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四十六凶残
出了宴席厅,孟聚长嘘一口气,心头烦恶稍缓——现在只要一见到慕容南那张假惺惺的笑脸,他就恶向胆边生。~~刚才跟这恶心的家伙敷衍了那么久,孟聚憋得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回到营中,孟聚召集众部下,宣布了命令:东陵卫兵马已经完成了陛下jiāo托的任务,明天一早,全军将撤军返程归还行营。
“为了防备北贼夜间偷营突袭,传令下去:没得允许,任何擅闯军营的外来人,一律格杀。今晚宿营时候,各旅安排双倍的备铠军士担任警戒,提高警惕,不得懈怠”
从孟聚平缓的语气中,军官们嗅到了一丝凶险的气味,众人无不凛然。
“遵命,大帅”东陵卫军官们齐声应令,然后应命散去。
孟聚走向了依然站在原地的那名眉头深蹙的武将:“李帅,撤军只是我sī人的决断,并非朝廷的指示。我得罪了南公子和乔都督,这趟回去,怕是要被他们记恨的。李帅,南公子好像对你很看重,你和贵部可以留在金城……”
李赤眉抬起头,他很不礼貌地打断了孟聚:“镇督,末将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但末将与你共进退。明天,我们一同离开。倘若有人阻挠,末将愿为大人杀开一条血路来——不管敌人是谁”
说罢,李赤眉用力行了个军礼,转身大步出了mén。
目送着李赤眉的身影消失在黯淡的夜sè中,孟聚并不回头,淡淡道:“马公公一直在这边,方才可都听见了。不知有何见解呢?”
内shì马贵从烛光的yīn影中走出来,神情有点讪讪的。方才孟聚部下众将云集的时候,他已经在这里了,只是一直没吱声又躲在yīn暗的角落里,众人竟都没注意到他。
“镇督笑话咱家了,咱家一个阉人,能有啥见解呢?只是镇督,虽说援军抵达了,但金城这仗并未结束,您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撒手走了,这个——不妥吧?”
孟聚转身过来,他漆黑的军袍在穿堂风猎猎飘舞着,犹如一只翱翔天际的猎鹰,锐利的双眼在黑暗中灼灼发亮。
“公公多虑了。乔都督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南公子更是少年俊彦,陛下圣明,委派二位贤才坐镇金城,即使边军再度进犯也只能自讨苦吃而已——公公是不放心乔都督,还是担心南公子?又或者,公公是不相信陛下的识人之明?”
马贵连连摆手:“不敢,不敢。陛下圣明,委派乔都督和南公子过来镇守金城,这自然是没问题的。不过镇督,事情未竟全功您就身退了,将来在陛下面前,您也不好jiāo差吧?”
“我部连日jī战,伤亡甚重。倘若陛下知悉了实情,陛下仁厚,必会体恤我部将士的辛苦,令我们尽早撤军的——莫非马公公以为陛下不是仁君?”
马贵公公张大了嘴,苦笑连连——下次谁还敢说这位孟镇督是粗鲁武夫的,自己决计上去啐他一脸。这么犀利的词锋,这么擅长给对手扣帽子,怕是翰林院那些饱读诗书的大儒们都比不上他。
这时,马公公已经彻底放弃了说服孟聚的打算——跟对方斗嘴皮,自己压根不是对手。跟这种人,只能直截了当摊开了说。他换了一副亲热的口wěn:“镇督,你老实跟咱家说吧——您坚持要撤军,是不是太子殿下吩咐你的?你跟咱家说说,倘若是太子殿下吩咐的,那咱家心里也有底,知道该怎么做了。”
孟聚斜眼睥睨着马公公:“公公说的话很奇怪,末将一点都听不懂。太子远在洛京,我们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孟聚越是坚决否认,马公公越是相信,他肯定是得了慕容毅的暗中指示要跟慕容南捣luàn。马贵恍然:“咱家明白,明白,这事跟太子殿下一点关系没有——咱家又不是傻瓜,自然不会出去luàn说的。只是,太子殿下要撤军……”
“公公,慎言”
“哦哦,咱家就奇怪了,镇督您坚持要撤军,到底有何用意呢?咱家愚顿,竟是一点看不出来啊。”
孟聚冷笑:“公公好奇心很重啊,这么喜欢刨根问底——这世上,看不出来的事多着呢比方说,公公你是支持太子殿下,还是支持南公子的,末将也是看不出来啊”
马公公打了个哈哈:“哈哈,咱家只是宫中的一个小奴婢,见识浅薄,这等大事是不懂的。反正,陛下怎么说,咱家就怎么办好了。”
孟聚微微颌首,马公公的回答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太监是皇帝身边的内shì,他们的权势只能依附于皇帝而存在,是不可能独立对争嫡风bō表明倾向态度的。但孟聚与马贵攀谈,用意并不在了解他的态度,他直截问道:“公公,南公子与叶家结亲这事,你可了解?”
