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只虎记得他上次离开这个梦中世界的时候,当时因为专注理解千层塔的结构而引发心量变化,那时心量变化巨烈,同时引动与之对应的身外世界变化,将旷智树等人震开。
有哥们儿叹道:“你这样两个世界来回跑,时间长了,大家很难把故事的内容连贯起来的,再加上你更新超慢……难道说你是铁了心要被众人唾弃的么?”呃……哥啊,看故事嘛,急个啥,讲故事的人都不急,听故事的人更加不用急了。换个想法嘛,想想自己长生不老,青春永驻,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这心态下你干啥都不急的,何况听故事?就算听个几年、十几年……咦,亿万劫都挺过来了,还急几十年干嘛?
咱们继续。
尤只虎在两个世界之间转换的次数越来越多,不仅已渐成习惯,同时也渐能接受每个世界的真实性。他这段时间有了一些新的体会,隐隐觉得这不是什么平行世界,而是两个世界都在各自的设定中,观念设定的不同,形成了不同的世界。但为什么他会出现这样的状况,石重贵会出现这样的状况,而别人没有,却是他一时没法解释清楚的。
他这次又来到这边的世界,第一眼正见厄里斯在他身边看着他,立刻想起上次离开之前,自己正在面对千层塔,因为有些累,说要休息一会儿。
此时他也不想多说话,只是向厄里斯等人摆了摆手,示意大家离他远些,便又再次重新专注起来。
他上次在这个世界中的时候,已经将千层塔的整个结构细节复制进元婴中,并且体会到元婴的每一个运转细节都在和身外世界关联,就像身外世界中,有一部分已经变成了他的身体一般,或者就在他身体中似的。
他内视着元婴中央的千层塔,体会这个缩小版的千层塔的每一个微细的运动,都在和外面那个千层塔丝丝相联,似乎他对元婴中的千层塔施加的每一个心念头,也会对应在身外那个千层塔中。
突然暗道:“我记得《梦醒修真录》一书中,主人公曾经直接把观心院装进他身体里面去,当时我觉得奇怪不解,现在我突然明白其中道理了,因为那主人公的心量比我大,对身外世界的影响范围、影响程度自然也比我大,我这样的心量都能感受心灵的控制力在向身体外面延伸,何况那故事的主人公是地藏菩萨,菩萨心量多大啊,自然能将观心院之类的一大堆事物,直接装进身体里面去了吧。”
他却忘了,他当年学东方哲学的时候,曾在佛经中看到过,佛菩萨心量之大,常常观三千世界就像观手掌中的小水果一般,何况观心院这样的小图书馆?话说当年孙猴子逃不出如来手掌心,正是因为对方心量之大,不管他逃到何处,都在对方心量含盖之中,对方是实在不想和他玩了,才把手掌变成五根柱子让他在那儿撒泡尿就回来。否则任由孙猴子跑下去,就算累成死猴子,也逃不出去的。
他也不管小说中的故事真假难辨,只管这么一对比印证,似乎找到了自证的依据一般,当下信心又提升不少。
那元婴中的千层塔很快将种种结构展现出来,但整个结构却有好几处模糊的地方,尤只虎专注内视,那模糊处依然无法看清晰,他奇道:“咦,这算啥?整个塔都进来了,几个点却模拟不出来么?”
但转眼他便已知其中道理,他模糊之处是他的元婴不能理解的地方。他的元婴代表着他的心量涵盖能力,这种涵盖能力既包括了对身外世界的理解程度,也包括了对身外世界的影响程度。凡是他元婴能理解处,全都依样画葫芦般地映照出来了。而这几处,不是他此时元婴所代表的智慧能理解的,只好随便打个补丁贴在那儿,算是囫囵过去。
他感受到身心内外在共振,忍不住伸手去触模那身外的千层塔。
要知道那千层塔与他之间有着几十米的距离,他此时盘坐着,却大感那塔就在面前,伸手可触。而且那塔的大小似乎也变了,并不像初时那么巨大雄伟,此时仿佛就和他坐着的上半身差不多大小,可以平视。
那厄里斯等人见他坐在原地,伸出右臂在身前晃动,一时不解,奇道:“小猫在干嘛?好像端公在招魂似的。”
转头看到飞珠忙着写个不停,探头看去,却见飞珠正在本子上用笔画着尤只虎此时的姿势,顺便还把厄里斯刚才说的话也当作注脚给批在下面:“一旁有女神厄里斯说,那动作像是端公在招魂。”
厄里斯苦笑道:“你们这记录还真详细啊……难怪江湖上有啥需要探听的,只要找到你们赖家,总是能打听出一大堆传说来。”
她心中一动,对飞珠道:“说起来,我正想打听一个事……。”
冰蓝在一旁道:“我们要收咨询费的,不同的事收费不同……。”
厄里斯冷笑道:“嘿嘿,居然有人敢找本姑娘要钱,这样好了,我不杀你们,换一个消息如何?”她这强卖强买的作法,是压根儿没将冰蓝飞珠放在眼里,言下之意是,两个小姑娘如果懂事,就送我一个消息,如果不懂事,我就取了你们两位的命吧。
冰蓝飞珠脸色大变,同时向后退出一步。可这两人的速度哪能逃得过厄里斯那比闪电还快的动作?当下人未站稳,已被厄里斯出手摁住各自的肩。两人只觉肩上大力压下,双腿无法站立,硬生生地跪了下来。
冰蓝知道这女子从来都是率性而行的人,稍不如意就可能下狠手,立时急叫道:“赖家与江湖上所有门派都交好,你如果杀了我们,江湖上所有门派都必然与你为敌!”飞珠也叫道:“你今后就不会遇上急需消息的时候么?你今天杀了我们,到时候找谁去?”
