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上午我都跟着这么个古怪的天玑门主进行躲避练习。
他教的方法与先前那个师父不甚相同,却似乎更加有效,一上午的工夫,除了最开始时我曾被他手中射出的石子打到,到了后来,运用他教给我的方法,我身姿灵巧得很,谨记时时处处巧妙借力,依照这种方法,不仅可以干脆利落地在林中穿梭,且次次都躲开了他的石子。
——真可谓是人在花丛过啊,片叶不沾身。
(然澈:……这话真特么不是这么用的……)
我觉得自己十分优秀,于是心情颇好,休息时忍不住从怀中掏出自己珍视得很的一包点心,分享给坐在我身边几步开外的天玑门主吃。
可天玑门主似乎并不怎么领会我的好心好意,他低头看了看我掌心其貌不扬的点心,怔怔地问。
“你几时喜欢吃这种东西?”
我累得头晕眼花,只顾擦汗,哪里听清他问了什么问题。隐约听到三个字——“喜欢吃”,我大致猜出他的问题,于是皱眉苦兮兮地哼道。
“我才不喜欢吃。”
他愣。
面具后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一霎不霎地看着我,眼神却哀悯得很,活像是在看一只白痴。
我摇头叹了口气,朝他解释了句,“身在异国,总要有些东西来怀念故国不是?这个点心摊子的老板啊,是从我们连国搬过来的。”
天玑门主沉默不语,漆黑的眸子却灼灼地凝视着我的脸孔,他的眼神之中,是层层叠叠的深意。
他默了片刻,忽然出声,“你不是君国的皇女么?这里怎会是异国之地。”
我愣了愣,他知道我的身份?
转念一想,唔,卿安既然敢放心请这么个不以正脸示人的主儿,自然就敢将我的身份交托出去。
我抬手揉了揉脸,淡淡地笑,“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他看着我,看了好久,就在我以为他会再次猝不及防地出声询问之时,他却什么都没有问,而是伸出了手,从我掌心拿走了一块点心。
他将点心放在唇边,咬了一口,低低出声说了句什么,语速太快,声音太轻,我根本就没有听清。
我探头要问,他已站起身来,玄衣如墨,英挺似玉。
他淡淡说,“躲避练习成效不错,我带你去休息。”.
他将我带到了一条清澈的小溪前面,一条碧色石桥宛若彩虹,划过了小溪的上空,溪水清澈见底,甚至能一目了然地看到里面的游鱼。
我张嘴惊叹,这,这真是人间仙境啊喵了个咪!
我眉开眼笑,见到水像是见到了鱼儿的猫,拔腿就要奔下水去。
却被身旁之人一把揪住,他手腕稍一使力,便拎着我一同上了那条石桥。
他将我摁坐下去,“你老实坐着。”
我抬起头,愣愣的,“你要作甚?”
抓鱼。
他起身跃入河内,用实际行动回答了我的问题。
有好玩的事情让我坐着干等,这怎么可能?
趁他不备,我几次三番偷偷下水,可脚尖刚刚挨到水面,就被他回头怒瞪,我一激灵赶紧缩回了脚去。
——这厮身上像是装着专门感应我的秘器。
百无聊赖,下水不得下水,抓鱼不得抓鱼,我坐在石桥上面,先开始还是懒洋洋地抬头望天,望到后来,倦意袭来,不知何时就昏昏沉沉地倒地睡了过去。
睡到迷迷糊糊时候,感觉有人推我,那人柔声唤着,“好风雅,起来吃鱼。”
我愣愣的,只觉鼻端嗅到了一股香气,茫茫然睁开眼来,就见天玑门主正端坐在我身旁地上,手里正拨弄着用树枝串了起来被火炙烤着的鱼。
我揉了揉眼,爬起身,愣愣问他,“你方才唤我什么?”
他手上动作几难察觉地顿了一顿,转瞬恢复自然,云淡风轻,“我并无唤你。”
“明明有的。”我虽迷糊,却很是笃定,“我听到你说话了的。”
他撩我一眼,眼神却比我还要坚定,“你方才睡着,怕是产生了幻听。”
我愣了愣,“幻听?”