“这个,咱家在行营时也略有所闻。”
看着孟聚想问又不知该从何问起的样子,马公公很善解人意,自己奉上了答案:“其实,自从北贼进犯以来,我们就一直在与叶家商议结盟抵抗之事了,这事谈了都有半年了。”
“既然结盟以抗北贼对两家都有利,为何要谈这么久?”
马公公干笑两声,这其中的奥妙,确实是不便讲给外人听的。不过孟聚与慕容毅、与叶家都颇有渊源,就算自己不讲,事后他也可以从那两家处得到消息的,自己也不必枉做小人,还不如透lù给他卖点jiāo情。
“镇督不是外人,与您说了也无妨,但您可千万勿要外泄了啊。
当初,我们两家商议结盟,陛下和叶公爷都有意联姻。但其中却有个阻碍,咱们的太子殿下已经成亲了,也册封了王妃,叶家又不肯让自家千金做侧室居于人下。于是,陛下提出了一个变通的法子:三皇子南公子和叶家的梓君姑娘岁数也很是般配,让他们成亲如何?
但叶公爷坚决反对,他说了,叶梓君小姐只能嫁给慕容家的太子做太子妃,其他条件,一律没得谈。
就为这个,盟约的事就僵持下来了,耽搁了足足小半年了,叶公爷也真是沉得住气,眼看陛下不答应,他们就一直忍着不出手,看着我们在连打败仗都不肯派几个暝觉师过来帮忙。器:无广告、全文字、更他也不想想,真要让北贼赢了,他们叶家有什么好下场?”
“公公,且慢,你说先前因为叶公爷反对,盟约一直没成。但我怎么听南公子说,他与叶梓君小姐已经有了婚约?”
马公公望孟聚一眼,眼神很是古怪。他说:“这个,咱家就不知道了。可能,叶家的公爷被陛下说服了,他改变主意,愿意把nv儿嫁给南公子了——这也是有可能的。”
对马贵的说法,孟聚嗤之以鼻。孟聚太了解叶剑心了,这家伙的xìng情简直固执到恶劣。与其相信叶公爷会改变主意,孟聚更宁愿相信慕容破是超级赛亚人三代——等等,这里面有点不对
孟聚狐疑地望马贵一眼,后者心虚地转过头去,不敢与孟聚对视。
孟聚冷哼一声,也不管他,自顾自背着手在厅堂中来回踱步,慢慢梳理着思路,线索在哪里呢?
叶剑心坚持要把nv儿嫁给太子做太子妃;
叶剑心xìng情固执,意志坚定,一旦决定的事情,从不更改;
叶剑心同意把nv儿嫁给慕容南了;……
寂静的厅堂中,凉风飕飕,只有孟聚平缓的脚步声在回响……他骤然停住了脚步,五月的暑天,他却感觉浑身冷飕飕的,冷得发颤。
慕容毅的太子位要不稳了。
得出这结论,这个推论过程并不复杂,孟聚都痛恨自己的迟钝了,早该想到的——除非慕容破给叶剑心承诺,将来要扶慕容南为太子,否则,叶剑心怎可能答应这个婚约?
