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启文猛然呆住:“你说什么?”
心里似有什么东西要骤然跳出,他一把抓上了叶蕴仪的肩,那力道几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他急急地问道:“你是说,你去南京前,霍夫曼就告诉你那化验单拿错了?”
叶蕴仪肩上吃痛,不由皱起了眉,冷冷地道:“你那时不能断定孩子是谁的,为了唬我将孩子拿掉,便将错就错,拿出那张化验单来,现在看到孩子是你的,又来跟我说化验单拿错了,潘天一,你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军阀习性,倒是一点没改!”
潘启文脸上神情变了几变,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蕴仪,若我说,我是在一个月前才知道那化验单拿错了,你是定然不会相信的,对不对?”
叶蕴仪一愣,一丝不安在心里滑过,却仍是摇头道:“不,当初霍夫曼甘冒风险令我出了司令府,他是我的朋友,不可能骗我!媲”
潘启文嘴角泛起一个自嘲的笑来:“这就是所谓的自作孽,不可活,是不是?”
他咬咬牙,缓而重地点头:“好、好!丫”
他松开她的肩,在她刚离开门板时,突然将她往自己怀中一扯,一只手箍住了,急速往后退一步,另一只手一把拉开/房门,对外吼道:“文四,去,把柳意给我请来!”
叶蕴仪挣扎着叫道:“潘天一,你到底要做什么?我今天很累了,我要回去休息!”
潘启文低头睨过她那苍白的小脸,眼中掠过一抹心疼,却仍是箍紧了她,从齿缝中迸出声来:“不,蕴仪,这个问题不弄清楚,谁也别想睡!”
柳意很快过了来,潘启文沉声对文四吩咐道:“你,把门关上,给我走到十尺开外去,不叫你,不许过来!”
柳意看着文四一头雾水地出了去,这才皱眉道:“这么晚了,让蕴仪姐先睡,有什么明天再说吧?”
潘启文眼睛盯着叶蕴仪,冷声说道:“柳意,你告诉她,那张化验单,我们是怎么知道搞错了的?”
柳意一惊,知道事关重大,忙点点头说道:“一个月前,David从美国过来看黛儿,带了几瓶药,说是当初天一寄给他一张化验单,要他在美国帮忙看有什么问题,他当初回了信说会导致不育,而这次他带过来的药,就是针对化验单上的女子不育的,天一一听是女的,当时就蒙了,这才将化验单拿出来仔细看,上面的确是写的"Female",而那个名字,英文字母却多了一个“n”,不仔细看,的确看不出来,后来,黎昕拿着化验单,翻遍了全省相似名字的女人,终于找到一个叫潘青雯的护士,证实当初是拿错了单子!”
叶蕴仪一下子呆住:“什么?怎么会这样?”
柳意苦笑道:“这事以前我们谁都不知道,至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当初为什么文四会给你下药,为这事,黎昕将天一揍了个半死!”
叶蕴仪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向潘启文的脸上看去,却对上他眼中那阴郁的火苗,她心头一跳,慌忙别过了头。
潘启文仍是一只手将叶蕴仪箍在怀中,另一只手打开/房门,对外叫道:“文四,你进来!”
文四远远地哈着白气,跑了过来,关上门,神情恭敬地低了头:“少爷?”
潘启文说道:“化验单的事,你所知道的,从头到尾说一遍!”
文四这一次从当初两个军官因家事打架,提及避孕药,潘启文怀疑叶蕴仪也在避孕,将维生素拿去给霍夫曼检查,顺便问及为什么没有孩子,结果霍夫曼要求潘启文检查,出来结果不育,再到潘启文向David求证,并服用David寄过来的药,最后到一个月前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末了,文四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叶蕴仪面前,红了眼,叫道:“少女乃女乃,当初少爷虽然痛苦不堪,却迟迟不肯下决心拿掉您的孩子,是我,我听说如果孩子太大再拿掉,会对母亲有危险,我怕您有事,这才擅自作主!结果这事被我爹知道了,他一再追问,我逼不得已说出了孩子不是少爷的话,才会有后来我爹所做出的事来!”
整个过程,潘启文僵直地挺立着,一双眼紧紧地盯着叶蕴仪,直到文四和柳意离开,他也一动未动。
叶蕴仪浑身轻颤着,双手死死地抓住了潘启文的胳膊,她无法相信,也不能相信,五年来的种种痛苦,仅仅是源于这样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乌龙!