厄里斯一怔,想到这两个小姑娘所说的话未必不实。那江湖上的人为了打听种种消息,都与赖家过从甚密,自己任着性子杀了这两个人虽然是小事,可留下的潜在祸害却不小。她虽然清高孤傲,但也明白一个理,以自己的能力,那天下能杀自己的人可不少……念及此,她放松手掌,对两人笑道:“难怪你们两个没太大本事,也敢在江湖上乱走,果然是有所恃呢。”
她说完话即走开,回到原处,余光过处,看了看不远处的旷智树,正若无其事地盯着尤只虎,她心中暗笑道:“刚才我奔向冰蓝飞珠的时候,隐约瞧见这小子袖口闪过一物,似乎想从背后偷袭我,后来见我没有下狠手,才又将东西藏了起来。嘿嘿,这小子喜欢那对小妮子,居然连命都不要,真是色胆包天了,也算是一个情种。”
那旷智树刚才见厄里斯发难,怕冰蓝飞珠姐妹就此香消玉殒,他心中大急,当下准备偷袭,可没想到冰蓝飞珠颇有自保之法,他又怕惹火烧身,赶紧做出没事人的样子。哪里知道他这条命刚才已经在生死关上走了一遭,厄里斯不对他下手,纯粹是因为她自己现在处在热恋中,顺手放过天下有情人而已。
那双胞胎姐妹一站起来,冰蓝立刻道:“刚才的事也要记下来!”飞珠走笔如飞,道:“正在记呢,女神厄里斯不讲江湖义气,想买东西又不想给钱,对冰蓝飞珠姐妹用强,两姐妹大义凛然、无所畏惧、坦然面对、智斗强权……。”
这两人明知厄里斯就在眼前,竟公然一边写一边大声念出来,让厄里斯哭笑不得,多听几句,厄里斯终于忍不住大笑道:“哎,你们俩还真是有趣,我算服了你们。”
冰蓝飞珠闻言一愣,没想到厄里斯并没继续为刚才的事着恼,方知此女神并非她们想像的是一个心胸狭隘之人,只是一个纯粹率性的女神,压根儿没将她们的恶毒记录放在心上。两人一时又觉得自己太小气,索然无趣起来。
但见旷智树在不远处向她们树大拇指,似乎在夸两位无惧厄里斯这样的恶霸,那飞珠心中正有气,立刻又写道:“那旷智树一个大男人,自号高手,见两个小姑娘被人欺负,却不敢出手相助,懦弱之极。”
旷智树闻言大苦,暗暗急道:“这记录也太离谱了,她们哪里知道当时我复杂的内心活动啊,她们观念中有实事求是这句话吗……这这这……。”
这边的尤只虎没有注意到身外厄里斯等人的事,只是试探着眼前的千层塔,当他把手伸向千层塔内几个模糊暗点的时候,立刻感到内中有一股大力将他拽住。
他一惊,暗暗急道:“哎呀,谁在里面拉我?!”但转眼又明白:“不对,这不像是有人在拉我,应该是这塔的结构所涵盖的那个能,它的量比我大!”
他被这明显的量差拖住,左右挣扎不动,反是觉得体内元婴涌出一股巨大的能场向外疯狂倾泄。就像本来平静流动的河水,突然遭遇了一个落差极大的悬崖,所有的水猛地向深渊倒进去一般。
尤只虎大惊道:“哎呀呀!那小说里的主人公是把自己虚怀若谷,让别人的能量流进来,我这倒霉鬼怎么成了别人的菜!”
