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三分钟,达尔文的全息像便在讯息平台出现。他是从晚餐餐桌上被拉下来的,手中还握着一条餐巾,嘴唇下面油腻腻的,不知是什么东西。
他的长脸露出可怕的阴沉表情:“生死攸关!这是怎么回事?你是什么人?”然后他看到了林志玲,她故意凑近班纳,好让她的影像出现达尔文在屏幕上。于是他说:“又是你,这根本就是骚扰:”
林志玲说:“这不是骚扰。我已经咨询过班纳,他是本院的首席地震学家。在你和你的小组离开穹顶上之后,地震仪又显示出清楚的脚步,代表还有一个人留在那里。那就是UN,当初他是在你的监护之下上去的,如今我们相当肯定,他已经倒地昏迷不醒,可能活不了多久。因此,现在你必须带我上去,并且带着一切必要装备。假如你不立刻照办,我就让我身边的武者把你投进监狱。我总有办法上去的,要是因为你耽误了哪怕一分钟,而让UN有个三长两短短,我保证把任何罪名安在你身上,让你把监狱坐穿,让你丧失所有的地位,并被赶出学术圈。而如果他不幸丧生,当然,那就是过失杀人——或者还更糟,因为我现在已警告过你,他快要死了。”
火冒三丈的达尔文转向班纳:“你是否侦测到……”
但是林志玲突然打断他的话:“他把侦测到的全告诉了我,我刚刚已经转述过了:我不准备让你把他吓得心神恍惚。你到底来不来?啊?”
“你有没有想到过,也许是你自己弄错了?”达尔文以刻薄的口气说,“你知不知道,如果这是个假警报的恶作剧,我会怎样对付你?”
“谋杀罪却不会,”林志玲说,“我已准备好冒着被控恶作剧的危险,你是否准备冒着被控谋杀罪的危险?”
达尔文涨红了脸。这也许是因为他不得不去,而非因为受到威胁向对方低头。“我会来的。小过,小姐,如果最后事实证明,在过去三个小时中,UN安然无事地待在穹顶内,我绝不会对你客气。”
三人和大批武者在直达穹顶上的升降机中,保持着一种充满敌意的沉默。达尔文的晚餐只吃了一半,没有做充分的解释,就将妻子独自留在用餐区。班纳根本没进晚餐,可能还令某位女伴大失所望,而他一样来不及解释。林志玲同样没吃任何东西,在他们三人之间,她似乎是最紧张、最不好受的一位。她带了一条热力毯,以及两个光子源。
当他们到达穹顶上的人口时,达尔文紧绷面部肌肉,将他的身份识别号码一一输入,门随即打开。一阵冷风立刻袭来,班纳不禁哼了一声。他们三人全都穿得不够,不过两位男上并未打算在上面久留。
林志玲以生硬的声音说:“下雪了。”
达尔文说:“这是‘湿雪’,温度刚好在冰点上下,它并不是‘杀霜’。”
“那要看你在里面待多久而定,对不对?”林志玲说,“而浸在融雪里也没什么好处。”达尔文咕哝道:“好了,他在哪里?”他愤愤地瞪着眼前全然的黑暗,由于他身后入口处透出光线,能见度变得更差。
林志玲说:“来,班纳博士,帮我拿这条毯子。而你,达尔文博士,把你身后的门关上,不过别锁起来。”
“门上没有自动锁,你以为我们是傻瓜啊!”
“也许不是,不过你能从里面把它锁上,让留在外面的人无法进入穹顶。”
“如果有人在外面,把他指出来,让我看一看。”达尔文说。
“他可能在任何角落。”林志玲举起双臂,两个光子源分别绕在她的左右腕。
“我们不可能查看每一个角落。”班纳可怜兮兮地喃喃说道。
此时光子源发出亮光,将光子洒向四面八方。雪花被照得闪闪发亮,好像一大群萤火虫,使得视线更加受阻。
“脚步声最初稳定地增大,”林志玲说,“他一定逐渐在接近转换器。它会装设在哪里呢?”
“我不知道。”达尔文吼道,“这不是我的本行,也不是我的责任。”
“班纳博士?”
