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浩然和谢君这一次不过是忙里偷闲的休假,只短短两周,便又要登程了。张浩然那边沃克教授的研究正在白炽化阶段,谢君也要赶着回去做毕业课题,自然是耽误不得。华羽文开着自己的红色“诗阈”打算去机场送行,可是还未上机场高速,便接到了一个紧急电话,是同事邹冰儿。
邹冰儿语无伦次地说:“羽文姐,你在哪儿?……嗯…….,嗯,不行,你快回来吧,……嗯,科室出事情了……对,就是那个病人,今天凌晨5点多死了,家属在闹……,嗯,把病历也抢了,说是要封存,嗯,主任?……主任还在杭州出差没回来,……电话打通了,主任说让你先负责处理,他马上就订返程机票,……嗯,杨悠悠在跟他们解释……病历是我写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华羽文赶紧调转车头,往医院方向驶去,同时给张浩然打电话:“师兄,对不起啊,科室里有点急事要处理……嗯,对,不能去送你了,……嗯,我知道要小心的…….你要保重哦,……一路顺风啊……。嗯,嗯,我知道了,我会争取每隔几天就在你博客上写上那三个字的,……嗯,那件事啊,你放心,……我不会让人发现的…….好,我在开车,我挂了,安全到了澳洲,给我微博里留言,拜拜。”
华羽文气喘吁吁跑进第一住院大楼的3号电梯,按了11楼的指示灯。电梯门还没开,就听到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嚷。紧接着,便看到足有三、四十人围在ICU大门口吵闹。为首的一个高个子男人,约模有四十来岁,看起来蛮结实,戴一副宽边眼睛,旁边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偏矮,比较瘦削,皮肤很黑。因ICU的门是自动刷卡系统控制,这群人并不能进去,所以堵在门口,还有不少不明就里的病人家属,围在门口看热闹。杨悠悠被围在中间,简直没有说话的余地。
高个子男人说道:“你们是全省名气最大的医院,我们信任你们才把病人送来,可是却越治越严重,就这么几天功夫,就通知我们来认尸,这是哪里的道理嘛!”
杨悠悠说:“我们已经尽了力了,可是病人的情况确实很严重…….”
高个子男人很快就打断了她的话:“你们这是推卸责任!”
杨悠悠解释着:“所有的病人我们都会尽力的,可是医院哪有不死人的……”话没说完,她也感觉到这样说话更容易引起这群人的愤怒,便赶紧住了口。
果不其然,旁边那个瘦小的中年妇女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杨悠悠面前,喷着唾沫星子大骂道:“天杀的呀,你们这是什么医院,医院要死人的是吧?怎么你的家人不去死!我们的人就该死是吧?你们这些挨千刀的,是杀人还是救人!”
说毕,一群人一起拥了过来,杨悠悠被围在中间,试图解释什么,可是她的声音早就被湮没在人群当中,华羽文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旁边的几个护士,都吓得脸色刷白,不知道如何是好。
突然,人群后面冲出一个中等个子,穿草绿色T恤的男青年,手里拿着两块砖头。只见这个青年,瞪着血红的眼睛吼道:“砸了它狗日的医院,我们花了那么多钱,却治不好病,钱花了,人也死了,这样的医院,留着也是个祸害!”说完便拿砖头狠狠地朝ICU大门砸去。只听“砰”的一声,砖头应声碎成三块。不过还好,只砸坏了一个门把手。
青年正准备挥舞手上另一块砖头,华羽文赶到,大喊一声:“住手!”
杨悠悠、邹冰儿和几个护士看到是华羽文来了,便振作了一些精神,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
华羽文快步上前。
高个子男人看到不过是个弱女子,眼里满是不屑:“你就是这个科室的主任?”
华羽文淡然道:“主任出差还没回来,你们有什么事跟我说。”
高个子男人拍着手,不怀好意地笑道:“好,大家听到了没有?她说她现在负责处理我们的事!”
华羽文道:“有什么事情去医务科解决,不行的话,还有院领导,再不行还可以去法院。你们在这里堵着,严重影响了我们工作。”
杨悠悠道:“是,里面的病人需要休息。”
邹冰儿道:“如果你们的吵闹声惊吓到了病人,引起突发的心肌梗死,我们可承担不起责任。”
高个子男人听说,也便有点心虚,说道:“医务科就医务科,反正,只要有地方解决,就成!兄弟伙,走,医务科去!”