他越是提力,那向外流动感越快,根本无法停止下来。
他不像厄里斯这样的人,有着丰富的修行经验,面对种种异境,有极强的应变能力。他只能从他有限的际遇中去寻找点点知识,而他唯一能想到的摆月兑此困境的办法,就是赶紧转到另一个世界中去,不仅摆月兑现在的困境,干脆连这世界一起摆月兑掉。
他抛开对现状的紧张关注,一念沉进对另外那个世界的观想中去。在眼前这个世界中的他,倒是非常善于专注,那另一个世界的形象立刻就被他观想出来。
可结果却不如他想像的那样,可以直接回到那个所谓真实的世界中去,反而是那千层塔依然牢牢地将他拖住,不断将他观想出来的世界画面,在他眼前摧毁。他反反复复地进入那真实世界的形相中,又总是在世界边缘处看见那世界崩溃,自己再次回到千层塔面前。
他惶恐起来,急道:“今天我要死在这个地方了!”
这生死关头,除了保命,什么也能不顾了。他狠下心来,坚决不管那千层塔对自己的影响,一心只朝着原来的世界形相中去。
他在修行道上,曾经比好多人都修得快,就是因为他不仅善于专注,而且是一种极其不可思议的专注,常常能在他兴趣投入的地方达到心无旁鹫的地步。这种能力使他此时很快将千层塔的影响抛开,硬生生地将原来的世界观想出来。
千层塔所在的世界立刻开始崩塌,山川大地、人物风景在越发模糊中渐渐褪去,新的世界缓缓成相,他隐隐看到自己仍然坐在妙僧的方丈室中。四周的景物越来越清晰,他心中一喜,暗道:“千层塔再厉害,我总有逃月兑的法子。”
谁知他此时的观念设定并没有彻底转换完成,这念一起,那千层塔的影响立刻重新出现在身体感触中来。
尤只虎的整个身体立刻感受到两个世界如拔河一般的牵扯,眼前不仅仅是来回交错的两个世界的影像,同时他自己的身体感官也在两种形象中闪变转换。一会儿是今生的学生模样,一会儿又是那游走江湖的仙侠形象。一时间他开始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他自己,只觉得两个形象都是,又或者两个形象都不是。
在极短的时间内,他就被两个完全不同的力道来回折腾了上百次,那身心感触甚至已来不及反应种种痛苦,只是眼花缭乱地变来变去。
就在他极度困惑的一刻,整个眼前的景像,包括他的身体,轰然一声,瞬间崩塌成亿万无量的碎片。这碎片有星河、有尘埃、有种种微粒、有各种时空变迁的痕迹,在互相交错,相互碰撞。这无量之多的碎片又在重新组合,重新关联,重新相互支撑,搭建起一个新的世界出来。
他觉得整个自己就是一团乱,有无量个自己在此起彼落,有的是女身,有的是男身,有的是老人,有的是小孩,有的是英雄,有的是懦夫,有的善良,有的丑恶,有的正义凛然,有的猥琐恶龊。甚至有的是走兽,有的是飞禽,有的是昆虫,有的是怪物,有的是神仙,有的是鬼魅……太多的形象,就像他一个人在演一场电影,每个角色都是他,但所有的角色又赋予了不同的样子和性格特征。
不仅如此,那些所有的角色又都关联着与之相应的时间和空间背景,有的在星空下畅游,有的在学校里面埋头念书,有的在恋爱,有的在孤独,有的在思考,有的在游戏,有的在生死边缘,有的初生来到世界。
咦,他这状态就像偶们做梦一般,梦里面的每个角色,包括自己,其实都是做梦者造出来的,可每个角色都有不同的特性。都像是独立的,都像是与梦中的你对立的。
他无法分别判断,只觉得太累太累,眼前的景象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一会儿寂静如虚空,一会儿喧嚣如战场。只觉得太多观念的设定,在此时交战,相似同性的部分组合在一起,有冲突矛盾的部分自然消灭,一切一切,都是为了主体那个“我”的生存,都是为了主体那个“我”的根本需要。
尤只虎被这杂乱的画面和感触折腾得渐觉疲惫,渐感昏沉,最后失去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趴在一张床上,向四周了看了看,这是一间小屋,屋内除了一张床、一张板凳和一个马桶以外,空空荡荡的。有一扇小窗在墙的上方,微有些光亮透出来。
他试着体会了一体感触,四肢活动自如,并不难受,甚至有些清爽。他努力回想着刚才的事,然后尽力用他能记得起的理论来解释。
坐在床边好一会儿,他才自言自语道:“如果我理解得没错的话,刚才是潜意识为了生存的需要,把两个世界的观念设定重新组合了,消去了相互矛盾、相互牵绊的一部分,合二为一,形成了一个有利于继续生存下去的整体观念设定。”
不管这能不能自圆其说,但起码他现在不用面对千层塔的夺命催逼,大感轻松。
他走到门边,却发现那门是被锁上的,透过门上的一小块玻璃,他见到外面有来来往往的人在走动,这些人都穿着白大褂,像是医生。这时,他也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的,像是一套病人专用的住院服。
正在疑惑处,忽然有一位护士模样的小姐打开了门,对他笑道:“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你可以去大厅和其他人交流一下。”
尤只虎满月复疑虑,正要转身,忽见走廊一侧有人在对着电话道:“是啊,这里CD市精神病研究中心……。”
他惊叫起来:“这里是精神病院!谁把我弄进来的?!我哪会有病?我正常得很!”