潘启文胸口急剧起伏,他也无法相信,当初蕴仪是因着这样的误会下才找了陆念迅,后来文管家的事,更导致了她的离开,而就是因为陆念迅和方宗尧的出现,他才会以为她早知道孩子是方宗尧的,才会以为她本便要抛开他们之间的一切,与方宗尧双宿双栖!
在那样的怨怒之下,他才会发了那样一份声明!
半晌,潘启文才哑声说道:“刚刚,我没离开你半步,特意叫他二人分开来说,便是想让你知道,我没有串通他们来骗你!你若还不信,回去以后,还可以问黎昕、黛儿,还有那个David!至于霍夫曼为什么会那么说,回去后,我跟你一起去找他,总要弄个明白!”
叶蕴仪早已是信了,尤其是听到文四说潘启文当初心中是如何的痛苦挣扎,她的心里竟如针扎一般地疼!
叶蕴仪心中一时混乱之极,她以为,五年过去,她早已心如止水,所以,她才敢带着孩子来这里。
前几天,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皆冷眼旁观,视若浮云,她甚至可以冷静理智地让他与孩子一起共享天伦,甚至还将他与孩子未来的关系理了个清楚。
可是今晚,她才发现,她的心,乱了!
先是发现梅果跟他原来并无关系,一切不过梅果一厢情愿,这一认知令她在释然外,竟生出了一丝的窃喜。尽管,在她心目中,从未将梅果视为情敌,她也从不相信,他爱梅果甚过爱她!在以为他与梅果有染之后,她心中才有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其实,当初令她真正心寒的却是他以一张假的化验单来胡弄她,以此来证明那个孩子不是他的!其目的不言而喻,一想起这个,她就全身发冷。终于知道了化验单的真相,她才发现,原来,竟是这样的阴差阳错!
她当然明白,他费尽心思,想到得到什么。可是,现在的她,还能给,又还敢给吗?
听到文四的话,她才恍然明白,当初看到他与梅果在一起,他说的那些话,只怕也是在高烧之下,对她说出的话来!她永远也忘不了,他那样以哀求的语气说:“不要别人的孩子,只要我和你的孩子,好不好?”可见他心里有多在意!
她猛然打了个冷战,他是如此在意这件事,若是当初宗尧并未想出解药之法,若是迫不得已之下,为救她命,她与宗尧有了关系,甚至,若是她如黛儿当初一般,他,又会怎么样?
同时,即便过去一切都是误会,可是那份声明呢?那样一份声明,以他的个性,他若不愿,即便别人拿枪指着他头,他也不会发。而那份声明,那样一份公开的声明,一字一句,没有经他同意,谁能发?谁又敢发?
潘启文眼见着叶蕴仪神情由愕然到惊颤,再逐步平静,以至再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心里不由一凉,他清楚知道,若说过去种种误会总能解开,可是,那份声明,却是他自己挖掘的,现在他怎么样也跨不过去的鸿沟!
他终于松开她,垂下眼睑,声音喑哑:“蕴仪,我,只求一个机会,哪怕是,为了孩子!”
叶蕴仪转过身去,手握上了门栓,淡淡地道:“我说过,你永远是孩子的父亲!”
潘启文闭了闭眼,垂下想要去拉她的手,艰难地问道:“那么,我与你呢?”
叶蕴仪的背僵了僵,轻声道:“潘天一,或许,我会为了孩子,试着,不再---恨你!”
潘启文灰败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颤声问道:“若是,你能不再恨了呢?”
良久,他听到叶蕴仪一声叹息:“潘天一,你的爱太过狭隘和霸道,你本是一个狂妄不羁的人,可偏偏在这段感情里,你却极度不自信,你的骨子里,时时提防着别人抢走我或是我变了心,你从未尝试去相信我的感情、我的心,我们已经生生死死折腾过两回,皆源于此!以你的性子,若是这些事再来一次,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她摇了摇头,语态萧瑟:“对不起,我折腾不起第三回了!”
潘启文眼中是沉沉的灰霾,随着他的呼吸吐出几个字:“我明白了!”
或许是他平时嚣张惯了,现在他语气中那一种绝望后的宁静,明明是淡淡的几个字,却犹如一片锐利的刀锋,生生地划过叶蕴仪心里,竟令她疼得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