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方定,民生凋敝,一条破旧、古老的小巷尽头,怒骂、吵嚷之声断断续续的传将出来,污言秽语层出不穷。
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匍匐在风箱的旁边,脸上满是惊恐,只是偶尔眨眨眼眸,才略显其可爱的模样。风箱旁边是一个大铁炉,炉膛内的火苗已弱不可见,只是周围环绕着几个打铁的工匠,特别非常,古铜色的皮肤泛着铮亮的光泽,傲然的身影,散发着决然和不屈的意念,青筋突起的手臂紧握着锤、钳等器具,仿佛如临大敌一般。
破旧的茅草屋,简直是一贫如洗,而门前的一队红衣铁枪兵却死死盯着屋子,将其围了个水泄不通。
“廖师傅,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要是不听我劝,那韩某就得请您回去了,到时候可别怪我不客气”一个刀疤汉子,扯着嗓子吼道。
“哈哈,我廖铁鹏还从来没有怕过谁呢,要是,让我跟你这个忘恩负义之人走,那恐怕还真办不到”站在炉旁的一个铁匠悻悻的说道。
“哼,要不是大帅看上你的手艺,你也配跟我如此说话”
“韩老头,不!应该叫韩总兵了吧?大帅在乎什么,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拐弯抹角呢?”
刀疤汉子脸上的横肉微微的抽搐了几下,没有再多说,只是瞪着炉前的铁匠,任凭手下污言辱骂。
两拨人相对而立,堪比泼妇骂街,整整几个时辰,太阳也渐渐开始西斜,街道上零落的人影,偶尔好奇的观望一下,然后又活见鬼似的躲开了。
匍匐在风箱旁的孩童,百无聊赖,终于昏昏的睡了过去,夏日的烈阳炙烤着大地,士兵们已经不再叫骂,一个个的弯头仰脑,不听地抱怨着。
刀疤汉子也犹豫着走来走去,对士兵的埋怨不置可否。
渐渐的日头西落了,刀疤汉子终归按耐不住,对着铁匠说道:“廖神匠,你我昔日情分我也给足了,如果今晚子时我还不能将你交给大帅,我的项上人头就要搬家了。”
廖铁鹏置若罔闻,眼神里流露着宁死不屈的坚定。
“唉,廖铁鹏,我韩某虽敬你是条好汉,但你也应该知道贵贱,所谓,世上有三苦:打铁、撑船、卖豆腐,你守着这破铁铺有什么好处啊?只要你今天跟我回去交差,我敢保证让你从此衣食无忧,尽享天伦。”
刀疤大汉蔑视的望着茅草屋,说的轻松无比,而廖铁鹏,嘴角却流露淡淡的一笑,掷地有声的说道:“铁铺虽破,却是我的希望,你倒是锦衣玉石,不还是将性命交付在别人手里吗?”
“哈哈,这叫做士为知己者死,我韩辉宁愿在绫罗绸缎里溺死,也不想忍受你这般饥寒交迫”
“韩总兵,你真是大言不惭,当初莫不是廖某将你举荐给周将军,恐怕你现在还是街头巷尾的乞讨呢?也是我看错了人,你尽然倒戈背信,做出这等人神共愤之事,也还有脸提士为知己者死?”廖铁鹏略有些讥讽的说道。
“此一时,彼一时嘛,何况……”刀疤汉子脸色一狠,有些无奈的说道。
“好了,廖神匠,我也没多少时间了,只能对不住了!兄弟们,给我上!”韩辉一收脸上的苦绪愁容,杀伐果决的下了最后的命令。
铁枪战戟声一阵凌乱,几个铁匠陆续的倒下了,除了回荡在巷子里的怒吼,只剩下天上的一片繁星,没有苍凉、没有悲壮。
韩辉漠视着这狼藉的铁匠铺,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士兵们开始搜索着,风箱旁的孩童,自然首当其冲。
“韩大人,屋里发现了一个孩子,大概七八岁的样子”一个士兵略有些兴奋的喊道。
“噢?孩子,和廖铁鹏一起带回去吧!”韩辉淡淡的吩咐道。
夜色沐浴,月辉相映,宁静的街道上,一队士兵急行而过,从那些匆忙的身影中隐约可以辨认是拘捕廖铁鹏的卫兵。乾坤初定,城里清冷无比,偶有几处星火阑珊,彰显着其高贵和地位,在灯笼高挂的潘府门前,那队士兵定住身形。
为首的赫然是韩辉,他略整衣冠,带着几人将廖铁鹏和那名孩童进了潘府,方升坐,一位身长八尺,燕额虎须之人,就站了起来,冷冷的盯着地上的断臂之人,阴沉的问道:“韩辉,神匠如何成这等模样?”
“回大帅,此人宁死不降,我只能强力将其请了回来”
“嗯,其他人下去吧,这孩子又是什么人?”在廖铁鹏的一旁,一个小孩魂不附体的枯坐在地上,看着满身是血的断臂铁匠,傻傻发呆。
“小的不知,据说是廖铁匠收养的孤儿”韩辉的眼睛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
那名威武的中年人,微微的点了点头,并没有注意到韩辉的异样。想来应该是潘府的主人,潘延大帅了。
大厅里只有几名卫兵和幕僚,潘延倒是没有很大官瘾,一身素衣,眼神之中略略有些荡漾,看得出来是激动异常了。
“韩辉,速速请人将其救醒,明日我要亲自审问!”潘延喜哄哄的吩咐道。
一等韩辉等人退出了大厅,潘延欣喜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在其位置坐下后,朗声道:“茂公、丰公,你说说看,此举奈何意?”