说罢转身就跑,身后两个粗壮的男护士扑上来将他摁倒在地,他高叫道:“我没病!”那两个男人笑道:“疯子都这么说的。”
说罢两人将他提起来扔回刚才那个房间,又关上了门。
尤只虎在房间内大叫大吼,完全没人理会,好一会儿,他终于累了,退回到床边发呆,细细想着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良久过后,他慢慢冷静下来,开始寻思:“我的猜测大概是正确的,潜意识为了主体生存的需要,让我从两个世界来回的折腾中解月兑出来,把两个世界背后的观念设定打破又重新组合……我现在的人生,就该是在重新设定后的世界中。”
但转念又想到:“也有另一种可能,特斯拉老大说过,有人在用极高明的手段修改宇宙层面的潜意识设定……可如果真有人修改了这个设定,这世界对其他人而言,也是正常合理的世界,不会有人记得曾经是什么样子,因为所谓曾经的世界样子,对其他人而言,根本就没存在过。为什么我会记得过去呢?”
很快他又找到解释,暗道:“也许是因为我当初一直在两个世界设定中穿梭,因此世界被改动的时候,由于我不在这个世界中,因此这个世界的变化对我的记忆影响不大。”
这些观点概念,一部分源于他对前生学识的记忆,一部分源于特斯拉经常的聊天内容,他在概念上都能明白,此时用来安慰他自己,正好合适。
他试着观想从前生活的世界,不管是哪部分内容,不管是从前现实的世界,还是所谓梦中的世界,他的观想都只能停在意识想像层面,没办法将画面调出来,也就是没办法直接看到了。他心中一凉,暗道:“呃……我的观想能力消失了,没这个能力,我就是一个超级普通的俗人了……不,我连普通人都不如了,在这个重新整合后的世界里,我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他这些猜测此时都没办法得到印证,只是瞎想。
却见门被打开,一个护士领着几个人走进来,对他笑道:“你的朋友又来看你啦。”
尤只虎一抬头,正见旷智树、冰蓝和飞珠三人,他正想欢呼,却异样地发现,这三个人扮相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那旷智树一看就是二十五六的人了,一身笔挺的西装,咋都是个很讲究的成年人。冰蓝和飞珠也一样,成熟美艳,靓丽佳人,怎么看也不像是高中生。
尤只虎一愣,旷智树笑道:“怎么了?又不认识人啦?你这毛病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说着他转头向一旁的护士问道:“咦,护士小姐,他最近还有没有再说前世啊、外星人啊、修真啊、特异功能啊、神界的人啊、超能力啊之类的话?”
那护士小姐笑道:“还好啦,最近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我没病’。”
冰蓝飞珠同时莞尔一笑,齐声道:“这话可是这里的人的共同语言。”
尤只虎此时的神经绷得极紧,瞪着三人,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仿佛一切都不真实,但又找不到什么是真实的感觉。他只是这样盯着,不是不想说话,是无话可说,不知道说什么好,似乎说什么、问什么,都没有太多实质意义似的。
三人看他呆头呆脑的样子,不禁摇头,冰蓝道:“他这样下去,会不会变成植物人?”飞珠笑道:“植物人是植物人,傻瓜是傻瓜,他这样下去,只会变成傻瓜,哪会变成植物人?”旷智树叹道:“自从他父母生意破产自杀以后,他受的刺激太大了,换作是我,说不定也是这模样……。”
冰蓝点头道:“也不全是这个原因呢,我觉得他当年念书的时候,整天沉迷在玄幻小说的世界里面,造成他月兑离现实,这也是其中原因之一。”旷智树苦笑道:“你们组妹俩办的那个人生预测咨询公司,给人测风水、算命、卖吉祥物,不更是沉迷在玄幻世界里么?”飞珠瞪着他道:“我们那是做生意!”旷智树笑道:“骗人钱财的生意。”冰蓝摇头道:“你不懂别瞎说,风水命理学是有道理的。”旷智树笑道:“自己瞎编的道理呗。”
尤只虎虽然不说话,但对这三人说的话却听得清清楚楚,心中盘算道:“不管我说什么,他们都不会当真的,这世界只怕已经没人能证明我了……他们潜意识中的设定已经改变了,对他们而言,现在的世界就是从来就有的世界,本来如此。我的记忆,对他们而言,根本不曾发生过。”
他念头转得极快,推演着如何才能从这里逃出去的种种可能。
他想得很专注,渐渐对三人的话充耳不闻,脑中只是想着诸如打倒看护人员、翻墙出院、亡命天涯之类的事,但想得多了,却又不自觉地衍生出另一个问题:“我出去找谁呢?我出去的目的是什么呢?从旷智树他们的对话来看,我所认可的人生经历,全是幻想,根本没有存在过,而且我父母居然也破产了、自杀了……我出去怎么生活呢?”