班纳的回答显得很迟疑:“其实我也不知道,老实跟跟你说,以前我从未来过这里。它是在我接管之前装没的,计算机知道确切位置,但我们一直没有想到问它——呵,我觉得好冷,我看不出我在这里有什么用。”
“你必须在这里再待一会儿。”林志玲坚决说道,“跟我来,我要以入口为中心,由内向外沿着螺线绕圈圈。”
“我们在雪中看不到什么。”达尔文说。
“我知道。如果没下雪,我们早就看到他了。现在这种情况,大概需要花上几分钟的时间,我们还能受得了。”虽然她说得信心十足,内心却毫无把握。
她和武者开始行动,一面不停挥动双臂,把光线的照射范围尽量拉大,一面极目寻找白雪中的黑暗斑点。
结果是班纳最先发现:“那是什么?”他一面说。一面伸手指去。
林志玲让两个光子源重叠,沿着他所指的方向形成一个明亮的光锥。然后她赶紧跑过去,另外两人和武者紧跟在后。
他们果然找到他了。他缩成一团,全身湿透,距离门口大约十米,距离最近的大气测试装置只有五米左右。林志玲伸手想探探他的心跳,随即发现没有这个必要,因为在她的触模下,UN立刻抖动一下,同时发出一声申吟。
“把毯子给我,班纳博士。”林志玲的声音总算放松一点。她将毯子“啪”地一声抖开,铺到了雪地下。“将他小心地抬到上面,我要把他裹起来,然后让武者把他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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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升降机中,当热力毯加热到血液的温度时,裹在里头的UN开始浑身冒出蒸汽。
林志玲说:“我们把他送到他的房间后,达尔文博士,你马上去找医生——找个好的,并且务必让他立刻赶来。假如UN博士安然度过这一关,没有任何三长两短,我就什么也不再提——但唯有在这个前提之下。记住……”
“你不必教训我,”达尔文冷冷应道,“我为此感到遗憾,我会尽力负责到底。可是我唯一犯的错误,就是当初竟然准许这个人到穹顶上去。”
热力毯动了一下,传出一声微小、虚弱的声音。
林志玲吓了一跳,因为UN的头正好离她的手臂离她很近。她说:“他想要说些什么。”
武者说:“我知道,他在问:‘他说,他爱志玲。哪怕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林志玲忍不住小声地笑出来,这家伙临时还不忘那些肉麻的表白。
医生显得很开心。
“我从来没见过感冒症。”他解释道,“在银晕没有人会感冒。”
“或许是这样,”林志玲以冷淡的口气说,“我很高兴你有机会体验这个新奇病例。但这是否代表说,你不知道如何医治UN博士?”
这位蓄着两小撇灰胡子的秃头老医生,此时突然怒发冲冠。“我当然知道。感冒症在外围世界相当普通,简直是家常便饭。而且我读过一大堆病例。”
治疗的方法包括注射抗病毒血清,以及使用微波包裹。
“这样就可以了。”医生说,“在外围世界的医院中,他们会使用更精致的设备,不过在银晕上,我们不会有那些设备。这只是对轻微症状的治疗,我确定它会生效。”
当UN逐渐恢复,并未显现任何后遗症时,林志玲曾经想,他能大难不死,或许是因为他是外星人士。黑暗、寒冷,甚至冰雪,对他而言都不是全然陌生的事物。
而处在类似情况下,一个银晕人可能就会丧命,致命的主因并非生理上的创伤,而是心理下的震撼。
不过,她无法确定这一点,因为她自己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银晕人。
拂去这些思绪,她拉过一张椅子,坐到UN的床边,开始耐心地等待。
第二天早上,UN缓缓醒过来,一眼就看到林志玲。她正坐在他的床边,一面读着一本胶卷书,一面做着笔记。
UN以近乎正常的声音说:“还在这儿,林志玲?”
她将胶卷书放下来:“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对不对?而我也信不过其他人。”
“好像我每次醒来的时候,我都会看到你。你一直待在这里吗?”
“不论你是睡是醒,我都没有离开。”
“可是你是学生呢?”
林志玲俯来,抓住UN的一只手。但她马上注意到他的尴尬,于是又将手缩回去。
“UN,发生了什么事?把我吓坏了。”
UN说:“我要招认一件事。”
“什么事,UN?”
“我本以为你或许也参与一个阴谋……”
“一个阴谋?”她很激动地说。
“我的意思是说,把我引到穹顶上去,这样我就离开了大学的管辖范围,帝**警就可以将我抓去。”
“可是穹顶上并未月兑离大学的管辖范围,银晕各区的管辖范围是从银盘一直延伸到银晕以外。”
“啊。我可不知道。但你并未跟我一起去,因为你说你很忙,而当我开始乱想时,便想到你是故意要遗弃我。请你原谅。显然,是你把我从那里救下来的,除你之外,还有谁会关心呢?”
“他们都是大忙人。”林志玲以谨慎的口吻说,“他们以为你早就下来了。我的意思是说,那还算是个合理的设想。”
“蔡琳也这样想?”
“那个年轻女生?对,她也一样。”
“嗯,这仍有可能是一个阴谋,我的意思是不包括你在内。”
“不,UN,这的确是我的错。我绝对无权让你独自到穹顶上去,保护你是我的工作。我无法不自责,我竟然让这种事发生,竟然让你迷路。”
“嘿,等一等。”UN突然道,“你知道我只是在制造一个假相,以为我很柔弱。你们上去穹顶时,我才假装来到你们身边的,我没有迷路,我在寻找一样东西?”
“我倒很好奇你在干什么。当他们离去时,到处都找不到你,而且一直到天黑许久之后,你才回到人口处——或者应该说入口处附近。”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不是因为我到处乱跑,找不到归途才迷路的。我告诉过你,我怀疑有一个阴谋,而且有理由这样怀疑,我没有全然陷入妄想。”
“好吧,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UN一五一十把怀疑告诉了她。他毫无困难就能记起全部的经过细节。过去几乎一整天的时间,他都在不断重温那些经历。
林志玲一面听,一面皱着眉头:“但这是不可能的事。一架喷射直升机,你确定吗?”
“当然确定。你认为那是我的幻觉吗?”
“可是帝**警绝不可能搜捕你。假如他们在穹顶上将你逮捕,造成的反应将和派遣警力在校园逮捕你一样严重。”
“那你要怎么解释呢?”
“我不确定。”林志玲说,“不过我未能跟你一起到穹顶上去的后果,说不定比实际情况更糟,强子一定会很生我的气。”
“那我们就别告诉他。”UN说,“结局还算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