明眼人都该看得出来。叶家的势力实在太大了,无论叶家与慕容家的哪位皇子联姻,那位皇子得到的助力都太可怕了,会威胁到慕容家的权力架构。这样的势力,只能掌握在慕容家真正的继承人——这就等于说,谁能与叶家联姻,谁就是慕容家的真正太子。
慕容破让慕容南担当监军,栽培他的声望和势力,这已经是很一个很明显的信号了。之所以现在还没有公开宣布更换太子,估计是因为现在战事正紧,皇帝也不想动摇后方罢了。但只要他下定了决心,慕容毅的失势估计也是时间问题了。
“我明天就要走,要回洛京去见太子。”孟聚的语气很是坚定。
马贵犹豫了下,终于还是没有出口劝阻孟聚——说了也没用。现在,孟聚的大靠山慕容毅眼看就要储位不保了,孟聚不回去打探风声观望形势,还留在前线一个劲地跟边军死磕的话,那真是脑袋进水了。
“镇督,您要回洛京,咱家也拦不住您。但有几句话确实想跟您说说:现在是luàn世了,您这种善战的武将,不论哪个掌权,对您都肯定要重用的。出发金城之前,咱家就亲耳听到陛下赞赏镇督您,说是‘得此一将,身值等金’,对您那份倚重就别说了。
还有,虽说先前轩总管跟您有点过节,但现在南公子对您不是照样客客气气的?
象您这样能打胜仗的武将,走遍天下都不怕,跟谁不是一样吃饷拿赏?
太子殿下,南公子,将来无论哪位少爷掌天下,这是陛下考虑的大事,咱们做臣子的不必掺合,也掺合不起只要您老老实实打仗,待平定了北贼,陛下肯定少不了那份厚赐的。别的咱家也不敢夸口,一个侯爵总是跑不掉的,将来镇督您富贵荣华,子子孙孙都受益啊
当然了,咱家说这个话,也是有点sī心的——这也瞒不住镇督您。镇督您将来打垮北贼,活抓了拓跋雄,陛下那时心情舒畅了,看着咱家一直跟镇督奔bō的那点苦劳份上,说不定也肯给咱家点啥好处。
镇督您文武双全,将来肯定是要封侯入相的大人物,咱家知道自己不能跟您比。若陛下肯赏赐咱家一点养老的银子,放咱家出宫,让咱家在老家买上几百亩旱田雇人种上,从叔伯那边收个小孩当义子给咱家送终,安安心心当个富家翁过完这辈子,咱家也就心满意足了……”
马贵絮絮叨叨地说着,孟聚沉默以对。他能听得出,面前的太监确实是抱着善意来对自己说这番话的,他的话也确实是出自肺腑的,并非虚情假意。
看着马贵期待的眼神,孟聚只能心中暗暗抱歉了:可惜了,你我的道路,并不相同啊。
他冰冷地、毫无感情地说:“我们明早出发,公公可要记得,不要误了点。”
五月九日清晨,东平陵卫的兵马撤离金城。
比起昨晚援军抵达时候倾城而出欢迎的热闹场景,孟聚离别时候就显得很是冷清了,送行的人连一个都没有——好在孟聚也不指望乔颖和慕容南来跟自己上演洒泪挥别的场景,只要他们不来捣蛋自己就很满足了。
天气明媚,阳光丽日,东陵卫兵马疾行快进。一路上并无意外,日落黄昏时分,兵马已经抵达狭坡县郊外。
因为派了先遣人员报信,行营对孟聚的抵达早有安排。兵部派来了几名职方司官员在城外等着欢迎孟聚,他们如众星伴月一般簇拥着一位穿着青袍、老态龙钟的内shì。
看到这位老内shì,马贵公公急忙迎了上去:“吴公公,竟是劳动您老人家亲自过来了?可是陛下有什么话吩咐吗?”