没想到盘算了半天,居然得出一个结论:以他现在的状态,呆在精神病院是最好的选择,起码有房住,有饭吃。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耷拉着头,长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自我保护,潜意识的自我保护,他……果然太会保护我了,连怎么生活下去,都替我想好了。”
他口中所说的他,当然是对潜意识的代称。可旷智树三人哪里知道他的意思,听他如此一说,都在暗道:“这小子又开始进入幻想世界了……唉,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醒得过来。”
这三人念着高中同学那一场友情,时常过来看望他,但每次总是很失望。他们开始时还聊着尤只虎的病情,渐渐聊到过去的人生经历,回忆起当初在高中时的尤只虎。
尤只虎听着这群人的话,心中暗道:“这些记忆对他们而言,就是真实的,对我而言,算是什么?假的?真的?”深想一下,又忍不住暗道:“就算回到从前,我的人生经历就是真实的么?因为我有回忆,所以这些就真得发生过么?”想得多了,终于开始愁起来:“人的一生中,到底有什么是真实的?我经历了那么些事,到底是潜意识中的观念设定所演的一出戏,还是根本就未曾发生过?或者就只是一些画面影像而已……。”
忽然间,他想起他的经历和做梦很相似(咦,他这次终于跟上作者的思维了),在梦中的时候,一切都好真实,有世界、有人物、有爱人、有朋友、有自己喜欢的、有自己不喜欢的,自己在梦中非常投入地喜怒哀乐,非常投入的和梦中每个人交往,非常投入地爱梦中的人,恨梦中的人……可一旦梦醒过来,梦中的自己和梦中的一切,又全都消失了。
他抬起头看着三人聊天,暗道:“他们是真实的么?如果他们是真实的,我记忆中的他们难道是假的?可如果他们是假的,我记忆中的世界,却没人认同,反而只有我一个人认同那是真实的……这和我们平日里面见的疯子有什么区别?”
忽然间他又苦笑起来:“潜意识还真会安排,像我这样的状况,在现实世界中,真得只有进精神病院,才是最合理的选择。”
他陷入从未有过的苦恼,突然间他产生了从前未曾遇到过的两个问题,一个是“我到底是谁”,另一个则是“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可这两个问题哪是他的智慧能想通的?这世上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大哲学家和大科学家都在想这两个问题。可结果却是,有想通的,挥挥手告别红尘,不带走一丝云彩地溜了,没想通的,也是挥挥手告别红尘,带着蓬头垢面的样子住进精神病院了。还有不少想来走火入魔的,想破了脑袋,没脸见人,自杀以谢天下;也有的干脆放弃瞎想,更深入地投入红尘中,和众姐姐妹妹缠绵寻死去了……欲仙欲死,不是寻死么?
旷智树三人聊得一会儿,见他始终不说话,只是发呆,知道他的病没有丝毫的好转,便悄悄地离开了。
尤只虎想得极深,他没并有注意到,他的问题早闯进了死胡同,没有答案。只是因为他没处可去,更没有人生意义在心灵上得以支撑,使他能没有幻想和期盼地安住于此。
他每天除了睡觉吃饭,就是在想诸如“我是谁”、“这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之类的问题,有时候似有所悟,他便开心得手舞足蹈,有时候又将刚才所悟的否定掉了,难免又黯然神伤。
他一个人这么做微感寂寞,渐渐开始和床对话,和门对话,有窗户对话,想像厄里斯或安冬在身边,和她们对话。
这期间旷智树等人每两三个月就会回来看他一次,但见他越来越痴呆,越来越不正常,越来越自我封闭,大家对他也越加失望起来,总道他这一生是彻底完了。由于旷智树等人每次来看他时,总是没法和他交流,只能看着他发呆,只能看着他自言自语,渐渐地大家也不愿意来看望他了,怕见到他这个样子,让大家都难受。
尤只虎自己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是沉迷其中,他常常看着枕头,对枕头说道:“你看你,你作为一个事物,其实你是在不断变化的,从棉花变成布,又从布变成枕头,今后也会烂掉,这个变化过程从没有停止过,现在的你已经和刚才的你,早已完全不同了,可为什么我会把一段不间断的运动当作是一个固定的事物呢?而且我也和你一样,我也是在不断变化的,从本质上讲,我们都是基本微粒构成的运动现象,最基本的变化内容是一样的,可为什么我这个变化过程,看不出你正在进行的变化过程呢?”
