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急忙从我的手里接过凌波,急切地问:“云飞,专家怎么说?凌波的病能治得好吗?”
我扶着他跨上河堤,充满信心地说:“医生说有希望治好,给我们开了许多药。”
父亲亲了亲凌波,高兴地说:“太好了!到底是大医院的专家。”又对着凌波说:“凌波啊!你遇着救星了。我说嘛,我们家凌波一定会是个聪明过人的孩子!”
回到家里,我把医生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并且把买回来的药拿给他看。他捧着说明书看了半天:“都是洋文,看不懂啊。”我翻到后面一张:“这一张是中文的。”父亲戴着老花镜仔细看了一遍,欣慰地笑了:“好!如果真能有说明书上的疗效就好了。这药很贵吧?”当他听说半年的药花了上万元,虽然很吃惊,但很坚定地说:“药的价格高效果才好吗!只要能治好凌波的病,再贵的药也要买!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干几年,我们拼死拼活也要把凌波的病治好!”
我也坚决地说:“爸,您说得对,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们都要把凌波的病治好!”
我嘱咐爱兰,一定要按时给孩子吃药,不能让孩子总睡摇篮,要多抱着她逗她玩,吸引她的注意力,刺激她对外界事物的反应。
从寒冬腊月到春暖花开又到骄阳似火,两个疗程的药吃完了,我们的希望之火也渐渐熄灭。凌波的病情不仅没有好转,和同龄孩子比,她的弱智已经完全显露出来。十个多月了,叫她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别的孩子这么大已经牙牙学语,爸爸妈妈叫得甜蜜醉人。她却连人也分辨不清,任我们怎么哄她、逗她,她只是用大眼睛盯着你,不动也不笑。
我把凌波的情况在电话里告诉了北京的老医生,他叹息说:“看来这种药对你家孩子没有效果,你就不要再买了。吃多了会有副作用。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对她进行不间断的训练,坚持下去总会有一些效果的。”
我仍然不死心,暑假期间,又带着凌波到上海、南京等著名医院去看,但检查结果都是一样。返回途中,我搂着孩子,抚模着她柔软的头发和红润饱满的脸蛋,心里涌起阵阵的歉疚和痛楚。可怜的孩子,是我们这些大人把你害惨了,让你一出生就失去了正常人的喜怒哀乐、感受不到亲人对你的爱,也不可能像其他孩子那样上学、玩耍、撒娇,长大后更没有事业、爱情、家庭。孩子,你放心,爸爸一定永远保护你,让你健康幸福。我对坐在身边的爱兰说:“今后田里地里的活留给我干,来不及可以出钱请人干,你的任务就是带好凌波,不能让她受一丁点委屈。要按照医生要求加强对她的训练。孩子的不幸是我们造成的,我们要用一辈子的心血来弥补过失。”
爱兰好像在想心事,低声说:“你放心,我会尽力把孩子照顾好的。”
一天放学后,我在厨房后面堆柴禾,窗户里传来爱兰和父亲的对话。爱兰的声音有些大,好像生气了。爱兰平时说话都是轻声细语,今天怎么啦?只听父亲问道:“凌波这个病真的治不好了?那美国进口药只吃半年就行了?可能要吃一年才有效果呢?”
爱兰说:“您老人家不是亲眼看了说明书了?医生也反复交代过,如果半年还没有效果,说明这药对凌波这种病不起作用,吃多了还有副作用!现在全国的大医院都跑遍了,为了给孩子看病,欠下的债要好几年才能还上。这是实在看不好,如果能看好,云飞拼了命也要给凌波看的。”
“唉,就怕时间长了,云飞会不耐烦。一个呆傻的孩子要拖累你们一辈子啊!”
“爸,您说这话云飞听见要生气的。云飞打心眼里疼爱凌波,他说他要让凌波一辈子都过得幸福,不受委屈,他反复嘱咐我一定要用心带好孩子。您还要云飞怎么样啊?”
“唉!我是不放心啊,就怕凌波受委屈。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老了,在地的日子少,在天的日子多,凌波就靠你们照应了。”
“爸,您说什么呢,您才五十岁,还要活五十年呢。爸,您把凌波抱出去吧,我要炒菜,油烟会呛着孩子。”
我的心里百感交集。既感到委屈又有些欣慰。委屈的是,为了凌波的病,我四处求医、辛苦奔波。如果我的命能换来孩子的健康聪明,我会心甘情愿地献出我的生命。但父亲竟然对我不信任,难道他认为我对凌波的疼爱是做样子给他看的?我有必要做样子吗?一股怨气从心底往外冒,我真想和父亲理论几句。揉揉胸口,我把这股气又压了回去。凌波的病看不好,全家人心情都很沉重,如果为了她再起矛盾,更加对不起孩子。我对孩子的爱完全发自内心,没有必要向谁表白。
欣慰的是爱兰的通情达理,她一点不怀疑我对凌波的真心疼爱。她曾经说过,她认为我就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因为,在她受孕的那一刻,她想的是我。除了我龙云飞,她不可能接受第二个男人。感情是最重要的,至于结果错了,那是阴差阳错造成的。她的话有些荒谬,但我多少受了一些这个谬论的影响。
进口药也治不好凌波的病,家里被一种绝望的情绪笼罩,气氛变得很沉闷,没有了欢声笑语,也感觉不到和谐温馨,爱兰总是坐在那里怔怔地发呆。我回家后故意讲些笑话想把大家逗乐,但父亲和爱兰的笑都有些勉强。我劝解他们说:“你们不能总是这样发愁,这样不利于凌波的恢复。要面对现实,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再这样下去,凌波的病治不好,我们大人也要得精神病。”
一天夜里,我下了自习从学校回家。一进房间,看见爱兰抱着凌波坐在床上,两眼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我诧异地问:“怎么啦?是不是凌波病了?病了要赶快去医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