那老太监满是皱纹的脸笑笑,和气地冲马贵点点头,却是径直向孟聚走来了:“这位,想必就是东平的孟大人了吧?咱家是御马监首领吴平,奉陛下命,在此恭候孟大人大驾。”
看马贵的做派就知道了,这肯定是一位很有分量的内shì。孟聚拱手行礼:“末将参见吴公公。有劳公公yù趾出迎,末将怎么担当得起啊”
老太监干干地笑起来了:“孟大人大破北贼,力挽狂澜,功在社稷,这是擎天保驾的大功劳,咱家迎上一迎,这算得上什么。本来陛下也打算亲自过来迎接的,只是可惜另有要事耽搁了,就让咱家过来走一趟了,希望孟大人莫要嫌弃咱家老朽就是了。”
看着面前稀稀落落的三只猫两条狗,打死孟聚都不相信慕容破真有打算亲自来迎接他。这种客套话,大家听听也就罢了,客套话孟聚也是张口就来:“公公说的什么话,谁不知道吴公公是皇上身边最宠信的人,公公来了,也就跟皇上来差不多了,末将一样荣幸”
“哎,孟镇督这话说得就逾越了,咱家只是皇上的奴婢,怎能跟皇上相比呢?孟大人这话,过了,过了啊呵呵~”
一通寒暄过后,气氛很友好,这位吴公公才道明了来意:他带来了慕容破的圣旨,要给孟聚颁布的。听闻这话,马贵公公和旁边几个官员连忙帮忙找来了案台和香炉,孟聚跪倒接旨,只听这位吴公公扯着公鸭嗓扯了一通骈四俪六,孟聚听得是一头雾水,两眼茫然——他虽然有着秀才的功名,可没半分秀才的本事。
好在吴公公给武将宣旨的场面经得也多了,知道这帮丘八有多少料,翰林院承旨费尽心血做出的美文纯粹是媚眼抛给瞎子看的,孟聚的表现倒也不稀奇。
他干笑道:“孟大人,这便接旨了吧,恭喜了。陛下的厚恩,你可得好好感怀在心啊咱家这回去缴旨了,改日孟大人有空,倒是不妨来找老朽聊聊天。”
孟聚一头雾水地送走了吴公公和几个贺喜的兵部官员,拿出圣旨抛给马贵:“老马,你帮我看看,皇上到底赏给我啥了?”
按照马贵的说法,皇帝慕容破对孟聚确实很慷慨了,赏赐共有以下几条:
一、晋升孟聚出任北疆大都督,兼左都御史大夫、文渊阁学士,官衔为从一品,统掌北疆六镇的一应军政事务;
二、封孟聚为赤城伯,实封三百户;
三:赏赐军功银二十万两。
孟聚听来,只觉啼笑皆非:北疆这块地,现在可是被自己占着,压根不归慕容家管辖,慕容破这招慷他人之慨还真是用得方便。至于赤城伯这个衔头和赤城的三百户封民——好吧,孟聚只能说,慕容破实在太擅长拿别人的东西做人情了。
不过,今后出去,孟聚也可以摆谱自称“本伯”或者“本督”了,见到乔颖、轩文科这些镇帅也可以跟他们平起平坐了,这也算一桩好事吧。
孟聚问:“陛下有没有说何时要接见我?”
马贵把圣旨又看了一遍:“圣旨里倒是没有说——陛下说,镇督你连番大战辛苦了,特许你的兵马休养一个月。”
孟聚默默点头,心想这才是一个皇帝该有的气度——乔颖和慕容南是纯粹的将军,为了胜利,他们可以不顾一切。但慕容破毕竟顶着个皇帝的头衔,做事总得顾全体面。孟聚千里迢迢赶来增援,击破强敌,力挽狂澜。慕容家还要bī他连续作战不让休息,这种事传出去,慕容破也丢不起这个脸。
不过,对一个凯旋而归、刚被册封为一品大都督的将军,皇帝却连例行接见都没有,这也是很不正常的,这也隐隐透出了慕容破的警告——对于孟聚在前线违抗镇帅军令的行为,皇帝是很不爽的。这种事,下不为例。
当晚,孟聚在行营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便率部离开了行营,向洛京行进。当初,孟聚从洛京赶去并州时,在路上总共走了十三天。但这次从并州返程时,孟聚心急如焚,一路急赶,只用了八天就赶到洛京了。他把兵马驻在城外,带了几个亲兵就急匆匆地进了城。
在洛京城mén口,迎接他的依然是卫铁心旅帅。
孟聚注意到,在远处看来,卫铁心神情很凝重,眉头紧蹙,眼中蕴着深深的忧sè。当孟聚走到近前时候,他才努力绽开了一张笑脸:“欢迎大都督凯旋归来。大都督在金城大展神威,力破北贼。捷报传来时,太子殿下欢喜得不得了,当晚连喝了好几杯啊。”
打从金城回来以后,几乎孟聚碰到的每个人都要和他说一通差不多的恭喜话,孟聚听得都要吐了。他很不礼貌地打断了卫铁心:“卫旅帅,太子殿下在不在城里?”
