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
月清州清仑山脉,连绵起伏数万里,山间树木参天,重阳日,树叶深浅憔悴一片,上官烟青带御卫军上百人,着百姓衣衫登临远眺,阴郁的山林间,晟亲王于南部征召的精锐隐蔽其间。
山顶旌旗招展,山下柴越泽指挥的军队已呈四面包抄之势,瞬间封锁各个关口,晟亲王数月来的心血,付之东流。
三日后,月懿轩带小蝶郡主回宫,月子轩在宝月殿堂见到了略为黑瘦的月懿轩,一脸疲惫的笑意,依旧月下共饮,依旧一切尽在不言中。
冷夜自花丛后翻身进来,“爷,晟亲王失踪了,一连七日,不曾回晟亲王府。”
“五弟,四哥离开三哥府坻时,七叔早已先一步离去,这几日,会去哪里?”月懿轩有着微微的惊愕。
月晟睿去了翠竹小筑,翻过后院的竹林,曾经与妙舞缠绵的小屋就在眼前,紫檀木的方案,锃亮的铜镜,红溙的雕花大床,碧色的帷幔,一切,与她在时一样。
月晟睿想恨她,可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她毁了他的仕途与前程,亲手毁掉了,可他,却从不怨她,甚至于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想起她,刻骨铭心地想。
可如今,一切物是,一切人非。
一把火,在秋日的夜色里燃起,如烟,本王自会替你讨个公道!
月晟睿远远地在山头看着,看着那承载了自己太多记忆与欢爱的翠竹小筑在一把火中毁于一旦,毁灭吧,无限江山、无限恨,无限荣耀与耻辱!
放纵的狂笑,在露寒重重的夜里,在枯叶落败的山间,有着惊悚与飘渺的回荡。
妙舞的坟冢,座落在皇家园陵里,高大的圆顶白玉碑,阴刻的龙凤纹码,可立碑人,却只是月家晟亲王府上最小的小世子。
月晟睿背倚着墓碑,一口一口地品着坛中的酒,“如烟,记得这酒吗?那一日的朱砂,本王没能要了他的小命,他却给本王送了上十坛好酒,还嘱咐本王埋于牡丹花下时,注意花枝上的朱砂,如烟,他都知道了,”月晟睿苦笑,将坛中未喝尽的酒洒落在坟冢的一侧。
“如烟,宝儿的眼睛长得像你呢,现在都会走路了,可惜,他却永远见不到娘亲了,如烟,你心好狠,心好狠,”月晟睿趴在墓碑上,上官府花厅的视见,后山惊鸿一瞥的旖旎,翠竹小筑动人心魄的一舞,一切,恍然如隔世。
月晟睿失踪了,甚至于双十日月家的双年祭祖,都不曾出现。
双十日,素月丹枫,烟水阔。
月子轩依旧绕道十渡,穿过青云山脉,在拈花寺微微驻足,昏暗的天,拈花寺这个冬季的第一场雪,却迟迟未至。
九万里苍穹,朝露昙花,咫尺天涯,扬蹄驰骋,却是谁人与共?
乌骓马嘶叫着,远山青黛一片,那里,几曾留下自己多少的足迹?
玄月观香火袅袅,明黄的幡、五爪金龙的旗、绵延数里的仪仗,黄冠的道长持香高呼“天地玄黄”,钟鼓楼齐鸣,数百道士齐颂:“和平天下,同运兴昌,和睦百姓,社稷安康!”
月子轩身后,是数位太妃,再其后,数位亲王及家眷,再往后,朝中文武官员,上百人的队伍,穿过石坊山门,穿过莲池甬道,在皇家御卫军手中的旌旗飘扬中祭祀天、地、祈谷、太庙、社稷。
“新郑拜祖,弥之高仰,同根同源,龙族荣光”,赞礼官高呼:“三跪!”
礼乐声响起,钟鼓再次齐鸣,秋风卷起落叶,在袅袅的香烟中飞舞着散去,鼓乐的齐鸣里,隐隐地有着似曾相识的音律。
“祭天,风调雨顺!祭地,国泰
民安!”黄冠的道长依旧持香高呼,数百道士依旧齐颂:“大风起兮云飞扬,吾土吾心吾欢畅!”
高高的鼓楼里,南溪着了道姑的青墨袍,拢了玉冠,默默地抚着手中的琴弦,简如玉的坚持,南溪应了伴随钟鼓抚琴,可是随着时日的临近,南溪却发现对这一日依旧有着隐隐的企盼,可是,此时的他,应该在哪里?
三跪九叩,沓长的颂词,月子轩在每一次钟鼓齐鸣的时候都会听到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琴声,湮没在钟的颤动里,有着模糊,有着不真切。
再一次上香、再一次祭拜,最后一次行辞行礼,月子轩在赞礼官高呼“礼毕”的时候看到了钟楼上几个寥寥的身影,可却在瞬间,隐没进钟鼓楼下的长廊里,不见。
申时的玄月观后山的林间有着偶尔飞鸟的低鸣,有着松涛阵阵,简如玉携了南溪的手,穿越长长迂回的游廊,“姐姐,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观里烟火气息过重,南溪,陪姐姐出观走走,”简如玉怜惜地看着南溪那双似隔着轻纱的眼,她有着不忍心。
月子轩斜卧于树枝上,静静地听着枯草在风中的摇曳,那一抹风中的微颤,带着憔悴的挣扎,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渐渐地近了,他不明白简如玉约了他午后树林中见是何意,但他还是应了,撇开一众的宫人,撇开冷夜,萌萌之中,他知道简如玉没有恶意,更何况,简如玉的眼睛里藏着他猜不透的东西。
黑袍白袖,碧色的发冠,两个人影踩在林间的落叶上,有着叶碎的脆响,午后的阳光渐西去,斑驳的光影在两人的脚下跳跃。
玉真人来了。
“姐姐,这是哪里?”南溪有着不安,林间的苍郁,没有阳光下的温暖。
月子轩的心开始抽搐般的疼,那声音,来自己于心底,是她?是她吗?
无声地从树上跃下,可脚下的枯叶依旧在那一瞬间破碎,“姐姐,是有外人在吗?”南溪抓紧了简如玉的手,可如玉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真的是她!
简如玉泪如雨下,那一瞬间,她看到了眼前这个无比尊贵的男子眼里的惊愕、诧异、惊喜交集,到最后潸然泪下。
嘴唇翕动着,月子轩哽咽在喉间的那个名字却是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曾经在梦里叫了无数次,曾经在心里呼唤了几千遍,可此时,依旧犹恐相逢是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