随着日子一天天推移,他对整个房间的一切了如指掌。不仅闭着眼睛都能准确无误地走到任何一个位置,甚至他画在墙上的任何一个涂鸦,都能不用眼睛地直接找到。有时候说话累了,不想睁开眼睛,却又不想躺下,他便闭着眼睛在房间内走来走去,闭着眼睛和房间内的摆设说话,就像他真得看到了床、真得看到了墙、真得看到了房间内任何事物一般。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房间呆了多久,几个月?几年?他不清楚。最初那段日子,他还和其他病人一样,偶尔出去散散步,后来他完全不想出去了,仿佛这个房间就是他的整个世界,这个房间就是他的一切人生了。他也不知道旷智树等人来看过他多少次了,只是大概记得最近的一次就是在刚才,是因为冰蓝结婚了,三人顺道过来给他送喜糖,可看到他总是发呆的样子,大家心情也被坏了不少,坐了几分钟,便很快离开了。
其实此时尤只虎的性情已经相当自我封闭,见旷智树等人离开,他反而如释重负,毕竟他现在很不喜欢和人交流,他宁愿和床交流,和墙交流,和门窗交流。他觉得这些事物反而懂他,理解他。事实上,他早已在这种诡异的交流过程中,渐渐分不清到底他是在自言自语,自问自答,还是那床、那枕头、那墙、那门窗,真得是在和他说话了。
果其不然,旷智树等人才一离开,他便听到那门在笑道:“他们真是烦人,每次来看你,尽说些无聊的话,我早就想把他们关在外面了。”那墙也乐道:“他们那些人哪里知道这里的快乐,有人管饭,有人管住,啥事都不用操心,多美的日子啊。”那床更是嘻嘻笑道:“什么时候想睡就睡,根本不用遵守任何作息制度,外面的世界哪有这么自由啊。”
尤只虎连连点头,笑道:“是啊是啊,而且在这里面,根本不用担心谁会害自己,也不用担心谁来抢天机剑,与世无争呢。”
那窗户忽然叫起来:“哎呀,那叫杨曼菲的漂亮女护士又来了,这次是给你理发还是吃药啊?”尤只虎摇头道:“虽然她长得漂亮,可我还是觉得厄里斯好。”
那叫杨曼菲的护士进门后,对尤只虎笑道:“吃药时间到,今天要不要出去走走?今天院里举办游乐活动,大家都会参加哦。你也来?”
尤只虎只是摇摇头,那板凳忽然笑起来:“嘿嘿,她今天穿的红色底裤。”那窗户在一旁骂道:“好恶心的家伙!有你这么变态的么?我可从来都不**人家的内衣!”枕头乐道:“那是因为你长得太高,看不着呗。”
尤只虎咧嘴一笑,不加评论。
那杨曼菲见他忽然笑了起来,奇道:“你笑什么?是不是今天终于想通了,愿意出去活动一下了?”
尤只虎摇头乐道:“他们说你今天穿的底裤是红色的,呵呵。”
杨曼菲一惊,脸上立刻菲红起来,骂了一声:“变态!他们是谁?”本来想转身就走,可想到这人还没吃药,便没有好气地把药递给他,道:“吃吧!吃了这药就该死了!”她心中却在暗道:“这人是怎么知道我的内衣颜色的?”
