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市长说话的声音极为清晰,带着浓重的“灯塔口音”而毫不脸红。她曾经担任笫一宇宙灯塔驻河外星系的大使,却没有学到河外星系飘移星系的任何系外方言腔调,虽然这些河外星系俚语方言的个别词汇在银河和笫四帝国十分窜红——正如网络上的“冋囧冂泂”一样。
她说道:“UN预言是否准确性已经陷入未知,但我们应当有理由仍然支持他的观点,基于理智,对于那些不支持他观点的人士,我们绝不会做任何言语或行动上的批判。许多正直的人士曾经相信,他们有很好的理由证明银河仍然沿着UN宏观上的轨道运行。如今,那些对UN预言因小泉的出现而在否定UN的人,只是不同政见的人,任何人都不应该羞辱他们。因为那也是一种信念和体系,无所谓好坏。另一方面,那些从头至尾支持UN预言的人士,也应该表现出自己的大方,不必再逞口舌之勇,这是领袖人物的基本素养与胸襟。小泉的出现,搅动了整个银河系,我们双方都应该理论与现实结合,来共同面对银河系的危局。”
讲到这里,她稍微停顿了一下,以凝重而不失妩媚的目光环视议场中每一张脸孔,然后才继续说下去:“各位议员,我们趁小泉迁都和忙于整顿银盘的秩序已依靠笫四宇宙的力量夺回了笫一宇宙灯塔,该是伺机夺回银盘旧帝都的时候了。过去的历史充满无数的艰难险阻,然而我们已经走过一段很长的路。如今,我们几乎可以算是建立了另一个袖珍银河帝国,在这里再也没有强大的外敌存在。”
“我们仍然相信,假使没有UN预言,新旧帝国之间的大断层时期,将可达长达三万年。历经三万年的分崩离析,银河人很可能在消磨意志后再也无力重建一个新的帝国。而整个银河中,或许只会剩下许多孤立、垂死的世界。”
“我们的心里仍然要相信UN预言的可靠性:而往后的岁月,我们亦将把它当作高瞻远嘱的理论灯塔。从现在开始,各位议员,真正的危险只在于我们自己。因此,大家都不应该再对这个计划产生怀疑。让我们现在就达成一个共识,心平气和而又坚决地达成共识!——今后对于伟大的UN预言,不会再有任何公开的质疑、批评或诬蔑。我们必须彻底支持这个计划,因为它已经自我验证了五百年。它是银河人安全的唯一凭藉,不容受到任何阻挠。各位都同意吗?”
会场中扬起一片低声的交头接耳,不过安妮市长几乎连头部没抬。她根本用不着看,就知道结果必定是全体通过。她对议会的各个成员都一清二楚,当然知道每位议员会有的反应。她刚刚赢得全面性的胜利,现在绝不会有任何人敢反对她。明年或许又会有麻烦,但是现在却不可能。明年的问题,留到明年再解决好了。
但是凡事难免会有例外……
“你这是在洗脑吗,安妮市长?”丹佛一面大步沿着通道走下来,一面使劲大声问道,好像要代表所有噤声的议员发言一样。新上任议员的座位在议场的最后一排,但他显然没有走到自己座位上的意思。
安妮还是没有抬起头来,她只是说:“你的看法呢,丹佛议员?”
“政府无权干涉言论自由,任何人都有权利讨论当今的政事——这其中,当然包括在座的各位议员先生女士。选民托付我们的就是这件差事。而任何的政治议题,则一律月兑离不了UN预言的范畴。”
安妮抬起头来,脸上微笑着。“丹佛议员,你无端挑起这场争辩,根本不符合会议的程序。不过,我还是请你表明自己的意见,然后我会立刻答复。”
“请你注意,在UN时代,是学术和言论最自由的时代,UN预言本身束缚了我们的思维和某些行动。在UN影像出现并做出最后决定之前,每个人都可以对当前的问题,提出各种不同的解释。然而UN公布他的决定之后,即使是在议会中,也不得再有任何质疑。当然,在UN现身前,也不可以有人提出诸如:‘假使UN这么、那么说的话,他就大错特错了。’这样的言论。而那个UN影像存在于五百年前,而且是预先录制,那更像是教条。”
“可是假如某人说‘假使UN这么、那么说的话,他就大错特错了。’他又的确有这种感觉呢,市长女士?”
