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客栈之后,林辰醉态醺然,闲着无事,便开始回想起这从蓬莱出来后的五个年头中发生的事儿来,历历在目,其实,得空细想想,还当真有一种如梦似幻,怅然若失的感觉,但看此刻青云明月下,余杭城里灯火通明,直觉从茫茫仙路到三千烟尘中,自是又有一番难得的滋味,林辰正是酒至酣时,忍不住纵声高歌:
“来冲仙路来,去踏烟尘去,我醉欲眠天风,何人共我一生逍遥——”
清朗高峨的吟唱,回荡在月下之中,余声久久不绝,街道上面的行人,皆都惊异地看着这个少年,南朝本重文,余杭这等古色古香,人杰地灵之处,更是文人辈出,在悠久历史的熏陶之下,这来往城中的人们,可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即便目不识丁的普通百姓,也能偶尔吟哦两声,对林辰这等醉月放歌的不羁行为,倒也见怪不怪,只是,但听得这个年轻人那凛然浩荡的吟唱之中,自有着一股远离尘世的超然月兑俗,心胸中竟不禁平生出一种云淡风轻的感觉,惊异之余,皆不禁暗自喝彩一声,更有不少文士骚客,踌躇着上去认识一番,只是,令他们惊愕的是,当他们真正找寻起这个弄月高歌的不羁少年时,却发现这个年轻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
林辰踏着清风,闲庭信步,赏着这月夜下的烟尘,直觉无比逍遥,倘若一生如此,当真夫复何求。
不知不觉间,林辰的脚步,停住了,但看眼前,一个妩媚迷人的偌大平湖,横卧在一片林壑幽深之中,月照之下,波光漪涟,端得一幅如诗如画的良辰美景,林辰不禁精神一震,淡淡的醉意一扫而光。
这个十里大小平湖,恐怕便是那余杭中有着无数美丽传说的西子圣湖了,林辰站在湖畔的白堤之上,放眼望去,顿觉这个平湖之美,自己穷索枯肠,竟然也找不出藻辞来形容,突然想起了店小二所说过的话:余杭山水风光之精粹,尽在西子湖中。此刻看来,还当真没有说错。
迷醉间,又想起昔日蓬莱之上,亦是如此在碧波潭边,调风弄月,当下玩心大起,“噗通”一声跳进湖中,顿时,惊起了一片鸥鹭林鸟。
林辰大笑一声,仰躺在清凉的湖水之中,看着天上柔和的月色,凉风吹来,月夜无边,不知不觉间,一阵昏意袭来,眼皮也逐渐沉重起来。
就在迷迷蒙蒙之间,突然的一阵悠远动人的箫乐之声响起,轻轻荡漾在这十里平湖之间,隐隐的,还有人在箫声中浅吟轻唱:
“我问佛:为什么总是在我悲伤的时候下雪?”
“佛说:冬天就要过去,留点记忆。”
“我问佛:为什么每次下雪都是我不在意的夜晚?”
“佛说:不经意的时候人们总会错过很多真正的美丽。”
“我问佛:那过几天还下不下雪?”
“佛说:不要只盯着这个季节,错过了今冬。”
……
声音悠扬婉,和那箫声相得益彰,仿佛琴瑟和鸣一般,将这满富佛理的经诗唱得荡气回肠,林辰只觉得这宽阔的天地之间,什么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了这袅袅余音,绕梁三日。
林辰微微侧头,朝箫乐的方向看去,一只画舫停在那里,船上几盏灯笼,幽幽的烛光之下,那画舫的屏风之上,出现了两个倒影。
林辰心中一动,手指轻轻地在水中弹了一下,顿时,他的身子轻轻向着画舫的方向漂浮过去,片刻之后,已是靠近着舟边。
只听的一把幽幽之声传来:“含烟姊姊,你当真要举行那个比武招亲么?”
接着,另一把清脆之音响起:“那也没办法啊,我爹爹迫的紧,说人家年华及笄,若再不嫁掉便是有辱门风,唉……”声音说到最后,却是忍不住叹了一声。
比武招亲?林辰心中愕然,难不成这画舫上说话之人,竟是孙家大小姐?那另外一人呢?林辰心中好奇,也不动声色在漂浮湖水中,这余杭中的三件大事,早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却是没想到,这其中的主人,竟给自己偶然中所遇到。
“这个世间,我们女子便是如此不幸,若寻不得如意郎君,免不得郁郁一生。”说到这,那女子停了一下,突然咯咯笑道:“我听说李公子被城里人称作‘痴情公子’,他对姐姐还真是痴心一片啊,姐姐就那么讨厌他么?”