“在,殿下在府中,但他有些事,今天未能亲自来迎,让末将代为……”
“我有要紧的事,今晚需要求见殿下,请卫旅帅抓紧通报——今晚,十万火急、生死攸关的事”
卫铁心诧异地望着孟聚,他能感觉到,孟聚那平静口wěn下蕴藏的那一丝气急败坏。到底出了什么事,让这位刚刚得胜归来的名将如此焦躁?
卫铁心知道,太子殿下对孟聚十分看重,对于孟聚的要求,他也不敢轻忽:“末将会尽快通报太子殿下,不过还是请镇督先入城休息吧。”
这趟重返洛京,孟聚的住处依然在四夷馆。卫铁心将他送到住处就告辞了,孟聚独自一人在屋子里急速地走来走去,暴躁得象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虎。
一路从前线着火般急匆匆地赶了回来,孟聚只抱着一个念头:自己必须要阻止叶迦南与慕容南的联姻
至于这件事要如何着手,孟聚一点头绪都没有,但他可以肯定一件事:在这件事情上,慕容毅是自己最可靠的盟友。
倘若让叶家与慕容南成了亲,让慕容南得到了叶家的助力,这对身为太子的慕容毅来说,同样是灭顶之灾。至于慕容毅有没有能力来阻止这件事——孟聚压根就不管他。皇帝慕容破征战在外,慕容毅就是坐镇洛京的最高军政长官,权力很大。这是生死关头了,一个太子监国豁出xìng命来,总能干出点什么的。
打定了主意,孟聚在四夷馆中等候慕容毅过来,他坐卧不安,从黄昏一直等到了中夜,直到四夷馆的各处都点上灯火,他才听到一声期待已久的呼喝:“太子殿下到”
彼此都很熟了,孟聚也不讲究客套了,急匆匆就从房间里跑出来,在厅堂里恰好与进来的慕容毅撞了个正着。
见到慕容毅,孟聚吃了一惊——比起上个月自己离开时候,慕容毅的气sè更差了。他的脸sè呈现一种很不健康的惨白,脸型整个地瘦削下来了,干瘦的身形裹在黑袍里,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了。
更让孟聚揪心的是,这位昔日边关武官曾拥有的锐气和锋芒,那种如同火焰燃烧一般的进取气概,那永远充满信心、jī励人心的气场,那明亮又锐利的目光、爽朗的声音——这一切,已在慕容毅的身上消失了。
慕容毅穿着一身黑sè的丝袍里,双肩低垂,眼神黯淡——孟聚觉得,在慕容毅身周,散发着一种令人很不舒服的气氛,仿佛有一层黑sè的雾霭,紧紧萦绕着他身边。第一眼望去,旁人会以为这是一个年纪垂暮的老人。
看到慕容毅这副样子,孟聚不觉心中纠紧。他快步迎上去,一把握住了慕容毅的手:“太子,国事正紧,你更要保重身体啊看你这样……唉”
看到孟聚如此动容,慕容毅也不觉心中微微感动。他反手握住孟聚的手,用力摇了摇。他端详孟聚片刻,沉声道:“来,我们进去说话。”
在厅堂里,两人对坐先闲聊了一阵。慕容毅对孟聚在金城的战绩表示恭贺,顺带着对孟聚进爵赤城伯表示祝贺。
“太子殿下,这些玩意……呵呵,你也知道的,呵呵,还不如多nòng点斗铠和银两来更实惠一些。”
慕容毅莞尔一笑,心想这位孟老弟还真是敢说,连父皇的赏赐他都不以为然。不过在场的都是心月复,他倒也不怕谈话外传。慕容毅挥挥手,把身边的随从们都赶了出去。
“孟老弟,我也知道,比起你的功劳来,这份赏赐确实有点对不起了。但没办法,现在我还没能当家,将来……你要相信,到那一天,我定会补偿你的。”
慕容毅话锋一转:“我听铁心说,你急匆匆地赶回来,急着要见我?有很要紧的事?”
“正是。我在前线听到一件事,心里很担心,就急忙赶回来了。听说,叶公爷要把nv儿叶梓君嫁给慕容南了?”