坐下两人相视一笑:“茂公兄,恕李某不敬啦,以我之见,此举不过是苦肉之计而已,大帅要试其心志,以韩辉的聪明,应该能够猜出其意思,而天下之计,虽说我军势如破竹,大定乾坤,但周士麟部下余孽甚多,想孤注一掷,也未尝不可,何况我朝安危,全系于潘帅,射人先射马,不可不防啊!”
那名名唤茂公的谋士,也微微蹙眉,说道“李丰所言不虚,我观其仪表,虽然丑陋,但不像奸诈背信之人,此次能拿回廖铁鹏,虽说是意料之外,但形迹可疑,前些时日,我师傅传来上意,说给大帅的卜卦显示:乾坤之卦,寓意是福祸相依。而我从俘军中得知,廖铁鹏有举荐韩辉之恩,韩辉的为人也甚是正直,此次背信弃义,难保没有圈套在内”
灯火如昼,潘府内,尽显权威势力,大厅中,几个身影半夜方歇。
东方如凝脂般,玉晕横生,几缕阳光从房屋的窗格中射了进来,照在廖铁鹏的身上,严慈的面孔抽搐了几下,神光从眼中了透出来。
面前,一个七八岁的孩童默默注视着他,苦涩的笑着:“廖伯,你疼不疼啊,流了好多血啦?”
仿佛说错了话一般,那孩童好奇而又疼惜的问道。
“誉儿,廖伯还好,你饿了吧?”
“誉儿不饿,刚刚有人送过吃的啦,廖伯要吃吗?我可以给廖伯拿过来”被唤作誉儿的孩童天真的说道。
“誉儿,廖伯问你,让你学的《12字经》,你都记住了吗?”良久,廖铁鹏才缓过一口气来,温和的问道。
“嗯嗯,都记好了。廖伯,我们会死吗?”突然孩童好奇的问道。
廖铁鹏微微一怔,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人,总归会死的,重要的是,我们为什么而死!”
“哦,廖伯,秦叔叔、袁叔叔……他们都死了,那他们为了什么?还有韩伯伯,他为什么要杀害秦叔叔他们?”孩童迷茫的问道。
“誉儿,秦叔叔他们那不叫死,而是解月兑,韩伯伯也是在寻求解月兑,像廖伯一样,他们都在寻求自己的解月兑”廖铁鹏眼神坚定的慨叹道。
“哦,誉儿还是不明白!”
正待廖铁鹏要解释的时候,门外来了几名红衣士兵,将廖铁鹏带离了出去。
盏茶功夫,就被带到了潘延的大厅之中,大厅之上,除了潘延外,另有三人,李丰、茂公、韩辉。
“廖神匠,我们又见面了!”潘延阴阳怪调的看着廖铁鹏。
“原来是潘元帅,不知这次大帅又是所谓何求?”廖铁鹏不亢不卑的说道。
“廖神匠,真是贵人多忘事,难道你的故交没有向你说明我的意思吗?”潘延将头转向韩辉,语气之中甚是不善。
“元帅切莫误会,我廖铁鹏不屑与卖主求荣之辈有所结识”说话间,也将头转向了韩辉。
刀疤大汉,鬓眉微蹙,沉沉的说道:“廖兄何必如此诋毁在下,所谓树倒猢狲散,陈国已亡,我们有何必太过执着呢?”
正在廖铁鹏沉吟之际,潘延却拍了怕手,兴奋的说道:“两位,不用演戏了,正如韩辉所言,又何必太过执着呢?”
廖铁鹏、韩辉相视一笑,然后风一般的奔向潘延,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转眼,就到了其跟前,一双碧绿的匕首直直的插在潘延的胸间。
两人得手之后,立刻飞退了回来,看着潘延迷惑的脸上的惊讶与不甘,两人嘴角露出一弯说不尽的沧桑。
“不错,好一个连环计,这对匕首就是传说中的龙凤刃了吧?可惜,可惜,来人,给我拿下”正当廖、韩二人庆幸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又再一次响了起来。
“不可能,龙凤合璧,破法金身,怎么可能?”一个让韩辉意想不到的结果犹如晴天霹雳。
良久,大厅的中走出了真正的潘延,似笑非笑的脸上,眼睛直直的盯着那对匕首一动不动。
“替身?”韩辉如梦方醒。
“拿下!”李丰嫉恶如仇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廖兄,我韩辉所服之人不多,周帅算一个,你算一个,今天,我们共赴黄泉”韩辉晃过神来后,誓死如归的冲着潘延咆哮着。
大厅上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面对破釜沉舟的廖、韩二人,士兵显的畏首畏脚。
潘延紧紧的盯着韩辉,十分惋惜的叹道:“人情势利古犹今,可怜寒士尽英雄!”
一个时辰的打斗,两人衣衫褴褛的半跪在地上,慷慨而笑,最后,双双刎颈而亡,徒留下一抹残红,久久不散。