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真鼓起腮帮一通狂吹,把小女生叶迦南侃得晕头转向,但偌大的省陵署,毕竟还是有清醒的人物在的。
孟聚刚从叶迦南跟前退下来,省陵署刑案处督察余书剑就找上来了:“孟主办,麻烦借一步说话可以吗?刑案处这边想跟你了解点情况。”
他把孟聚带到了归云客栈的一个客房里,已经有两个书吏准备了纸墨和油灯等着做记录了。余书剑笑着说:“孟主办是我们同行,呵呵,大家都是内行人,‘如实招来’那套废话就不必我多嘴啰嗦了吧?”
孟聚也笑:“我跟疑犯做笔录多了,但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真是报应不爽啊。”
“孟主办,就是走个例行程序而已,不必那么严肃啦。放松点,随便说说就好。”
余书剑说得很轻松,笑容也很亲热,但孟聚绝不会丧失了警惕。身着戎装,余书剑却有一股武官身上少见的、落落大方的儒雅气质。同样是弃笔从戎,他与自己是同类人,既有文人的细致,又有多年刑案官的经验和毒眼,在他面前乱说是很危险的。
孟聚小心翼翼地、斟字酌句地把刘真的英勇事迹给说了一遍。他说话的时候,余书剑听得非常专心,一句话也没说,旁边的两个书吏在案上运笔如风,记录得飞快。
孟聚讲完,余书剑将墨迹未干的供词递给他:“孟主办,麻烦过目一下,有没有哪里记得不妥的?”
孟聚细心地读了一遍,点头道:“确实就这样了,记录并无错误,难得的是一处涂改都没有——强将手下无弱兵,余督察麾下的果然都是能手。”
“惭愧,谁不知道孟主办你是东平陵署的破案高手,他们几个怎敢在你面前称能手呢?若没什么问题,麻烦孟主办你签字盖章吧。”
待孟聚签好字按了指印,余书剑收好了供词,神色渐渐变得严肃:“孟主办,你刚才说的,兄弟也听了,今晚的事确实很凶险。但觉得有些地方不是很明白,望你能释疑一下。”
孟聚知道这才是关键,点头道:“余督察请说。”
“第一个问题:打斗时你离刘真多远?为何不上前助阵?”
“第二个问题:阮振山为什么放着你们不理反而先跑出去掐死何掌柜?难道他认为那个何掌柜比你们两个武装陵卫的威胁更大?”
“第三个问题:三个汉子都是死在手刺下,孟主办你说,是刘真夺了他们手刺反而刺死了他们。请问,刘侯督察先夺了谁的手刺?”
“呃,我记得好象是那个穿褐色土布衣裳的大个子。”
“那夺第一根手刺以后,既然刘侯督察已有一根手刺充当武器了,为何还要再去夺另外两人的武器呢?刘真并不会使双手武器,要打斗只需一根手刺就够了,为何要把三人的武器都夺了?而且按常理来说,杀人比夺武器容易多了,刘真督察又为何舍易求难,先夺武器再杀人呢?有夺武器的闲暇,还不如直接捅死他们算了。”
一连串问题问得孟聚背后出汗,他含糊道:“或许刘真艺高人胆大,压根没把这几个毛贼放眼里,他或许是戏弄他们吧?”
余书剑摇头:“据你所说,那时阮振山还在旁边,难道刘真连灭绝王这样的高手都不放眼里了?灭绝王这样的大敌在旁边窥探着,刘侯督察还能好整以暇地慢慢戏弄着三名毛贼,而阮振山也不上来夹击,这着实让人费解。
第四个问题,刘真随身带有军刀,为什么打斗时,他不用自己的军刀而是用从敌人那里临时夺来的、不熟手的手刺?这点也不很符合常理。
第五个问题,阮振山被打跑时,身上受伤都在胳膊、手臂、肩头、下月复等处,为何都不是致命部位?刘侯督察难道在对他手下留情吗?”
孟聚本还有点沾沾自喜编造出的故事天衣无缝,但在余书剑犀利的眼光下,他才发现这故事实在是破绽百出,他含糊答道:“我不清楚……情况太混乱了,屋子又暗,我吓坏了,记不清……我也不知道刘真他怎么想的……阮振山那悍匪怎么想的,我如何知道……”
最后,孟聚被问得没办法,干脆就耍赖。他气鼓鼓地说:“余督察,你问的这些,莫不是怀疑我和刘真合伙放跑了阮振山?那样的话,你只管把我们俩抓起来好了,我也不怪你!”
