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子轩宿醉之后醒来,已是日上竿头,月懿轩已出宫而去。
“皇上,懿亲王带着婉如郡主出宫了,说不便叨扰皇上,”叶公公躬身在阶下回禀。
乾安宫占据着皇宫最高的位置,遥遥望去,天地苍芒,官道的最末端,只留下一阵马蹄践踏的尘埃,滚滚。
而上官风白与风百柔出现在惠风宫廷门口时,正风细雨斜斜,守城的侍卫在惊愕之后无比恭敬地跪在雨地里,风千寻在瞬间有着隔世的恍惚,曾经南溪提及的两个人,眼下就正朝自己走来,上官风白的手中,紧牵着百柔的手,十指环扣。
“皇帝哥哥,我们回来了,”百柔依旧娇笑着上前。
“风白见过陛下,”上官风白微微揖拳,与风千寻,数次的纠缠,数次的擦肩而过。
风千寻有着惊喜,接风洗尘的晚筵上,一度喝得烂醉如泥,可上官风白却只是默默地不语,看着风百柔向风千寻撒着娇,看着她嬉闹着去拔老臣的胡子,看着她提了裙子跳下桌台随舞姬们长袖飞舞。那一夜后,风白明白了珍惜眼前人。
落凤轩依旧在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奢华、静寂、花香四溢,一地的宫女们跪迎公主与驸马回宫,可百柔却在一地的人群里,寻找着香巧的身影,这个跟随了自己十年之久的宫女,两人之间的情谊早已胜过主仆。
“叫香巧替本公主更衣,”百柔拉了风白的手,一层层的帷幔在身后掀开来,又软软地落下,可半晌,却无人应答。
“怎么,本公主也就是数月不曾回,可这落凤轩的规矩可依旧在!”风百柔在瞬间有着诧异,哗地一声掀帘而出,任帷幔在晚风中飞舞。
“回禀公主,香巧姐姐,去了,”离风百柔最近的一名宫女跪了下来,百柔手一挥,手中两杯茶生生地落翻在地,浅碧色的茶汤溅落宫女一身。
“谁知道是为什么,本公主不在的时候,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百柔在软榻上落了座,犀利的目光扫过一地再次跪拜的宫女。
浅紫的窗纱下,一尊红釉的描金百花瓷瓶,两枝并蒂白莲默默地散发着清香,风白想起那些落月谷的日子,想起百柔精心摘选的荷蕊,细心冲泡的荷蕊茶,仿佛那淡淡略带苦的茶香,再一次在鼻间萦绕,可帷幔重重地被掀起,百柔急急而来,眼里,却是满噙着泪水。
“上官风白,你们上官家的人还真是我风家的灾星,上官南溪为什么还活着,她不是死了吗,她为什么还要来我惠风,为什么还要千寻哥哥为她牵肠持肚,为什么还要让香巧为她而死!”百柔的双拳落在风白的身上背上。
“百柔,什么事情说清楚!”风白抓住了百柔的手,握得百柔生生地疼。
“上官风白,没什么好说的,上官南溪就是一个狐媚子,迷惑了你们碧月的小皇帝,又来迷惑千寻哥哥!你们上官家人,都是祸害,祸害!”风百柔拼命地抽回了手,指着风白,“你走,走啊,我风百柔这辈子不想再见到你,不想再见到任何一个上官家的人!”
怔怔地站着,风白看着风百柔怒目横眉,昔日那个娇横,可从不曾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的那个风百柔哪里去了,那个在自己的柳条笛中翩然起舞的风百柔哪里去了?那个为自己煮茶补衣的风百柔,消失了…….
“你走啊!走啊!”一个踉跄,百柔瞬间的崩溃,狠狠地往外推着风白,一地的宫人,看着公主将驸马大人推出了房间门。
曾经的她,永远像潺潺清泉般温柔,永远轻言浅笑,永远在自己怀中像一只受伤的小猫,而眼前的她,却在瞬间变得让自己看不懂,让自己猜不透,什么样的事情,能让她如此地痛恨南溪,痛恨上官家人?
风白隐隐地觉得头疼,晚风在耳畔呼啸而过,街角的酒肆里,放纵畅饮,曾经碧月的东街酒肆,她会出现在自己眼前,她会带了酒醉的自己离去,而今日,零落行人的街头,她却不会出现了。
 
;一夜的沉醉,一夜的心碎,风白在东方初晓的时候踏上了那一叶小舟,顺水而下,一路渐黄的叶,一路南飞的大雁,而迷雾茫茫的落月谷,就在不远的眼前。
远离皇宫的乱坟岗,百柔找到了香巧小小的坟茔,入目满眼的枯草,寒鸦尖叫着从头顶掠过,香巧的家人在宫人的搀扶下蹒跚而来,两位岁月苍桑的老人,佝偻的身躯,额边的白发在风中飘摇。
白发人送黑发人,百柔看到老妪在坟前双膝跪下,趴在坟茔上哭得肝肠寸断,乌黑的十指***泥土里,眼角的泪水融入枯草里。
“老婆子,起了吧,巧儿这辈子能伺候公主殿下,也是荣幸,”老翁颤抖着双手扶起老妪,再一次跪拜在百柔的面前,穷苦家的女儿,一生能如此,也算是幸事,何况百柔给了整整一百两的黄金。
依旧是蹒跚的背影,百柔依旧能够看到老妪不停地用袖子擦拭着眼泪,遇到小沟渠,老翁甚至是半站在微凉的水里,让老妪踩着自己的脚腰过去,那一刻,百柔明白了什么是相濡以沫,什么是携手到老。
那一日荆棘的藤萝划破了手指,那个抓过自己的手放进唇边吮吸的,是他;那一日湖中泛舟,摘了最深处的野莲子,小心地剥了皮,并细心取出苦涩莲子芯送到自己唇边的,是他;那一日斩竹做纸鸢放飞于湖边,风起线断,以蜻蜓点水姿踏水而去寻了回来的,是他;那一日松下苦侯炎热半夏,只为替自己摘一粒蛋大的松香蛛琥珀;那一日访玉莲若不在,归途狂风暴雨来袭,解下自己的外衣遮风挡雨,挟了自己在雨中狂奔而回的,是他;那一日山中放歌,他月下舞剑,曾经威镇一方的御风剑,不为沙场饮血,只为一介女子的歌喉。
千秋北斗,瑶宫寒苦,涔涔月光下,落月谷依旧朦胧在薄雾之中,而那小径的尽头,有柳笛在飞扬,一袭灰白长袍的风白立于院落梧桐树下,看着一双玉手推门而进,笑意在唇边绽放开来,“柔儿,为夫等你七日了,怎么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