她低头看了一会儿,并不觉得自己的服饰走露了春光,一时不解。
尤只虎接过药来,正准备吞下去,却听见那药丸在阴脸地说道:“把我吞下去吧,你的人生就此终结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一怔,直愣愣地看着那药,猛然感到一股强烈的、极不舒服的感触涌向胸口,整个身体跟着颤抖起来,他听见所有的细胞都在恐惧中说道:“吃不得!吃不得!千万不要吃!真要吃了,大家一起玩完了。”
可貌似也有另外的细胞不是那么合作,在骂道:“那傻瓜没脑子,一定会吃的!只要那美女再说一次‘你吃吧’,他就一定会吃了的!”也有的细胞在哭道:“完了,这辈子做了疯子还不够,又要做死人了。”还有另外一些比较豁达的细胞满不在乎,笑道:“没事,他死了正好,咱们大家一拍两散,各人收拾一下,再找新主子去。”
尤只虎拿着药想了片刻,便还给了杨曼菲。他心中念头转得极快,太多太多思绪在此刻集中起来。
他想到,这个女人的名字,他似曾相识,他从前对潜意识有着深刻的研究,知道人不会对一件事、一个物、一个人凭空产生似曾相识的感觉,其背后一定有非常确定的原因所在,只是大多数普通人未必能找得到造成这种“似曾相识”感的原由。
他又想到,自己和这些床啊、板凳啊、门窗啊之类的事物说话,并不是因为他们会说话,而是因为自己那个“能”,在专注的过程中,引发了量变,将从前的“能知”范围改变了、延伸了、外化了。但这个新的“能知”能力,却顺着的这些日子的用心习惯(与这些事物对话的习惯),把能力对应在了新的结构应用上。
说简单点就是,就是他影响身外事物的能力改变了,但这个现象却表现为,并不是他直接去影响这些事,而是让他认为这些事物可以和他勾通了,通过勾通而改变。
他还想到,这个药有毒应该是真的,可自己在这里呆了许久,为什么现在突然有人来害他呢?自己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精神病患者,自己所说的任何话都没人理会,没人相信,自己对别人,是无害的,是没有利益冲突的,为什么会有人来害他呢?自己现在也是一无所有,连叫花子都不如,谁会没事去算计一个叫花子呢?
那杨曼菲见他把药还给自己,依然坐着发呆,便一边转过去关上门,一边笑道:“瞧你,越来越不听话了,吃个药还这么麻烦,等我叫来保安,逼着你吃药,你可就有得受了。”
尤只虎没注意到她神情间细微的变化,只是想着自己的事,突然间觉得脸颊奇痛,定睛一看,正是杨曼菲用右手两根指头夹住自己的脸颊,在笑道:“对付不听话的病人,只好用强了。”
他惊讶这女子哪来这么大的劲,只用两根指头便让自己的脸颊有火烧般的刺痛,他用力挣扎,双手想扳开杨曼菲的手,可对方的二指依然牢牢地钳着他的脸颊,眼看那药就要送进嘴里,他急中生智,“唔唔”地叫道:“你们为什么不救救我??”
话音未落,那门突然打开,杨曼菲一惊,转头看去。
尤只虎对着门吼了一声“谢了”,推开杨曼菲,一个箭步,贴着杨曼菲的一侧冲了出去。
才到门口,猛觉得衣领处一紧,被人大力提起,又扔回了床上。
把他捉回来扔回床上的,正是护士小姐杨曼菲。那杨曼菲外表看起来是一个弱女子,可面对一个大男人突然全力从自己身前冲过,完全不惊不诧,反而是稍稍侧身,从后面一把抓住尤只虎的衣领,将对方轻松地提起来,顺手扔在一旁。
到得此时,尤只虎再傻也知道这护士小姐不是普通人了。且不说那一抓一扔的力道之大,那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绝非普通人所能,单是这女子面对尤只虎这样的疯汉突然冲撞,完全毫不惊慌的心态,就不可能是普通人所有的。
尤只虎大叫道:“你到底是谁?你要怎么样?我得罪谁了?”
杨曼菲再次关上门,向前一步,对尤只虎笑道:“要么你乖乖吃了这药,没有痛苦,安安静静地永远睡着,要么我只好用点暴力,让你痛苦一下。”
尤只虎刚领教过此女的威力,念头急转,暗中对门说道:“你再打开一次!快!”
那门和他关系极好,毫不犹豫地便打开了,杨曼菲又是一惊,转身再次关门,这次却同时留心着床上的尤只虎。
她完全不明白这房间内的状况,心思只是放在尤只虎身上,猛然间脑后一阵巨痛,身子晃了两下,便倒下了。
尤只虎知道那板凳突然飞起来对杨曼菲的创击虽然猛烈,但也完全是因为这事太出杨曼菲的意料,才得以成功,机不可失,那逃跑的愿望,使他急中生智地除下杨曼菲的护士服,也不管合身与否,套在身上,低着头就往外走。
好在精神病里面正在搞游乐活动,没人注意到他,他顺利出院。
尤只虎急急忙忙走上大街,知道这身病员服装早晚会引人注意,赶紧找到一家服装店,正好这服装店关门,他便站在橱窗前,对其中几套衣服说道:“我现在需要救命,麻烦你们帮帮我。”
其中一套西装笑道:“这事我们没办法,你得和橱窗玻璃打交道,有他在,我们出不去呢。”橱窗一本正经地说道:“帮你没问题,一看就知道你这人是我们一伙的,可我不能自毁啊,你得给点力来,我顺着那力道就可以做事了。”
尤只虎以为他说的给点力是用拳头,立刻举起手来,橱窗急道:“你这样做的话,还需要我干嘛?你这样做就是太明显地破窗抢偷盗了!我说的给点力,是让你集中精力给我一个信号。”
尤只虎一怔,转而笑道:“呵呵,我明白了。”
他集中精力与那橱窗交流,他能感受到此时橱窗就在自己心中,配合着自己的意愿在振动,那橱窗顺着他心力的引导,渐渐延展出一个洞,几套衣服自然滑落在洞的边缘,尤只虎拿起就走。身后传来那橱窗的叫声:“哎,这浑小子,你得再给点力,让我复原啊,咋做事有前手没后手的?”
