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忙碌了一天的太阳显得有些疲乏,热度慢慢消退,光芒变得非常柔和,为葱绿的同心山抹上了一层金黄。湛蓝的天空飘动着朵朵云彩,有的像陡峭的山峰,有的像鼓满了帆的航船,有的又像是长裙拖曳的贵妇人,它们梦幻般地移动、变幻。
我的心里有些难过,别人家七八岁的孩子还在父母怀里撒娇,凌霄放学后却要做很多事。反过来想,这样能培养他的爱心,磨练他的意志,未尝不是件好事。正想着,凌霄提着满满一筐滴着水的青菜茄子回来了,见了我,老远叫道“爸爸!”
我心疼地说:“凌霄,爸爸回来了,不要你做事了,你去和姐姐玩一会,和她说说话。”凌霄答应着牵着凌波到外边玩去了。
我把尿壶洗好后,把父亲从轮椅上抱到躺椅上,开始为父亲按摩腿脚。按照医生的嘱咐,爱兰每天一有时间就为父亲翻身按摩。长期的坚持有了明显的效果,父亲的两腿慢慢有了一点知觉。父亲用慈爱的眼光打量着我,好像问我累不累、烦不烦,我装作很开心的样子说了一些笑话给他听,他用不太清楚的语言叮嘱我,要好好教书,带好学生。
爱兰把晚饭烧好后,打来洗澡水,给父亲洗澡。我搂着父亲,由爱兰为他擦洗,两人都累得气喘吁吁。真不知爱兰平时一个人抱上抱下,怎么干得了。父亲是个好面子的人,开始这些大小便、洗澡之类的事他不要爱兰服侍,但我经常不在家,这些事只有爱兰去做。爱兰劝父亲说:“爸,我是您的儿媳,也是您的女儿,您就是我的亲爸爸,不要顾虑那么多。我把您服侍好了,云飞在外面才能安心做事呀。”父亲身不由己,只好红着脸让爱兰为他洗澡擦身。父亲虽然卧床两年多,但和当年瘫痪在床的母亲一样,全身上下干干净净,闻不到一点异味,这都是爱兰的功劳。
晚饭端上桌子,我和爱兰自然分了工,她喂凌波,我喂父亲。我不在家时,爱兰就把凌波安坐在父亲身边,面前放着两个碗,这边喂父亲一口,那边再喂凌波一口,等把两个人喂好,饭菜早就凉了,她自己就着残汤剩菜三下两下地填饱肚子。凌霄如果不急着上学,总是抢着先把姐姐的饭喂好,自己再吃。爱兰看到凌霄这么懂事,又是心酸又是高兴。
夜深人静时,我把父亲抱到床上躺下,凌波和凌霄早已睡着。看着还在忙碌中的爱兰,我真不忍心向她说出我那残忍的决定。但是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一定要说服她。本来我准备撒个善意的谎言,就说我的肾有病要拿掉,这样就能顺利地通过爱兰这一关。但想到动手术时一切都会真相大白,不如现在就向她说明白。
爱兰在院里搓洗衣服,我搬个小板凳坐到她的身边,她侧过头看看我,催促说:“云飞,你累了,先去睡吧,不要等我。”
我小声说:“爱兰,我告诉你一件事,杜玉甫的病非常重,可能过不了今年。”
爱兰同情地说:“没办法治了?他才四十多岁啊,这个人是可恨又可怜。”
我连忙接着她的话茬说:“治倒还能治,就是要有人捐肾给他。”
“谁捐啊?你不是为他到处打听了吗?谁愿意冒着危险把肾捐出来?”
“其实,捐肾一点不危险,就是做个开刀手术,休息几天刀口愈合就行了。人有两个肾,割去一个肾,剩下一个肾完全能保证人的排泄和分泌功能。医生说,其实人的肾脏只有十分之一的肾单位在工作,十分之九的肾单位轮流休息。所以割去一个肾没关系的。”
爱兰警惕地看着我:“云飞,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莫非你要捐肾?”
我把她拉进厨房,把门关上,小声说:“爱兰,我就是这个意思,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和你商量这个事。我的肾和他的肾各项指标非常吻合,接受了我的肾他就可以再活三四十年。你说我能见死不救吗?”
爱兰吃惊地问:“你已经去检查了?”
我歉意地说:“是的,我去看杜玉甫的时候,顺便检查的。对不起,事先没来得及和你商量。”
爱兰一下从背后抱紧我,好像怕我马上就要飞走了。她哭着说:“云飞,你不能捐,我不让你捐!不要说捐肾,谁要动你一根汗毛,我就同他拼命!云飞呀,你看看爸爸、想想两个孩子,也不该有这个想法呀。万一你有个好歹,我们这一家人怎么办啊?割了你的肾,就等于剜了我的心啊。云飞,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但也不能不要自己的身体呀。杜玉甫他有父亲、有亲戚、有朋友,他们都不管,为什么偏偏要你管啊?说什么我也不让你去,我天天跟着你,你走哪儿我跟到哪儿。”
我的眼睛也湿润了,转过身抱着她,在她的耳边喃喃地说:“爱兰,这辈子能有你这位好妻子我心满意足了。我是个没用的丈夫,让你跟着我受苦了。我如果去做手术,你的担子更重。说实话,我的心里也很矛盾,总感觉太对不起你。”
爱兰仰着头注视着我,柔声说:“云飞,我吃点苦受点累都没什么,只要你们都健健康康的,我干什么都高兴。可你要摘取一个肾,那多危险啊!男人的肾可金贵了,电视里不是常说,男人易肾虚、肾亏,别人都要补肾,你却要割去一个,万万不能啊!”忽然,她眼睛一亮,像有了什么好主意,坚决地说:“云飞,我代替你去吧,把我的肾割给他!女人少个肾没关系,我的身体壮实,能承受得了。只要能保住你,我就是死了都心甘情愿!”
我感动得亲吻着她的面颊,发自肺腑地说:“我的好爱兰,你为我付出得太多了,我一定会对你、对这个家庭负责任。我不会轻率地去送死的,我保证还你一个健康的丈夫。你和他的血型不同,你的肾他不能用,再说,这个家一刻也离不开你。爱兰,不要怪我没有家庭责任感,我也犹豫过、思想斗争过,但你是了解我的,明知道我能去救他而不去救,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我的良心会受谴责的。上次我做噩梦,就是内心矛盾坐卧不宁。你就让我去吧,否则我下半辈子都会活得不愉快,永远都会感到愧疚,感到自己不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即使有健康的身体,但没有了健全的人格,自己都瞧不起自己,这样活着比死了还难受!我知道你疼我、爱我,处处为我着想,为我们这个家庭着想,但你把这件事看得太严重了!真的没问题的,请你相信我,我请教了很多医生,都说拿掉一个肾对身体没什么影响,你就放心吧。”
爱兰见我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怔怔地看着我,半天没说话。知夫莫如妻,我认准了的事,她知道是没办法改变的。我接着央求道:“爱兰,你就答应我吧。”爱兰咬着嘴唇、噙着眼泪下了决心:“好吧!我陪你去做手术,去照顾你,家里可以叫二叔二婶来帮几天忙。”
我紧紧拥抱着爱兰,感激地说:“好爱兰,你最理解我了,谢谢你的支持。记住,这事要瞒着父亲他老人家,瞒着所有的人,否则这个手术是做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