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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曼看来十分紧张,她迅速打量着圆桌会议的成员——一位发言人接着一位发言人——大眼睛里面充满了尊敬之意。
众人也纷纷回望她,眼中透出不同程度的轻视与不安。夏梦的目光则射向罗曼头顶的正上方,故意忽视她的存在。
维纳小心翼翼地轻抚她的心灵表层,使她的心情愉快下来。想要达到这个目的,其实轻轻拍一拍她的手,或者抚模她的面颊也可以做到,但是此时此地,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当然不可能那么做。
然后开始说:“首席发言人,我得将这名女子的意识灵敏度减低,这样她的证辞才不会受到恐惧的干扰。您想不想观察一下——其他人想不想?如果你们希望的话,请跟我一起来,以便确定我没有修改她的心灵。”
罗曼被他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这点维纳倒并不惊讶。维纳知道,她从未听过第三宇宙灯塔高层人士之间的交谈,从来没有体验过那种语音、声调、表情、思想的迅速古怪组合。不过她的恐惧来得快去得也快,当他收服了她的心灵之后,恐惧感便立即消失无踪。
她的脸上现出一片平静。
“你身后有张椅子,罗曼,”维纳说:“请坐下来。”
维纳以优雅的动作,向众人微微屈膝致意,然后便转身坐了下来,身体仍保持着直挺挺的姿势。
她说话的声音很清楚,可是每当她的罗马香格口音太重时,维纳就会要她重复一遍。为了表示对圆桌会议的尊重,维纳必须维持正式的言语,所以有时得将问题重复一遍,罗曼才能够会过意来。
维纳与小宙斯发生冲突的经过,她一五一十描述得相当详细。
维纳说:“这些经过是否都是你亲眼见到的,罗曼?”
“不,老师,不然我早就出来阻止了,小宙斯是条好汉子,但是有些鲁莽。”
“然而你却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讲了出来,你没有看到前面的过程,怎么可能做到这一点呢?”
“小宙斯将它告诉我的,我逼问他,他感觉到惭愧。”
“惭愧?你知不知道,他过去有没有做过这种事?”
“小宙斯?没有,老师,他很温和,虽然个子很大。他不是爱打架的人,并且他很敬畏学者,他常常说他们很伟大,并且具有力量。”
“当他遇到我的时候,为什么没有那种感觉呢?”
“这是很奇怪的事,搞不懂为什么。”她摇了摇头。“他当时不是他自己,我对他说:‘你这个大笨猪,怎么可以攻打学者?’然后他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好像是不在那里,站在一旁看着那个不是我自己。’”
奥迪突然插嘴道:“首席发言人,为何要让这名女子转述那名男子的话,我们不能把那名男子找来,当面询问他吗?”
维纳说:“当然可以,等这名女子作证完毕,圆桌会议若想听更多的证辞,我随时可以传唤小宙斯——就是最近找我麻烦的那个人——来出席作证。如果诸位认为没有必要,等我问完这位证人,圆桌会议就可以直接进行判决。”
“很好,”首席发言人道:“继续询问你的证人。”
于是维纳又问:“而你呢,罗曼?你这样出面阻止一场冲突,像不像你平日的作为?”
罗曼一时之间并未回答,她的两道浓眉稍微挤在一起,直到眉头再度舒展后,她才回答说:“我不知道,我不希望我敬重的学者受到伤害,我不得不做,我心里头想也没有想,我就站在你们中间。”
顿了一下之后,她又说:“下次还有需要,我还会再做一次。”
维纳说:“罗曼,你现在要睡着了。你什么也不会想,你会好好休息,甚至连梦都没有。”
罗曼含糊地说了几句话,接着就闭上了眼睛,将头仰靠在椅背上。
维纳又等了一会儿,然后才说:“首席发言人,恭请您跟我一起步入这名女子的心灵,您将发现它极为单纯匀称。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因为您将目睹的现象,也许永远无法在别处见到。这里——还有这里!您观察到了吗?如果其他诸位也有兴趣看看,一个一个来会比较容易些。”
会场中不久就响起一片嘁喳耳语。
维纳问道:“各位还有任何疑问吗?”