另一个女子没好气地道:“何止讨厌啊,还痴情公子,他们都让这家伙的嘴脸骗啦,你这丫头还不清楚他么,整一个花心萝卜,从小到大不知欺骗了多少女孩儿,我才不要嫁给他呢。”说到这里,她语气变得郁闷,道:“这比武招亲也不过权宜之计罢,要老娘真的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我宁可死去,待比武招亲那几日风声稍微转移,我便收拾软囊逃出去,看爹爹奈我如何。”
听到这里,林辰微微汗颜,这孙家大小姐咋的语气变得那么彪悍,但转念间,又为她那敢于与世间礼俗对抗的勇气而感到微微佩服,这个女子的性情,倒是和修仙者的心态颇为相近。
“嘻嘻,那姐姐也带上润儿走好了,润儿也不想嫁人,咱们姊妹俩一同去闯荡江湖去~不过啊,没准这次比武招亲中姐姐会遇上如意郎君呢?”
“你这小丫头才多大就学着思春了?姐姐自己都自身难保还想我念着带上你,讨打~”说着,画舫微微震动,一阵嬉戏声传来,似是两个女子在打闹着,没过一会,突听得那孙大小姐又道:“哎,如果真如你所说的就好了,这么多年来,本姑娘我见过的男人多着呢,可全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是贪图老娘的美色,便是窥视着我孙家的财富,如意郎君哪有那么容易找到啊。”
“嗯。”那女子应了一声,似是深有同感,突然幽幽叹了一声,道:“我现在只想天上神灵保佑我大哥早日康复,明早姐姐陪我灵隐寺参拜祈福。”
孙大小姐应了一声,一时间,两人沉默着,过得片刻,孙大小姐忍不住道:“我说赵大哥好好的,怎么就得病了呢,真不知这次上京赴考中发生什么事了。”
那女子叹道:“现在我家每天都来了很多奇人异事,可都是对哥哥的病束手无策,有人说他是中毒了,有人说他得了怪病,还有人说给鬼上身了……”
林辰微微一怔,这赵大哥不会便是那赵家那突然疯了的公子?听这个女子喊他大哥,那这女子岂不是赵家的女儿?想想也是,能与孙家小姐亲密无间的,在余杭中的大户人家中,除了赵家和宇文家,也没有什么人能高攀的起了。
这是,孙大小姐语气一提,嗔怒道:“还鬼上身,我看这些江湖人士手上,哪里真的有本事,这鬼神虚无缥缈之事,赵叔叔还真相信么,要给我,我就一棍子打死那些说有鬼的!”
“噗嗤!”
却是林辰听她说的有趣,忍不住笑了出来。
“谁!”
只听画舫中突然静默片刻,那孙家大小姐猛然喝道,紧接着两道人影,窜出了屏风画坊之中,来到船首。
此时已是三更天,月移中天,月照之下,整个西子圣湖仿佛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银纱,变得的更加的妩媚动人。
月色分明之下,林辰仰面看的清楚,这两个女子,左侧那个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一身鹅黄色云裳,明眸皓齿,胸口微微起伏,似是为林辰的突然出现紧张不已,而右侧那人,看来便是那孙家的大小姐,身穿月白色纱衫,容色娇艳,及笄年华,只是此刻的她却一脸怒色,四处张望,似是寻找那发出笑声之人。
“姐姐……那里!”那少女眼尖,看到了漂浮在水中的林辰,惊呼一声,一双小手紧紧地抓住孙大小姐的衣袖。
林辰无奈,在水中翻身起来,讪讪笑道:“在下闲逛到此,冒犯到两位姑娘,还望见谅。”
“哼,你这小婬贼,这等不入流的技俩本姑娘看的多了,别旨意老娘那么容易便放过你!”孙大小姐咬牙切齿地说道。
“呃?”林辰一怔,整个人蒙住了,他一生被骂过不少,但不是“臭小子”,便是“破毛孩”,也有人骂他“呆子”“傻小子”,但这“小婬贼”的恶名,却是破天荒第一次给人加在头上,当下轻轻一跃,已从两个姑娘头顶飞过,立在画舫之上,足一立地,立即转身道:“姑娘真是误会了,在下初到余杭,看西子湖景色美不胜收,便在湖中畅游,听到姑娘的箫乐,一时好奇,便寻到这里来,实在没有恶意,冒犯到姑娘,在下在这里说声抱歉了。”
没想那孙大小姐看到他这一下,慌忙地把身旁的少女护在身后,从腰间衣袖处拿出一支通体碧玉的长箫,抵在身前,又惊又怒道:“无耻小贼,还狡辩,轻功如此了得,你肯定是官府中通缉着的采花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