他将鱼递了过来,沉声道,“趁热吃。”
我怔怔接过鱼来,咬了一口,好香,扑面而来的那股子热气里我莫名其妙就红了眼,喃喃地说。
“那家伙也喜欢吃鱼……”
玄衣男人转脸看我,却没出声,他眼神寂寂。
我垂着眼皮,接着自言自语,“我不吭不响就走了……他肯定又要生气。”
他低了头,将一口鱼肉咬在嘴里。
我紧握着那一串鱼,只觉得再下口就涩了,有些吃不下去。正要将它放下,就听沉默了许久的玄衣男人突然问我,“你既不喜欢这里,为何不寻机离去?”
我垂着头,脑袋埋在屈起来的膝盖间,嗓音闷声闷气,“我有我要做的事。”
他哼,“进君国皇宫里行刺?”
我讶然看他,月兑口而出地问,“卿安连这个都告诉了你?”
他却没有接我这个话茬,而是不答反
问,“你为何不托我天玑门来办此事?”
我脸一垮,“我托不起。”
只是请一个人来教我武艺都贵到十万两黄金上去,拜托他们深入皇宫取人性命,势必更加贵吧?
我如今背井离乡身无分文,而且已经欠了十万两了……
不能再欠了。
我可不想刚嫁过去就给连夜送一的债务……
玄衣男人垂下浓睫,声音平静,说出口的话,却像是在同我打趣。
他说,“我可以不收你酬金的。”
“那怎么行?”我瞪眼愕然看向他脸,由衷地说,“你们也不容易。”
连堂堂门主都要出门卖艺,岂不是很不容易?
我自认自己说得十分诚恳乃至颇有几分为他天玑门考虑的体贴之意,却不料,他竟莫名奇妙嘴角一抽,掀起眼睫微微愠怒地睨向我的眸子。
他道,“也就是说你不肯回连国去?”
我点了点头,不是我不想回去,是“我真的回不去。”
他看了看我,抬手便将烤鱼扔了,一声不吭地拔脚朝石桥方向走去。
我不明所以,愣了一愣。
回过神来,我扬声喊他,连喊两声,他没理我,且走得越来越疾。
这地方我不太熟,生怕他走了我找不到路,手忙脚乱地将火堆踩灭,我抄起几串烤鱼连忙追了上去.
下午剑术练习,他竟又恢复了昨日那副阴冷无情的样子。
一招招,一剑剑,他出手凌厉逼人,丝毫没有把我当做女孩子来看待的架势。
我躲得捉襟见肘,几次险些被他削到身子。
几番交手,汗流浃背,险险将一串攻击躲开,堪堪站定,我正大口大口地喘气,他却是声音一冷,厉声喝道。
“再来!”
不由分说地便重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击与反/攻击。
日头毒辣,且我今日着实没吃多少东西,半个下午下来,我已是体力不支,在他又一剑急急刺来之时,我想要躲,却没了力气,只觉眼皮又沉又重,软绵绵地便滑了下去。
合眼昏厥的那一瞬间,我看到的最后一幕场景,是他急急撤回攻势,手忙脚乱地朝我扑了过来。
我被他猛然一捞,揽进了怀里.
我一定是做梦了。
梦里,我,连夜,还有萧祐,都是少年时的样子。
情节设定大致是我在府外闯了祸,不敢回家,生怕被我爷爷训斥。我缩在一个街角赖到天黑都不肯回府。
连夜和萧祐是同一时间找到我的。
萧祐那张秀美无双的脸上尽是喜色,他拉着我道,“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一袭猎猎红衣的连夜却是站在他的身后,冷眼将我瞧着。他面无表情,一个字都没有说。
二人一前一后送我回府,萧祐将我好生哄了一遭,转身走了,我讷讷看了看绯衣少年,他仍是冷冷地看着我,仍是面无表情,不肯说话。
我咬了咬唇,讪讪地道,“我进去了……”
他凝着我,眼神很冷,声音却比眼神更要冷上几分。绯衣似血,面孔如玉,他恶狠狠地瞪着我道,“你几时出事能想到我?”
我当年懵懂,愕然不解,不明白他这句话是在恼我出了事却不肯找他。
眼见我呆呆愣愣,他一咬牙,转身便走。
我张了张嘴,睡梦之中伸出了手,带着哭腔喊他。
“连夜!”.
梦至此戛然而止,我睁开眼来,掌心捉着一条手臂。
那条手臂,修长,温暖,却带着血腥之气。
我怔了怔,手臂的主人模了模我的脑袋,他叹。
“你看,被包围了。”
我抬起眼,就看到,我们的四周,尽是虎视眈眈的黑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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