怡的拥抱,不由分说将我拖进了大厅,她挽着我边走边说:“果然是瘦多了,可见女人流产有多伤身体,这回回来要好好补一下,前些日子DoctorTang还在的,等他再来了给你开几个好的保养方子。”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我只笑着听,不觉便已来到众人面前。
心怡大约是已经知道我和啸风之间的状况,趁机当着众人的面推销我道:“怎么样,我这个伴娘够分量吧,是不是在座的单身汉都羡慕嫉妒啊?”说着还朝谢振寰眨眨眼睛,“别人不说,振寰就是头一个嫉妒的,恨我抢了他姐姐。”
我回头一看,他的目光竟有些慌乱,忙忙地转开。
如此跟众人寒暄了一番,心怡便亲昵地拉着我的手找了一处坐下,“你今天刚回来住在哪?你也不提前同我说一声,我好给你做安排。”她现在已然是谢家的女主人了。
我听她这么问,心中一慌——
颍川之言:谁说她什么都不怕。
她怕死,怕穷,怕孤单,怕被人伤害,可是她更怕死不瞑目——倘若这一生一次都不敢爱,固然没有伤害,可那才真是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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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振寰十分不满的声音,:“说好收藏的,现在都几天了,怎么收藏还不到600?”他这个人就是这样,邀请与要求从来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