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颜殿的最后一朵梅花,也在春风无限中凋谢了,娇黄的花蕊无力地低垂着,卷曲着,枝头的新叶,已盎然在彰显着春意正浓的气息。
只是明年花香满径时,知与谁,共沐春风?
月子轩记得那一次,曾在浅梨亭想过,可如今,雕梁画栋依旧在,可她却再也不会回来。
落了锁,遣散了人,曾经风光无限的惜颜殿落了厚厚的尘埃,在月子轩的皇宫,惜颜殿成了一片禁地,一片除了月子轩,他人不可随意进入的禁地。
冷夜徘徊在惜颜殿之外,一墙之隔,他看不见月子轩,可他却真切地听到,殿内传来隐忍的、压抑的、悲恸的哭声。
亲手赐死最爱的人,亲眼看着最爱的人口吐鲜血而去,亲自埋葬一段最真挚的情感,于帝王,也将是一生最残忍的事情。褪去帝王的九五之尊,他,亦是一个普通人。
手中的发簪深深地嵌入肉里,月子轩感觉不到一丝的疼,人去楼空,楼空人去,一切的失落与悲哀,只因,斯人已远去。
莫煜辰在晚间的时候出现在了月子轩的面前,身后的侍卫依旧提着两大坛苏合香酒,月下斟满,月子轩淡漠地端起一口饮尽,酒的辛辣,从喉舌到月复腔,冰凉,酌得心疼。
莫煜辰默默地看着,比起南溪的下落,他更想知道的是,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打听到的消息却是一国的贵妃嫉妒淑妃新诞下的龙子,用毒药谋害了小主子,而让皇上赐了毒酒。
莫煜辰记得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手中的笔停在了半空中半天都不曾落下,记忆中的南溪是个温顺的女子,有着善良的心肠,以如此卑劣的手段却谋害一个刚出生的孩子,熟知她的人,何曾会相信?
可偏偏月子轩相信了!
可眼前的月子轩,却仿佛是刻意要让自己大醉一场,一杯接一杯地下喉,最后索性抱起了酒坛,莫煜辰看到月子轩的眼角有着晶莹的闪亮。
喝下去的,是酒,还是泪水,月子轩已经没有感觉了,自己酿下的苦酒,只有自己尝。都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可是于她,却连一个能去改过自新的机会都没有。
“你说,人要是做错了事,怎么办?”月子轩瞟了一眼莫煜辰,苦笑,有泪水顺着脸庞滴落下来,融入杯中,瞬间不见。
“弥补,没法弥补了,就记着不再犯同样的错,”莫煜辰想起了南宫茹雪,那一日倒在自己的怀里阖上双眼,他记得自己曾告诉过自己这样的话。
“可她连一个机会都不留下,一个给我赎罪的机会都不留给我,我亲手杀了她,老兄,这种滋味,不好受!”月子轩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莫煜辰看着他掷了酒杯,抡起的拳头捶向了自己的胸口,一下,接着一下,甚至于月夜的寂静中,听得到沉闷的回音。
有一种疼,是来自己于心里的,任何人看不到,也听不到,却唯独自己,能感受得到。
那一瞬间,莫煜辰有一种冲上去拦下他的手,告诉他,南溪还活着,还好好的活着的冲动,可最终,放弃了,一个双目失明的女子,能去哪里?可是如果再次回到这让她满身创伤的地方,会不会又是,一个人独舌忝伤口?
流处不堪细数,镜里花难折。
“没法弥补了,她魂飞魄散,连一根头发都不曾给我留下,连一点点念想,都全部地残忍地给朕断了了,断得干净彻底!我再也看不到她了,永远地看不到她了,”许是酒的作用,这个平日里无比坚强与邪魅的男子,竟然像个孩子们一样,趴在满是酒渍的石桌子上压抑着哭泣着。
依旧是冷夜,默默地来,默默地朝莫煜辰点点头,扶起已酒醉的月子轩默默地离去,莫煜辰想起第一次相见到的那个清晨,一样的苏合香酒,一样的人,只是一切,都已变了。
祁太妃趁着夜色
出现在了莫煜辰的面前,曾经的主仆,却久经岁月,再相见时,已是霜染双鬓。
“怡香尚小,他日嫁回去,还望二皇上殿下多多担待,”祁太妃的脸上,有着一抹悲凉。
“紫樱,要不和皇帝明言了,也一起回去?”莫煜辰有着不忍。
“不了,很多事情,回不去了,紫樱也不是当年的紫樱了,何况先皇不曾为难过我们,这里一住十余载,二皇子殿下,紫樱不愿做个无情无义之人,”祁太妃摇着头,那一日主仆三人相认,可转瞬间,却又是生死离散,尘世间的悲哀,也不过如此罢了。
“南溪,到底是为何?”莫煜辰终究问了出来,他看到紫樱再一次地泪如雨下。
“娘娘是无辜的,可是当时所有的罪症都指向了她,二皇子殿下,这皇宫,都是要吃人的,紫樱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怡香,权谋下,任何女子都是牺牲品,二皇子殿下,求求您答应紫樱,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多多担待怡香吧。”
紫樱的话,却让莫煜辰有着不好的预感,或许,又会有什么事情会发生,或许,又会有人枉送无辜的性命?
“紫樱,听着,不管怎么样,好好地活着,哪怕眼睛瞎了,哪怕腿断了,也要好好地活着,我不想再看见,我芝露的子民再一个个地在我眼前受到任何的伤害!”莫煜辰紧握了紫樱的双肩,他想起了南溪那一双空洞的眼,和那时时唇边泛起的凄凉的笑意。
“殿下,紫樱只是不想怡香再继续受我们这一辈子的苦,家没了,国亡了,流离失所,任人凌辱,这种滋味,紫樱再也不想让孩子们尝到了,”紫樱收起了泪,哽咽着,往事,往往不堪回首。
莫煜辰无力地垂了下手,曾经的一切,例例在心头,家破、人亡、灭族殇、亡国恨、江山毁;战争、死亡、鲜血祭旗、马革裹尸还!
提起桌上另一坛酒,莫爆辰豪饮着,所有的悲痛与伤恨,却是这清泉般的酒,冲不淡、洗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