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萧走了五个月以后,村里来了两个四十多岁,商人模样的人,一进村就打听月儿的家。他们交给月儿一面锦旗,和一张黑白照片。其中一人说是彭德怀副总司令的警卫员,风萧萧在百团大战中不幸阵亡了。另一人说,妹子,你男人真是条硬汉,在山西,为了破击正太铁路,他带一个排,阻断了敌人一个营的反击,最后战友全部牺牲了,弹药也用完了,他跳进敌军阵营,拉响了最后一个手雷……风萧萧临终只有一句遗言,是给月儿的:那个白玉烟斗,是祖上传下来的,过不下去的时候,可以拿来换口吃的。
大红的锦旗,耀眼的金色字迹,那张唯一的照片上,风萧萧身穿军装,紧蹙眉头。月儿接过来,平静地说谢谢,转身过去,却是泪眼婆娑。我一个活生生的男人,就换了薄薄的一面旗子和你那轻飘飘的一句“是条硬汉”的话吗?
那两个人走后第三天,雪花飘舞,凄凄冷冷凄凄。偌大的房子里,月儿生下了风萧萧的遗月复子——是个女孩。——身边只有四岁的伯岩。生产的时候,淋漓的汗水打湿了衣衫,头发湿漉漉的挂着汗珠贴在鬓角,嘴唇咬破了,血沾在舌尖上,咸咸的。月儿紧咬牙关,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哭喊。因为是第二个孩子,降生时外面开着血样鲜艳的红梅,故取名为仲梅。月儿挣扎着起来,自己剪断了脐带,又把床单清洗干净。仲梅因先天不足,又没有女乃吃,哭得撕心裂肺,伯岩拍着妹妹说:“妹妹别哭了,妈妈身体不好,哥哥把小风车给你玩。”然后拿来了自己唯一的玩具——风萧萧用木头和五色彩纸做的小风车。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四岁的小伯岩似乎一下子懂事了许多。他到邻居家挨家挨户要来吃的,自己却并不吃,他说:“妈妈吃,妹妹才有吃的,伯岩不饿。”月儿时常感谢上天在那样一个偶然的机会,给了她一个这么乖巧懂事的孩子和她相依为命。
第二天月儿便下床了。她晚上纺纱织锦,白天拿到集市上去卖,再换些糙米和食盐回来,抱着仲梅,拉着伯岩。伯岩大些了,便和妈妈一起去林里砍柳条,再编成筐子,仲梅居然也会在旁边把柳条理整齐。月儿说:“伯岩,有了这些柳条,你和妹妹上学就希望了。”
伯岩说:“妈妈,这大山外面是什么?”
月儿说:“还是山吧。”
伯岩说:“那,山外面的山外面呢?”
月儿说:“还是山吧。”
伯岩说:“怎么才能走出去?”
月儿说:“只有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吧。”
伯岩说:“那我就好好读。”
月儿说:“要争气,考第一。”
伯岩说:“那我就考第一。”
伯岩和仲梅读书了,果然,每次考试都是第一。
1945年,日本投降了,生活却并没有得到改善——国共谈判破裂,内战爆发了。经常会有共chan党的伤兵路过村子,月儿总是帮他们包扎伤口,只要家里还有吃的,便会慷慨地拿给他们。月儿想,也许,在共chan党占领的地区,龙哥哥受伤的时候,也会有一个善良的女人…
月儿也曾经向路过的国min党士兵打听过天龙的消息,有人说,在湖南会战的时候牺牲了,也有人说,秘密撤退的时候,跟老蒋去了台湾,但更多的人表示,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