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问题,让连夜默了一会儿,良久之后,他抬眼深深看我,一字一顿。
“若是我说……幼年时我就曾见过你,你信是不信?”
我愣了愣,然后眨了眨眼,望着他那张好看的俊颜,我回答得万分诚恳。
“不信。”
师娘说,她捡起我时我尚且缩在襁褓里,襁褓里的话,也就是婴儿了吧?
我从做婴儿起就上了青城山,七岁之前又从未下来过,连夜所谓的幼年相见,根本就不可能成立。
我的斩钉截铁以及毫不犹豫,令连夜嘴角抽了一抽,他秀眉一挑,摊手朝我苦笑着道。
“你既不信,那我还说它作甚。”
“要说的,要说的。”一听他不讲了,我有些慌,一本正经地拉住他的手,我一脸的唯恐天下不乱的凑热闹表情,“好陛下,乖陛下,我最爱听人编故事了啊,你且说来听听!”
他又是嘴角一抽。
我见他眉宇间似乎当真漾了几分恼意,不由地软了腔调,哄着他说,“你说,你说,你说完我再决定信是不信。”
连夜嘴角第三次抽了一抽,却好在没同我计较,而是阴沉着脸色,很慢很慢地讲起了我们的初次相遇。
在连夜的故事里,我并不是一出生就被丢弃了的,他说,他第一次见我那年,我两岁。
“那年四岁,父皇封我为太子殿下,毗邻册封大典之时,我却骤然染了奇病,母妃带我去君国崤山寻找神医,半路上,遇到了你。”
我抬手剥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听得和吃得一样津津有味,“我当时怎么个情形?”
连夜郑重其事地道,“很是苦逼。”
换我嘴角狠狠一抽。
连夜瞥我一眼,微微仰头,一脸遥想当年的表情,他一字一顿地说,“那时正值隆冬,天寒地冻,一片莽原之上马车正行得好好儿的呢,突然顿住,我掀开帘子就看到了你。”
“你个头儿很小,穿着红衣,正蜷在雪地里看星星。”
我乍一听还实在有点儿懵,“一片莽原?”
“嗯。”
“我穿红衣?”
“嗯?”
还特么的在看星星?!
连夜你,你确定你不是病糊涂了看到了一只鬼?
我的嘴角第二次抽了抽,字字珠玑,“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己着实很苦逼。”
连夜嗯了一声,表示赞同,紧接着他继续道,“我当时也这么认为。于是恻隐心起,就让车夫上前去看了看,他回来报说,是个小姑娘,长得很好看,只是浑身瑟瑟发抖,还冻得嘴唇乌青……”
我莫名觉得一阵阴风刮过我的后背,只觉浑身开始泛冷。
连夜抬手将我拍了一拍,一脸很是唏嘘怜悯的表情,“你也觉得心痛?”
我尚且没有明白这个“也”字是从何而来,就听他缓缓续道,“我从四岁那年,就已十分有了忧国忧民的帝王气质,眼看你独自处在如此恶劣的环境,我当即就命车夫把你抱到车里。”
说到这里,连夜凤眼寂寂,一霎不霎地看着我,看得我直犯迷糊。
“怎,怎的?”
他抿了抿唇,凤眼直直看着我,一派澄澈无邪的表情,却是一脸鄙夷地道,“听到这里,你难道不觉得自己该表示一下感激?”
我嘴角第三次抽了抽。
您,您倒真是做了好事一定要留名!
“谢谢你。”我也盯着他,一字一顿。隐约还有着那么一些不耻他如此邀功庆赏的咬牙切齿。
连夜幼稚的心理得到了满足,没有介意我的态度不甚诚恳,反倒还将嘴角微微翘起,“客气。”
然后紧接着就道,“可是你不肯随车夫到我车里。”
我特么实在是忍不住第四次抽了抽嘴角,“那你还让我谢谢你?!”
他睨我一眼,淡淡地道,“你不肯来,车夫不也没有法子?”
我浑身的血直往脑子里冲,“所以你根本就只是路过、大老远地扫我一眼、直接就走了过去?!”