华羽文立刻嘱咐护士给医务科打电话。
华羽文心里明白,这三、四十人只有一小部分是真正的病人家属,另一些人不过是花钱雇来的“医闹”,专门来医院闹事的,其目的不过是想得几个钱。
在医务科,华羽文据理力争,虽然被封存的遗嘱、病历经三方审视并无问题,虽然是医生、护士并无任何过错,怎奈这群“医闹”堵着医务科,从早上闹到中午,又闹到日落西山。他们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轮流吃饭,轮流休息,却可怜了医务科科长、闻声而来的医院院长和代表ICU病房的华羽文。
那个又黑又瘦的中年妇女指着华羽文破口大骂:“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让我们的家人去死,你是不是父母生养的…….”
华羽文这几天实在是太累了,自从看了梁辰的画展筹备,便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连数天彻夜未眠的华羽文听到这种无理的叫骂,实在是无力反驳,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她突然感到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一阵头晕耳鸣,大脑一阵空白,甚至听不见那个中年妇女在说些什么,只是看到她的嘴在不停地动。
真是不巧,偏偏在这时,邹冰儿打来电话,华羽文机械地接通。
隔着一层耳膜,邹冰儿急促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来自很遥远的地方:“羽文姐,13床的病人心率每分钟只有三十次了,已经通知家属马上来医院了,你要不要赶紧回科室一趟?”
华羽文近乎崩溃了。她对着电话近乎歇斯底里地喊道:“知道了,知道了!”然后便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掩面痛哭了起来。
那个又黑又瘦的中年妇女一个箭步冲到华羽文眼前,左手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右手狠狠地把一个矿泉水瓶摔在地上,嚷道:“你们看,这个医生,接了个电话然后就哭了,一定是在串供啊,天煞的医院,天煞的医生啊,都是白眼狼啊……”半瓶矿泉水砸到地上,发出了“咣当”的一声响,中年妇女则和着响声捶胸顿足。
华羽文解释道:“病人病情很重是事实,医生要受当代医疗条件的限制,我们做了所有的努力的,值班医生抢救了一整夜没有合眼……如果你觉得用药有误,你可以去法庭……”
另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大叔从人群中出来,声音很大地说道:“谁不知道法院都是被你们买通了的,你们今天必须赔钱,不然我明天就把灵堂搭到你们医院门口!”
为首的高个子男人附和道:“把你们护士站给砸了,别让我看见有穿白大褂的,不然老子见一个打一个!让你们嚣张……”
当代的中国医疗界,就是有这么一群医闹,他们为了一己私利,干扰医院正常运转,扰乱医生正常生活,干扰合理的医疗秩序,让辛辛苦苦攻读医科大学的医务工作者提心吊胆,甚至连最基本的人身安全都可能会受到威胁。(是搞医的同行的,别忘了顶一个哈)
日落西山时分,纠纷终于解决了,条件是医院赔偿人民币二十三万。医闹们陆陆续续骂骂咧咧地离去。华羽文只觉得全身瘫软,喉咙里像是哽了什么东西,无力地斜靠在医务科门口的椅子上,任由眼泪流了一脸。
电话又响了起来。她以为又是邹冰儿,便没好气地接起来:“都说了几遍了尽最大努力把13床病人抢救过来,怎么还在打电话!你们是干什么的呀!”
那边一阵沉默。
华羽文觉得不对劲,一看号码,居然是梁辰。赶紧收起眼泪,尽量保持平静地说道:“哦,是梁总啊。不好意思,科室里出了点事情……恩,你有什么事吗?”
梁辰道:“我的画展今天开张了,第一天效果就出奇地好,为了庆祝一下,我晚上请客户在凯宾斯基私家会所唱歌,你也一起去呀。”
华羽文道:“算了,不去了,我今天很累。”
“正是心情不好所以才要去放松呀!你多喝几杯酒,大声唱几首歌,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正所谓一醉解千愁,人生嘛,何必太亏了自己?”
梁辰那略带磁性的声音一下一下撩拨着华羽文的心弦,让她纵然是想逃,也无处可逃。华羽文一边强忍住眼泪小声抽泣,一边说:“那好吧,我到凯宾斯基门口等你?”
梁辰又是呵呵一笑,说话的语气居然带了几分宠溺:“我在你们医务科的外面。”
华羽文赶紧擦泪:“我……我今天脸上的妆怕是都花了,要不,你等我回去补点妆……”
梁辰道:“我更喜欢素颜的你,清新自然。”
华羽文快步下楼,看到恭候多时的梁辰,再也忍不住心底的委屈,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梁辰递上一个肯德基的袋子,温柔地说道:“饿坏了吧,快吃吧。”
华羽文惊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吃东西,还有,你怎么会知道我在医务科呢?”
梁辰微微笑了一下:“只要有心,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知道的。”
华羽文噙着眼泪,笑了。只觉得口里咸咸的,也不知道是汗,是泪,还是汉堡里的女乃油,也许,那是和在一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