尤只虎怕杨曼菲追上来,哪有时间多停留片刻,赶紧找到一个厕所,换上新的衣服,然后才又重新走上大街来。
他此时的心情又喜又怕。
有人要害他,这事能在一定程度上反证他从前发生的一切并不只是幻想,同时,他长时间的专注,恢复了一部分潜意识运用能力,也就是偶们常说的能变、量变、神变,在他心灵上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他随时都能感受到四周的事物和他的心在共振,就像这些事物本来就在他心中似的。这是他开心喜悦的一面。
可来害他的人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又让他惊恐。因为他现在找不到人能理解他,感觉过于孤独,对方完全可以打着抓疯子、抓精神病患者的名义,利用各种社会资源来抓他,为难他。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快速走着,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忽然想起妙僧和采微,暗道:“不知道这个世界里面,他们的情况如何?”
他印象中,旷智树等人来看他的这些日子里面,从未提过安冬,因此他心中多是认定安冬不在他们的记忆中。
他和脚下的土地勾通:“帮帮忙吧,我想尽快赶到华严寺去呢。”
脚下的土地不悦道:“你给我什么好处,干嘛帮你?”
尤只虎一怔,暗道:“我的心量延伸的范围不够,没办法调动整片土地,所以反馈回这样的信息。”
他没钱打车,只好走到一个提款机面前,对提款机道:“帮帮忙吧,我需要一点钱救急呢。”那提款机响了几声,似乎有些犹豫。
尤只虎暗道:“这提款机的帐号认证系统,附加了太多人们需要安全的心念,这些心念顽强地抵抗着我。”又专注地勾通了几分钟,提款机的认证系统终于不再犹豫,哗啦啦地吐出一堆纸币来。
他正准备离开,忽听风中传来一阵尖叫道:“哎呀,后面有飞刀啊!”
这是空气的声音!他心中一凛,已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赶紧把身子侧开,一把极短的匕首正好插在他刚才面对的提款机上。
他转头一看,正是杨曼菲一身黑色西装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笑道:“小子,看来我得到的指令和现实有些差距呢,你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弱嘛。”
尤只虎叫道:“杨曼菲,这可是在大街上!我不信你敢在大街行凶!”
杨曼菲笑道:“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你面对的势力有多强大,我的身份是可以随便转变的,现在杀了你,明天的报纸就会说‘安全局追杀间谍,在大街上如何如何’,没人会在意你的小命的。”
尤只虎心中大惊,眼见杨曼菲不紧不慢地掏出手枪,他东张西望地叫道:“帮帮我!帮帮我!”他口中虽然这样说,可心中却在给四周的泥土、石块、树木等等下着指令。
他下指令的方式,又像是在用心说话,又像是直接在转心,反正凡是能被他调动起来的,对他而言,这些事物都像是在他心中,能随着心念起落。
一阵微风吹过,杨曼菲身下的尘土渐渐升起,各种石块从路旁的花园中飞出。紧跟着道旁的大树掀起狂风。杨曼菲还在发呆,已被这瞬间升起的小型尘暴笼罩在其中。
尤只虎感觉到那尘暴就在心中盘旋,震得五脏颤栗不已,他不愿杀人,大吼一声,杨曼菲手中的枪已月兑手,被尘暴撕得变了形。
那尘暴渐渐褪去,尤只虎早已逃得不知去向,杨曼菲愣愣地站在原地,喃喃道:“到底是谁在帮他?!这尘暴好诡异,只破坏了我的枪,却没有伤到我的人……。”
尤只虎打上车,来到华严寺,从僧人处打听到妙僧和采微已闭关三年了。他心中一凛,暗道:“我能记得过去,是因为当时我的心识没有完全陷在这个世界中,也就是说,对这个世界而言,我不在其中,因此这个世界的突然变化对我影响不大。如果妙僧和采微当时正在深定中的话,也是相当于暂时离开这个世界发展趋势的,想来也会有记得过去的效果。”
他一边想着刚才的事,一边往禅堂急速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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