夏梦说:“我怀疑,因为……”说到这里她突然打住,因为她看到了连她也几乎无法形容的现象。
维纳替她把那句话说下去:“你认为我为了作伪证,事先重塑过这个心灵?这么说的话,你认为我有本事做如此精细的微调,让一条精神纤维显着地变形,而周围的结构却完全不受任何影响?如果我有这种能力,我又何必用这种方式与你们周-旋?为什么还要让我自己遭到受审的耻辱?为什么苦口婆心地想说服你们?如果这名女子的心灵真是我的杰作,那么除非你们有万全的准备,否则全都不是我的对手。这名女子的心灵所受到的调整,你们没有人办得到,我自己也同样无法办到,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然而,这种事情又确确实实发生了。”
他顿了一下,轮流瞪视每一位发言人,最后将目光停驻在夏梦的脸上,缓缓说道:“现在,如果还有任何需要的话,我立刻就传唤小宙斯。我曾经检查过他,发现他的心灵也被相同的手法调整过。”
首席发言人脸上露出惊骇的表情。“没有这个必要了,”他说:“我们刚才所看到的,实在是震撼人心的景象。”
“既然如此,”维纳说:“我是否可以唤醒这名罗马香格女子,然后请她退席?我已经安排好了,外面会有人照顾她的。”
维纳轻轻扶着罗曼,将她送出了会议厅,然后赶紧回来,继续进行陈述。他说:“让我很快做个总结——由此可知,人的心灵能够被如此改造,我们已经看到了一个例子,而这种手法是我们望尘莫及的。借由这种方法,就能让图书馆员将地球的资料偷走——他们自己浑然不觉,而我们也被瞒过了。我们刚才也已经知道,对方——不论他们是什么人——是如何精心安排,使我无法准时出席圆桌会议。我的生命受到威胁,然后又有人救我月兑险,结果因此遭到了弹劾。这一连串看似顺理成章的事件,最后可能会导致我丧失决策权,而我所主张的行动方针——那些足以威胁到对方的主张——就会胎死月复中。”
夏梦上身前倾,她显然也受到了震撼。“如果那个秘密组织真的那么高明,你又如何能发现这一切?”
维纳现在有心情笑了,于是他微笑着说:“我并没有什么功劳,我并没有自夸本事比其他发言者高强,至少绝对比不上首席发言人。不过话说回来,那些‘反小泉’——这个相当贴切的称呼,是首席发言人发明的——也并非智商无限高而缺点等于零。他们会选取这名罗马香格女子作为工具,也许是因为她只需要极小的微调;她原本就对她所谓的学者没有排斥感,而且还对他们万分崇拜。
“然而,当这件事情结束之后,由于她与我有短暂的接触,更刺激了她希望成为一位学者的幻想。于是第二天,她便怀抱着这个愿望来找我。她这个特殊的雄心令我感到好奇,因此我检视了她的心灵,如果不是因为这样,我不可能会那么做。然后,几乎可说是出于偶然,我发现了那个微调的痕迹,并且意识到它的重要性。如果当初被选上的是另一名女子——一个对学者没有那么多好感的人——‘反小泉’也许得花较多的工夫调整她的心灵,但是这样就不会有接下来的发展,而我也会一直被蒙在鼓里。由于那些‘反小泉’计算错误,或者是无法充分考虑未知的一切,因此才会功败垂成。他们竟然也会犯错,这一点的确令人感到振奋。”
夏梦说:“首席发言人和你将这个——组织——称为‘反小泉’,我猜,是因为他们似乎在尽力维护UN预言,跟小泉的所作所为刚好相反。如果那些反小泉真的是这样,他们又有什么危险性呢?”
“如果没有任何目的,他们又何必这么辛苦?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为何。一名大儒可能会说,他们准备在未来某个时刻介入,然后将历史趋势扭转到另一个方向,当然是对他们更有利的方向。这是我个人的想法——虽然我对大儒主义并无专研。我们都知道,夏梦具有博爱与诚信的高贵情操,她是否想要推己及人,主张这些人是普渡众生的利他主义者,志愿为我们分担工作,而完全不求任何回报?”
此话一出,会场顿时响起一阵轻笑声,维纳晓得自己已经赢了,而夏梦也明白她已一败涂地。在这一瞬间,—股怒意月兑出她的严密精神控制,就像是在浓密的树荫中,突然射进一道红色的阳光。
维纳说道:“当那个罗马香格农民找我麻烦的时候,我马上想到的是某位发言人在幕后指使。后来,我又发现那名罗马香格女子的心灵受到微调,就知道自己虽然料中了阴谋的内容,却猜错了阴谋的主使人。在此,我要对自己的错误诠释道歉,请求诸位能重新考量这件案子。”
首席发言人说:“我相信这个道歉应该可以被接受——”
夏梦突然又插嘴道:“请您务必原谅,首席发言人,但我想打个岔。我主张立刻撤销这项弹劾案,事到如今,我不再赞成将维纳定罪,我想其他人也一定不会。我还要进一步建议,立刻将弹劾案的一切内容,从维纳完美无瑕的纪录中删除。他已经用高明的方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我在此要恭喜他。此外,我还要恭喜他发现了那个危机,如果不是他的话,我们可能永远都被蒙在鼓里,因而导致不可预料的严重后果。我还要为我过去的敌意,向他致上由衷的歉意。”她又变得相当平静,脸上堆满友善的表情,而且声音极其甜美。
夏梦甚至对维纳露出了微笑,对于她这种立刻就能见风转舵,以便将失败减到最小的本事,维纳不得不感到佩服。同时他还感到这只是另一波攻势的开始,她随时会从另一个方向再度发动攻击。
他可以确定,即将发生的状况绝对不会容易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