袖子底下,我暗暗攥了攥拳头,准备一旦他点头说是,我就出手袭击。
万幸他没有说,他摇了摇头,“那倒不是。”
……这货说话就不肯一次性说齐全么?!
我彻底懒得理他,索性伸开手臂趴在桌上,一脸的“我就这么着了,说不说由你”的表情朝他进行无声的抗议。
他大约也是察觉到了我的不满,抬手模了模我的额发,微微一笑,“你不肯随车夫来,是在等我过去。”
我为他这凭空而来的自我感觉良好而冷冷一嗤。
“不信?”他秀丽的眉毛挑了一挑,颇有几分被我挑衅到了的好气,他哼了一声,开始罗列自己的证据,“车夫伸手抱你,你直往后躲,可我下了马车过去抱你,你就没躲,还直勾勾地看我呢。”
我皱了皱眉,“敢问车夫几岁了?”
连夜怔了一怔,却也努力回忆一下,答曰,“五十。”
嗤。
我见过九岁那年的连夜,他好看得简直像是披着羽光
的神祗,如此妖孽,四岁那年自然已有了几分秀色可令人去餐,我忍不住冷冷一嗤。
“那只鬼肯定是只花痴!”
连夜被我的似笑非笑惹恼,他抬手在我脸上掐了一把,冷冷地道,“你小时候就心性流氓还不敢承认?”
他掐得我疼,我往后躲,哎哎告饶,“你说,你说,我不再打岔就是。”
连夜哼了一声,手指松开,不再捏我,还替我揉了揉。他继续道,“我抱着你,你不肯动,浑身冷冰冰的,我问你在这里做什么,你说你在看星星。”
这货绝对是个鬼!!!
大雪地里看星星?我不信我从两岁那年起就有了神经病!!
我内心咆哮一如山洪,面上却是极力控制,生怕再挨连夜的捏,他看了看我,许是见我神色怏怏,姿态乖觉,他突然将声音放轻了些,一字一顿。
“我问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你说你母君死了,父后不肯要你,你被人用马车载到这里,顺手丢了。”
我莫名愣了一愣。
连夜的手抚上了我的额头,他揉了揉我的额发,声音变得很轻很轻,“你说你看到了很多很多的血,还有大火,你很害怕……你说雪地里都是星星,很好看,虽然很冷,可不再像皇宫里那么吓人。”
我算是听明白了,这孩子不是有神经病……她该是得了病。
连夜抚模我额发的动作顿了一顿,果不其然,他低叹着说,“那时你浑身冰凉,怕是已经在雪地里呆了许久,我碰你额头,才知道,你发了高烧,意识已经混沌。”
你看,自古话本小说里头的女主人公总要得那么一两个伤春悲秋的病,我也没有例外。
高烧,多么***.
我确实烧得很是***,连夜说,两岁那年的我,年纪虽小,心智居然已然较为成熟——当然,关于这件事他举的例子是我不肯让年迈难看的车夫抱我,却抱着他不肯松手——他说,我那时烧得糊涂,满嘴里念叨着“凰儿很乖,凰儿不闹,你别杀我好不好?”
几乎令闻者落泪。
如你所见,连夜途径君国是为了去崤山看病,带上我这么个病号,倒也算是顺路,他们快马加鞭地直奔目的地。
到了地方,很不凑巧,神医不在,要第二日才能回来。
连夜的奇病果然很是神奇,他等到神医游历四方回来都没有事,而我,两岁那年本来就可能有神经病的我(我究竟何苦这么作践自己……),却没能等到。
神医回来前的一个时辰,我浑身发抖,难以遏制,最终晕厥在了四岁的连夜怀里。
连夜说,“神医为你诊了诊,说你烧坏了脑子。”
哦,我恍然大悟,原来真正的神经病史,是从我两岁那年起……
我欲哭无泪。
连夜抬手拍拍我的肩膀,一脸的“请你节哀”之色,他很是诚恳地说,“你原本脑子也并不怎么好使,所以……你懂的。”
我不懂我不懂我不懂啊!
我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他,“那我是怎么到了我师娘手里?”
我直想咬死连夜,抛弃一个神经病人合适吗合适吗合适吗你?!.
意外的加更,开心咩?别走开,也许还能加一章……我奋笔疾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