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白在午后刺目的阳光下醒来,宿醉头疼的感觉依旧,清晰且熟悉,屋顶的明瓦下,有着倦倦飞扬的粉尘,可是眼前的一切,却是如此的陌生。
一个激灵坐起,也看到了衣架上自己的衣物,整整齐齐,似乎空气中,依旧飘扬着淡淡的香气,似曾相识。
桌上,摆放着略微凉却的饭食,一张字条压下一碗碟下,“我有事,先行一步了,公子多保重,”落款是风百柔,清秀的小楷。
长叹,心底却有着一抹的暖意,想来昨夜,堂堂公主定是相陪了一晚。
回宫复命,迎上的,却是月子轩探究的眼神,唇边一抹难以觉查的笑,“风白为何如此落魄,看他人双双入对,妻妾成群,羡慕还是嫉妒?”
“皇上,莫要消遣末将了,若两情相悦,又岂在意朝不在,夕不至,曾经共有过,此生也就无憾了,”依旧是苦笑,略带凄凉。
“罢了,你这两日去一趟芝露,他们的世子王妃要生产了,你替朕送一份厚礼,再者,也是你的子侄,”原来所有的一切,都不曾逃离月子轩的眼睛。
“皇上还怨恨费如风吗?”风白问道,这事情来龙去脉,终因他而起。
“谈不上怨恨,只是怕南溪哪一天若是记起,会想到当初舍命陪她跳崖的,不是朕,而是另一个人,”月子轩默默地转身,盘龙的廊柱下,一个略显孤单的身影。
默默地告退,风白去了惜颜殿,第二次,他步入了这个小院,昨日见妙舞,都来不及相告,南溪尚在人世,可今日见南溪,却要告诉她,妙舞很风光地活着。
日暮时分的惜颜殿,笼罩着冬日最后的阴霾与暗淡,那茜碧纱窗下的芙蓉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几株冬日里依旧青翠的竹子,遮挡着窗前一切尘埃。
廊檐下,南溪慢慢地踱着,红漆的柱,碧绿的琉璃瓦,檐下垂栊玲珑剔透,南溪记得那一日在玄月观,也曾这样,细细地欣赏“鲲鹏展翅”、“仙鹤闹莲”的雕梁画栋,那一日,玉真人月兑口叫了自己的名讳,可自己,那一日却生生地否决了。
活在记忆里,却也活在痛苦里,倘若有朝一日再与玉真人相见,又该如何去面对。
日暮的风吹过,抬手拢发的瞬间,看到了院中伫足的风白,一如那一日,只是那里的铠甲换成了今日的朝服,“二哥安好。”
“好些了吗?这里风大,还是进屋吧,别吹着了。”
“二哥前来,可有何事?在宫人眼里,惜颜殿有如一座空殿,二哥亦不便久停留。”
“怨恨皇上吗?他这样做,是为了保护你。”
“防着费如风?”
“南溪,如风现在生不如死。”
“此话怎讲?他不是还有碧烟吗?”
“明后日,我会去看望碧烟,她远嫁芝露,可夫君却是个半死之人,南溪,知道什么是活死人吗?”
活着,不如死去,生,不如死。
“二哥代为问候碧烟,想来,她的孩儿也该出世了,生命有了延续,碧烟也会放开胸襟的,”良久,南溪说完便转身,又一个人,因自己而倍受磨难。
“南溪,你都记起来了,是吗?”转身的刹那,风白拉住了南溪的衣袖,眼里有着惊喜与担忧。
“记不记起,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和怎样的人,过着怎样的生活,往事已矣,二哥你说叫呢?”伫足,反问,便看到风白眼底一抹凄凉闪过。
“他知道吗?”
默然摇摇头,“是不想让他知道?南溪,何苦?”
“事情不都已经过去了吗,知不知道已没有太大的必要了,”依旧是摇摇头,一痕苦涩的笑。
“南溪,你不知道,我将你那芝露玉还他时,他是多大的震惊,南溪,他的心里有你。”风白想起那一日月子轩酒醉后的话语。
“什么芝露玉?”第一次,南溪听到芝露玉。
“我让落絮交与你的,紫檀木盒,记得吗?”风白试探着问道。
“带进宫了,交蕊珠保管,可蕊珠……”
“南溪,那是你娘的遗物,你可知,那是一枚芝露的凤玉,这种玉,向来是皇家所有,”风白打断了南溪的话,他不曾知道,南溪竟然从没打开过那木盒。
再一次,所有的往事都涌上脑海,花承焕、火烧花府、妙舞与宁安,“二哥,我本不是妙舞所生,你早就知道,是吗?可你们,却瞒了我这十多年,不曾替他们守次灵,不曾替他们戴过孝,二哥,你们让我南溪做了这么多来不忠不孝之人!”怒而转身,所有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唯独自己,始终蒙在鼓里。
“不,南溪,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的娘是芝露的公主,”风白说完,他看到南溪生生地停住了脚,转身,疑惑地盯着风白。
“你是说,我爹花承焕娶了芝露的公主,然后便遭受到百官的弹劾?最后,就是死罪?”
“南溪,当年的事情已没几个人知晓了,往事已矣。”
窗下的书案里,已没有了那紫檀木的木盒,找寻的过程中,却不慎碰翻了那两盆怒放的蓝鸢尾,落在地上,散发着泥土的气息。
倚屏听到声响掀帘而进,就看到了零乱的书案,和书案下残破的鸢尾花。
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传来,玉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奴婢给皇上请安!”
月子轩一脸笑容地掀起珠帘,便看到了窗下伫立着的南溪,裙摆上满是泥泞,而地上的,除了跪迎的倚屏,还有那两株破碎残败的鸢尾,一如那一日,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