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浩然是名副其实的师兄,读大学在一个班级,硕士又读的是同一个导师。同窗八年,一起查资料,一起上自习,一起在实验室养兔子。业余时间,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爱好——交谊舞。九十年代末和本世纪初,成都市的舞厅觥筹交错,扑朔迷离,闪着炫目的霓虹灯,飘着轻柔的音乐,让人陶醉。华羽文一袭黑色长裙,一根珍珠项链,一扫实验室里的女博士形象,倒更像个风尘女子;张浩然雪白衬衣,金丝边眼镜,略显瘦削的身材,圆润的舞曲中带着师妹轻盈地旋转,旋转,十多圈以后,会一边不肯罢休地继续旋转,一边故做关心地问:“师妹,不会转晕吧?”每到这里,华羽文便是一脸英勇样:“快三的曲子,我能连续转六十分钟,风雨无阻!”那果断的语气,倒像是慷慨就义的江姐或者刘胡兰。张浩然便呵呵地笑。
华羽文舞技的确超群。
博士毕业以后,张浩然到北京一家大型医药公司生化实验室工作两年后,赴美国哈佛大学医学院继续攻读博士后,跟随的导师是赫赫大名的沃克教授。从此,便天各一方。
凌晨五点一刻,在美国波士顿,张浩然的时间正好是下午五点一刻,时差刚好12个小时,他刚刚从实验室回来,来不及吃饭,他一边啃Pisa,一边打开电脑——华羽文近几天情绪貌似都不怎么稳定,一定是有事情。八年的相处,让张浩然对华羽文从身到心地了解,虽然是远隔重洋,华羽文有心事,仍然是瞒不了师兄。
张浩然道:“师妹,克隆是件大事,中国和美国的法律都不允许,沃克教授的计划,甚至连实验组内的成员都不知道,核心成员就那么七八个人,你知道,这是一个机密……”
华羽文道:“我知道是机密,我知道,可是我控制不了,就是控制不了地想要去做,师兄,我没办法控制,你知道的。”
张浩然道:“就是那个梁辰吧?你认识他也才不过半年,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就不能醒一醒,活在现实中吗?”
一阵沉默。
张浩然也意识到话说得重了点,赶忙不迭地问:“师妹,师妹你还在吗?”
华羽文敲击键盘回应:“我在。”
张浩然道:“你上班时间快到了,一夜没睡吧?不然就请一天假吧。”
华羽文却并不搭言,自顾自地在键盘上敲出一行字:“当年我们的约定,师兄忘了吧?”
张浩然道:“我没忘,为了对方,任何事情,绝不推辞,可是,师妹……”
沉默。
张浩然沉重地敲下:“好吧,我做。”然后,手重重地垂下,眼睛盯着屏幕。
一诺千金。他知道,这一句“我做”承担了多少不可预知的风险。
明天,就要去澳洲了。新的工作环境,新的合作团队,新的实验设施,全新的工作任务,秘密的工作计划。这所有的一切都让张浩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可是,给华羽文的一个承诺,无疑又施加了一层压力。如果,如果,他真的帮助师妹把这件事情做成了,伦理、道德、法律那个克隆人该不该有renquan,全世界该会怎么看他们这种荒唐的举动呢?
也许,该给谢君打个电话。毕竟,明天,要离开波士顿,澳洲那边的工作环境相当隐秘,不允许携带私人通讯工具,与外界的任何联系,都必须经过严格监控。
张浩然拨通了电话,那头传来谢君欢快的声音:“浩然!我就知道你会打电话给我!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做了中国菜,可好吃了呢,对了,我做的是藿香鲫鱼,大家都说好吃呢,好久没吃中国菜了……对了,浩然,你明天要去澳洲了是吗?”
张浩然微笑,欣慰于谢君永远都是那么开心。他答道:“是,我去做导师的课题,也是我的课题,以后,可能,不能常打电话,也不能带通讯设备。”
谢君的声音好听得像银铃一般:“没关系的,做课题嘛,又不是去打仗,不是说了一年就回来吗?到时候我给你做藿香鲫鱼庆功啊,我做的中国菜,美国朋友都说好吃呢。”
张浩然说:“好,我等着。”
电话那头传来了“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国心,我的祖先早已把我的一切,烙上中国印”的合唱声,一听,就知道是一群漂泊在海外的中国留学生。
张浩然说:“谢君,你陪朋友玩吧,开心些,我挂了。”
谢君咯咯地笑着:“好吧,你安心地做你的课题,寂寞了也不准东想西想的哦,要多想想我哦,对了,我中秋节去看你,给你带月饼吃哦,我姐姐说了中秋节要从国内带过来的……哦,对了,你们的基地不允许外人进去……”
八点整。华灯初上,华羽文忙完了一天的工作,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出医院大门;晨晖昭然,张浩然一件朴实的灰色长袖T恤,提一只小小的公文包,乘上了去澳洲的专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