孟聚突然提起了这件事,慕容毅眼睛微微眯起,眼中寒芒一闪。他缓缓点头:“是有这么一件事。叶公爷确实与父皇定了婚约。”
看到慕容毅一副很沉得住气的样子,孟聚恨不得拿起茶杯把这个死到临头还不知道的蠢货砸死。他按捺住心头的急躁,劝说道:“慕容兄,这件事倘若成了,对你可是很不利啊我在前线见过令弟,看他样子,可不像是愿屈居人下的人。届时,他有了叶家为后盾,将来怕是不会安分守己了。我看陛下的心意,现在好像也有点动摇了——这件事,我们得把他搅了,绝不能让令弟顺利迎娶叶家nv”
孟聚说得粗直,但慕容毅知道,这是只有真正自己人才会说的肺腑之言。想到对方从并州连续赶十几天路回来跟自己商议对策的苦心,慕容毅也不禁微微感动:这位孟兄弟,还真为自己的事上心啊
他柔声说:“孟老弟你放心吧,这件事,我估计它成不了。”
“啊?慕容兄,你太大意了叶公爷和陛下已经有了婚约了,你还这么说……”
“父皇和公爷是约定了婚约,但可不一定是小南去娶叶小姐啊。”
孟聚坐直了身子,眉头紧蹙。慕容毅的话越来越高深莫测,他是越来越听不懂了:“太子殿下,你的意思是,你们慕容家还有其他子弟?你打算让他去娶叶小姐?”
慕容毅摇头:“这一代的嫡系子弟,只有我和小南两人,再无旁人了。”
“那,这个婚约……”
“我相信,倘若让叶公爷选择的话,在我与小南之间,他应该更倾向于选择我的。毕竟,从前他就曾选择了我一次。”
慕容毅的这个答复完全出乎孟聚意料,孟聚愣了下:“但我听说,叶公爷择婿,他要的可是正室太子妃呢。可慕容兄你已册封有太子妃了——我记得,是前朝户部何尚书家的小姐吧?慕容兄,这个障碍……叶公爷怕是不会答应吧?他可是很顽固的,不好说话啊”
说到这里,孟聚心头灵光一闪,他月兑口而出:“难道,慕容兄,你把太子妃给休了?”
孟聚还记得,当年慕容家失势的时候,大家都以为慕容家不行了,连与他们有婚约的何尚书也要悔婚了。可是那位何小姐对慕容毅一往情深,不顾家中反对,以死相bī,终于才嫁给了慕容毅——要知道,那时候大家都以为嫁给慕容家就是等着抄家灭族啊,何小姐对慕容毅的那番感情,那是真正的忠贞不移、同生共死。
慕容毅不会这么狠心吧,为了娶叶迦南,他居然干出了休妻的事?
但旋即,孟聚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不可能。倘若慕容毅这么忘恩负义,为了娶叶家nv就抛弃了与他同生共死的原配糟糠之妻,光是世人的口水就足以淹死他了,叶家也绝无可能把nv儿嫁给这么一个背信弃义又名声狼藉的人。
慕容毅脸sè微变,他沉声说:“孟老弟不要luàn说——唉”
仿佛害怕孟聚探询的目光,慕容毅低下头喝茶,然后,他搁下了茶杯,双眼注视着杯中茶水的涟漪,整个人如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屋子里静得能听见夜风吹打窗户的声音。
过了好久,慕容毅才开始说话,他的声音很虚,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太子妃何氏,五日前深夜里突发暴病,我连夜请太医过来救治,但还等太医赶到,她就已经就走了……这两天,我都在府上忙着白事,否则今天就该去城mén那边迎接你的……可怜何氏,她跟我那么久,虽然名为太子妃,可是整天担惊受怕,可是一天的福都没享过啊……”
说着,慕容毅还抹了一把眼睛,眼睛红红的,仿佛有眼泪正要夺眶而出——自始至终,他都不曾抬起头与孟聚对视。
孟聚盯着慕容毅,足足看了十秒钟,然后,他才迟疑、僵硬地说:“太子殿下,人死不能复生,前线军务正重,洛京还得靠你主持大局,还请您千万节哀振作。”
听到孟聚的慰问,慕容毅抬起头,冲孟聚微微点头表示谢意,然后他很快又低下头去了——就在这对视的瞬间,孟聚已窥见了对方红肿眼睛里那丝微不可见的惊惶和恐惧。
一瞬间,孟聚什么都明白了。他惊恐地盯着慕容毅,在这刻,那张熟悉而亲切的脸孔突然变得那么陌生、那么恐怖。他脑子里一片空白,震撼得无法思考,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