说着,他转过头去,不理余书剑。
余书剑一时语塞。要说孟聚和刘真合伙放纵阮振山,那是万万没这个道理的。第一次是二人找来灭绝王的线索,第二次也是他们二人遭遇了灭绝王,还擒杀了四个叛党——要说孟聚和刘真有意私纵,那是绝对说不过去的,也没这个道理。
正尴尬时候,有人敲响了房门,一个刑案处军官探头进来:“余长官,方便吗?现场勘验已经完了,有点事向您报告。”
余书剑对孟聚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孟主办,失陪一下。”
他快步出去,在门外听那个军官报告。
孟聚在房间里也听得清楚,军官报告说现场已经勘验完毕了,除了五名死者外,在阮振山房间床上的被子里,还发现了一具残破的虎式斗铠,正是那天打斗时阮振山穿的那具。
说到后来,象是涉及什么机密,那个军官压低了声音。虽然孟聚已极力倾听,但最后还是只听到几个字:“……边军的……纹身……就是那样……”
接着,孟聚听到余书剑兴奋地追问:“勘察确认无误了吗?”
“大人,有确凿证据了。”
“很好,我们要办成铁案。你再细细勘察一遍,莫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接着,余书剑满面春风地进来,神情开朗了不少。孟聚盯着他,也不知道他听到了什么好消息,心情突然变得这么好,他想起了那两具丢在井里的斗铠,心里隐隐发虚。
“孟兄弟,你也是做这行的,该知道的,咱们陵署刑案办案的规矩就是这样,有疑点我们就要问清楚,倒不是信不过你和刘侯督察。”
孟聚气鼓鼓地说:“余长官,不是卑职气量小,今晚卑职实在是死里逃生啊!再怎么说,卑职也是杀了几个贼子给朝廷立功了。可你们这副样子,倒象是我给贼子杀了才好?”
孟聚借题发作,余书剑也不生气:“是是,我考虑不周,碰到这种事,谁都会慌乱的,记不清犯糊涂是常有的。这样吧,明天你想清楚了,再和刘侯督察联名交一份正式报告到省陵署来,这样如何?
孟兄弟,今晚我们就到此为止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喝杯酒压压惊吧。刚才有得罪的地方,莫怪,莫怪。改天我负荆请罪,请你和刘兄弟喝酒赔罪。”
当孟聚告辞跨出房门时,他能感觉得到,有一道锐利的目光始终注视着自己背后,脊背上火辣辣的。
他忍住回头看的冲动,大步地走出了那阴暗、压抑的归云客栈,走到了开阔的街上,心头才感觉豁然轻松。这时,他才转头望了一眼黑洞洞的客栈门口,然后快步走开。
虽然,余书剑表现得很友好,但能做到东陵卫刑案处主管的人,绝不是什么善茬。他表现得越友好,反而令孟聚越加警惕他。这个人,必须要小心对待,最好远远地避开他,远离他的视野。
虽然叶迦南早让刘真去找陵署的郎中包扎伤口,但胖子身上压根没伤,哪敢去见郎中?
孟聚在人众里找到他时,胖子正口沫飞溅地向几个官兵吹嘘着:“那时候,当真是千钧一发,漆黑锋利的刺离我喉咙只有半根头发的距离,险得不能再险了!说时迟那时快,我不慌不忙,先是一个神龙摆尾,紧接着便是黑虎掏心反手擒拿,一下子抓住了敌人的手腕……”
“胖子,走啦!”
“哦,老孟,等下——那叛贼身手也非同一般,居然一个连环手格开了我黑虎掏心第一式,但我早有成竹在胸,后手突然发力,只见我一个无形暗弹腿,就这样啪的一下……”
“走啦,胖子!太晚了!”
“哦,知道知道,让我先搞死这厮再走——我一个无形暗弹腿踢出,正中那厮下月复,那厮惨叫一声,此时我已扑身上前,夺过了他手中的……唉唉,老孟,你别抓我的耳朵啊!”
“走了走了!”
眼看刘真越说越兴奋,孟聚无奈,只好抓住他的耳朵硬生生把他给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