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月华像水一般地倾泻而下,整个惜颜殿,静得甚至听得到自己有力的心跳,月子轩站立在院落中,在地上投下一个颀长且寂寥的身影,院中梧桐的叶已染尽秋霜,几丛芭蕉也在秋风中尽失往日的风采,几痕破败,在月光下尽显萧条。
冷,心疼。
月子轩想起那曾经的过往,那藏身的树,那半开的茜碧的窗,那窗下,已凋落的玉芙蓉,已枯萎的蔷薇花架,一地凌乱的落叶,只因,她不在了。
物是,人非。
那一日,她一身红妆地步入这座小院;那一日,他为她绾起长发;那一日,她的纤纤玉手为自己斟满了酒;那一日,她的青涩美丽在自己面前绽放;那一日,她在风中的转身凄凉而妖娆;那一日,她主动送上的吻苦涩而美好;那一日…….
月子轩止不住自己的泪水,再一次,像个孩子一样坐在小院里痛哭流涕。
雕梁画栋犹在,朱颜亦不曾改,只是明年花香满径时,知与谁,共沐春风?
共沐春风,牵手至老。
游廊迂回,辗转,如意的小窗,洒进淡淡的月华,在青色的石砖上,泛着清幽的光芒。
殿后的浅梨亭,在月色下露出大半个亭身,细细碎碎的光影穿过梨树的枝,影影绰绰地投射投射在清泉上,汩汩的泉水闪耀着粼粼的光芒。
这里的月色,美不胜收,月子轩记得那一个月夜,她就坐在这浅梨亭里,听清泉欢唱,只是眼下的清泉里,洒落了竹子枯败的残叶,月子轩伸手捞起残叶,却看到一只金色的耳坠静静地躺在水底,和着洒下的月色,荡漾。
晚初凉,轻风渡水香。
水滴状的环,嵌着一粒圆润的白珠,月子轩记得那一日,她便是戴了这样的一对耳坠,静静地羞涩地躺在自己的怀里,低着头,目光躲闪;可曾几何时,耳坠却遗落在这水底,可她呢,自己也把她遗失了,遗失在那无底的悬崖里。
沉星崖,沉了自己心里的最爱!
离愁暗断魂,相思醉梦间。
长叹一声,月子轩将耳坠收入怀中,却碰到那一小枝梅,浅黄的花瓣在取出的瞬间便化为碎片,碎在风中,碎在清泉里,如一缕尘烟,散去,不留痕迹。
这一季的梅,又有谁去赏它一世的绝代风华?
小蝶的身影出现在惜颜殿的院里,身后,跟着四皇子月懿轩,锦衣华服下,一张清秀的脸。
中秋的家宴,月子轩的缺席,筵席不欢而散,而小蝶想起了南溪,却在惜颜殿的小院里,见到了失魂落魄的月子轩。
两情相悦,方可天长地久!
月子轩记得南溪为小蝶求情时,苦苦哀求自己说的话,可在见到一身华服的懿王府侧福晋时,南溪的话又再一次在耳畔响起,清晰、淡然。
“皇上,节哀,南溪姐姐是好人,吉人自会有上天眷顾的,”小蝶上前,盈盈一拜。
“她求朕成全你们,她告诉朕要成人之美,她告诉朕两情相悦,方可天长地久,可是这么快,她就离朕而去,你说,她与朕之间,难道只是朕一厢情愿?”
“五弟,天下好女子多的是,你这后宫,也该充实一下了,”月懿轩上前,扶起了小蝶。
“弱水三千,朕只取一瓢饮,老天,这点都不能成全,不能成全!”月子轩喃喃自语着,与月懿轩擦肩而过,只在风中留下一抹悲凄与落寞。
“王爷,南溪姐姐心里是有皇上的,我看得出来,可是皇上,为什么看不到呢?”小蝶抬眼看向那紧闭的殿门,两行泪潸然而下。
“只因身在此山中,小蝶,很多时候,只有失去时,才会想起去珍惜,可是却已经晚了。”揽住小蝶的腰,月懿轩踏出惜颜殿,不远的树下,倚着月子轩,怅然若失。
沉星崖上,两两相望,青箫玉笛,繁花自唱,愁酒醉人独怅惘!
“二小姐,我和师傅就是在这里发现你的,你当时身上都是血,”连翘指着一堆陈年累月堆积的树叶,絮絮叨叨地说着。
抬眼望去,南溪看不到山崖的顶,只看到飘着几团白云的天,而那岩壁上,缠绕着密匝匝的灌木、树、藤蔓,扣在绝壁上,遮住了岩石的颜色,有无数的树枝伸展了出来,茂密的枝叶甚至遮挡了半个天空。而自己,就是从上面掉了下来?
南溪觉得脖子酸,仰望了半天,也不相信自己会从如此高的山崖上像一片树叶般落了下来。
“二小姐,你当真不记得你是怎样掉下来的?师傅说你当时头上肿了好大的一个血包,估计伤好了,你就会记起来的,你看,那里有一棵小山参,再长上几百年,就会成人形……”
树叶在脚底踩得沙沙地响,南溪感觉到一阵阵的寒冷,阴暗的沉星崖,吹来的风甚至带着死亡的颓废。妙舞可好,还有宁安,他们会不会为自己担心,可是,自己为何会在这沉星崖?
沉星崖,二娘说很多年前,一颗流星落下,将一座山一分为二,山的一边,是沉星崖,山的另一边,是百里峡;沉星崖终日暗淡无光,阴霾苍郁,百里峡却花香鸟语,川流不息。
只是,也了无人烟,方圆数百里,了无人烟。
头疼,像撕裂般的疼。
南溪只觉得头晕目眩,在身后连翘的惊叫声中,,软软地倒在堆满落叶枯草的地上,再次沉入无边的黑暗里,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