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启文脸上神情一点一点地僵硬起来,他点点头,轻轻放开她,走到与她隔了好几个座位的自己惯常的主位上坐下,再一次伸手模索出烟盒来,他抽了一支烟出来,突然微微向上举了举,生硬地来了一句:“可以吗?”
叶蕴仪默默地点点头,被他这样莫名地打断,她刚刚提起的那一股讲述下去的勇气,一下子便泄了,她不由闭了嘴,再张不开口。
室内逐渐显得昏暗起来,一片寂静中,打火机“啪”地一响,叶蕴仪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那一小簇火苗吸引,耀眼的火星一闪即逝,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也随之暗淡下来,叶蕴仪突然心中一抽,这件事若是处理不好,他一个时时刻刻准备着打仗,以报国仇家恨的军人,还没有在战场上展开过他最炫丽的人生,却要就此黯淡一生吗?这,对于他来说,何其残忍?
潘启文似乎也失去了寻求先前答案的那份急切,他靠在椅背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吐出一个烟圈来,半晌方道:“蕴仪,刚刚你问我,如果在最为残酷的时刻,若是有孩子在我身边,我是不是能有勇气面对一切?”
明明灭灭的烟头后,便只余了他一双眸还闪着亮光,他的声音略微有些嘶哑:“带着孩子留下,只是你的权宜之计吧?你同意把陆念迅给我,是打算好了,这件事过后,你带着孩子去美国的吧?可是,蕴仪,你知不知道,一个人全部的勇气,来自于对未来的希望?”
叶蕴仪心口一跳,却听他继续说道:“你也知道,若是让日本人进了西南,就算是方宗尧来,就算是向全世界宣告是南京的意思,可谁不知道西南是我的地盘?当年张汉卿丢了东北,谁不知道那是南京的意思?可结果呢?所有的骂名还不是他背了?要不然,就不会出现如今西安之事!所以,日本人一旦进了西南,怎么处理,我都会背负一身骂名,若是处理不好,或许,我连上战场的机会都没有!”
他猛然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上,身体微微向前倾,明明还隔了几个座位之远,可叶蕴仪却感受到了那扑面而来的压迫。潘启文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决然:“不!既然我的人生毫无希望,那么,我宁愿选择在战场上死!这一仗,就由我来挑起好了!至于那些因此而枉死的人,我定会血战到底,下去陪他们就好!死了,也就无所谓身后之名了!”
叶蕴仪浑身一颤,想都不想便月兑口而出:“潘启文!你怎么能如此轻易言死!你即便不考虑你一人之身,牵系着整个西南军,甚至全国的局势,你又怎么能让小宇小风,刚刚知道自己有了父亲,便从此失去!”
叶蕴仪站了起来,恨恨地指着他,抖索腔调道:“早知你有如此想法,当初我就不该让他们认你!”
听着她那颤不成声却又严厉的话语,潘启文眸中的光亮一盛,他用力摁熄了手中的烟头,借着这一摁之力,掩去了心中翻涌的情绪,他捏着眉心,撑住了头,黯然道:“蕴仪,那你让我怎么办?我已经撑了五年,当我知道当初真相那一刻起,当我连对你的恨意都不复存在了时,当我知道你对我的所有情感,只余下了恨时,我便再也撑不下去了!”
他抬起头来,直直地逼视着她:“战死沙场,是我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
“战死沙场!”几个字,一下子震住了叶蕴仪,他这哪里是要打仗?他的目的不是赢得战争,他这是要去送死媲!
她一下子心慌意乱起来,他一再提到的那个“死”字,令到她完全无法思考,只是胡乱地连连摇头:“不,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急急地走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语无伦次地道:“不,启文,我再恨你,也从没想过要你死,你,你还是小宇、小风的爸爸,你想想,想想两个孩子,啊?”
她冰凉的手心里已是冷汗涔涔,一丝惊喜,竟悄然滑落在潘启文那疼得不能自已的心上,然而,他却狠狠心,扒开她的手,冷冷地道:“孩子?我的孩子是我的吗?他们的母亲很快就要带着他们远走高飞,即便我苟活着,我这一生,又还能见他们几回?”