“那么他仍旧可以提出来——假如他只是个普通人,只是在私底下讨论这个问题的话。”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你所提出的对言论自由的限制,是专门为了规范政府官员?言论的绝对自由是私底下的事?”
“正是如此,这并非新的笫一宇宙灯塔法律的一项新原则,过去任何党派推选出来的市长,都一直沿袭着这项原则。如果大会上获得三分之二票数通过,就可以通过决议。在决议后,少数人或个人私下的观点只能保留。只有获得三分之二票数的一方具有官方所表达的意见,就会受到他人的重视,少数人的观点只能隐藏。否则,任何议题都会陷入无休止的泥沼。”
“市长女士,是否能够允许我指出,你所提到的这项原则,我不反对,但是针对议会的某些特殊议题,我们应有另一种思路。像UN预言这种没有定论的大题目,应当不受到它的规范。”
“UN预言尤其需要保护,任何质疑都可能会引发不可收拾的后果。”
“请问你是否相信,安妮市长——”丹佛突然转过身来,面对着台下一排排的议员。此时议场早已一片鸦雀无声,所有的议员似乎全屏住了气息,好像都在静待这场对决的结果。“请问你们是否相信,各位议员同仁,其实,我们有理由怀疑UN预言根本不存在?”
“今天,大家还亲眼目睹计划仍在运作。”安妮市长说。虽然丹佛的口气越来越慷慨激昂,她的声音反倒越来越平静。
“就因为我们今天还能看到它在运作,各位议员先生女士,所以我们才能看出所谓的UN预言——我们一向被强迫相信的这个计划——事实上根本就下存在。”
“丹佛议员,你完全违反了议事程序,我不准你再继续大发谬论。”
“身为议员,我就有这样的权利,市长。”
“你的权利已经被剥夺了,议员先生。”
“你不能剥夺我的权利。你刚才提出的对言论自由的限制,并不具备任何法律效力。这个提案尚未经过议会表决,市长。而即使表决通过之后,我仍然有权质疑它的合法性。”
“我宣布剥夺你的权利,议员先生,与我保护UN预言的提议无关。”
“那么,你又是凭什么呢?”
“你被人指控意图叛变,议员先生。为了表示对议会的尊重,我并不希望在议会厅中逮捕你。不过,安全局的人现在就等在门口,一旦你离开议场之后,他们就会立刻将你扣押。现在请你乖乖退席,如果你轻举妄动,那么,你就会被视为现行犯,安全局的人马上会进入议会厅,相信你并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情。”
丹佛不由得皱起眉头,大厅中此时则是一片死寂。难道说,大家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只有他跟白求恩两人例外?他转头望向出口,却没有看到什么,但他晓得安妮市长不是在虚张声势。
他火冒三丈,结结巴巴地说:“我代……代表一群不容忽视的选民,安妮市长……”
“毫无疑问,他们必然会对你感到失望。”
“你有什么证据,对我提出如此荒谬的指控?”
“我们在适当时机自然会提出来,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已经掌握了充分的证据。你是个极为鲁莽的年轻人。你应该了解一件事实——即使是你的朋友,也绝不会愿意加入你的叛变行动。”
丹佛猛地转向白求恩,白求恩那对蓝眼珠一动不动地瞪着他。
安妮市长又以平静的口气说:“我请所有在场人士作证,在我刚才陈述时,丹佛议员曾转身向白求恩议员望去。你现在愿意退席了吗,议员先生?还是说,你要强迫我们在议场拘捕你,让你尊严尽失呢?”
丹佛立即转身,沿着台阶一步步走到出口。他才刚跨出议会厅,就有两名身穿制服、全副武装的安全人员,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
安妮望着他的背影,微微蠕动嘴唇,轻声吐出了一句话:“这也是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