叶蕴仪心头一颤,她有点无措地背转身去,却听潘启文在背后,静静地加了一句:“蕴仪,你知道我要什么!你知道,我的希望在哪里!”
叶蕴仪撑在桌面上的手一抖,没有回头,只挣扎着道:“启文,你不要逼我!过去种种虽是误会重重,我可以不再恨你,可是,我真的是累了,也怕了,生生死死过两回,我怕,我再也给不起了!”
潘启文淡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好,你有你的选择,我也有我的选择,谁也逼迫不了谁!”
叶蕴仪猛然回过头来,直直地盯向他,却听他苦笑一声道:“蕴仪,我不至于无耻到拿这样的事来要胁于你,而是,我的的确确是再也撑不下去了!所以,战死”
“够了!”叶蕴仪陡然厉声止住了他,一听得那个“死”字从他口中就那样随意的迸出,她便再无法承受!
她浑身颤栗着,无力地挥着手:“你让我想想,让我再想想!”
潘启文蓦然站起身来,他心中酸痛,眼神却晶亮,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否则,他是真的撑不下去了!
当他得知她带着孩子来,竟是为了那样一个目的,他就要疯了!那一系列命令的后果是什么他清楚,冒然挑起战争的后果,他也清楚!可他,就是疯了一般,想要挑起那场战争,除了对日本人的仇恨以外,心底里,未尝没有一份要毁了天、灭了地的念头!
他本已存了必死之心,可是,她却告诉他,她从未想过要他死!虽然她口口声声的全是为国为民,为了孩子,可她的神情、她的语气、她颤栗的身躯,通通在告诉他,她其实,舍不得他死!这个认知,让他本已绝望的心竟又活泛了起来。
其实,她并不知道,即便日本人要来,虽然艰难,可他也并非没有应对之策,就如她所说,暂时的骂名,以后自能洗清,若是应对得好,甚至连这短暂的骂名也不用背。
她想要通过孩子来给他支撑,他就知道,她,把这件事,想得过于严重了。在他来说,日本人的事,远不如知道她利用孩子来为南京做说客来得绝望,也远不如知道她与孩子将会彻底离开他来得绝望!对他来说,日本人的事,不过是兵来将挡而已!而对于她,他却毫无办法!
可是,他却不能告诉她,他能够担得起!因为,这真的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当她总于松了口,肯说出那句“让我想想”时,他已禁不住在心底里仰望上苍,满心感激。
可同时,他也知道,他不能,再过于逼迫于她!他们之间的过去累积得太深,即便所有误会都解开,可那份声明,无论如何她都难以原谅!连他自己,都没办法去找到一个原谅的理由!
他必须要,一步一步来。
潘启文的手从背后扶住了她的肩,轻声说道:“蕴仪,我不敢强迫于你,我,只求一个机会!现在,你总要让我看到未来的希望!”
叶蕴仪脆弱地转过身来,怔怔地看向他:“启文,我不知道”
潘启文竖起食指贴在她唇边:“蕴仪,给我一次机会,试着重新接受我!”他轻轻摇摇头,缓缓地道:“蕴仪,不是权宜之计,而是真正地尝试接受我,哪怕到最后,你还是不能接受,我也认了!”
他低下了头,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柔声道:“蕴仪,这不仅仅是给我一次机会,也是给孩子们一次机会!我们欠了他们的,欠了他们父母双全,其乐融融的五年!难道,你就不想,让他们也能感受到在这样完整的家庭中的完整的童年吗?”
听他提到孩子,叶蕴仪瞬间便被他蛊惑了。
只有她知道,两个孩子有多渴望这样的家庭生活,父亲,是她无论如何也替代不了的角色!
他身上那久违了的男性温热气息就那样扑面而来,叶蕴仪心里一慌,不由往后退了一步,慌乱的脚步碰到了椅子,发出尖锐而刺耳的声音,潘启文心里一凉,却见她连连摇头道:“不,启文,我给过你机会,那一次,在南京的时候,我以为你因为别的女人不要我的孩子,却仍是发了”
“报告!”门外一个响亮而急迫的声音打断了叶蕴仪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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